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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十六

    十六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再也没有出现过。赵媛儿又无法靠近看个究竟,而且她还有一丝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杨宗已经走好几个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是急着去三姓寻亲,不应该在这里做活。所以,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毕竟天下之大,外形相貌长相像的人有很多,不能因为自己远远地看一眼,就认为那是自己要找的人。迟怀刑不明就里,催促几次赵媛儿,现在需要寻找一艘方便的船,才是正事儿。赵媛儿恋恋不舍地跟着二人离开码头,离开时,还是回头看了两次,真地希望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可惜让她失望了。

    往下游去的船只很多,毕竟哈拉滨是一个繁华的商埠,上下通道的交汇处。哈拉滨是女真语“阿勒锦”转音过来的,原来是“荣誉”的意思。光绪二十二年签订了《中俄密约》,俄罗斯获得东清铁路的修筑权,俄国人在居住的地方设置监督所。在给城市取名字的时候,当地人称此地为哈欧滨,俄国人取名为哈鲁滨。俄国人把哈拉滨建成商埠,修建铁路,又修建大桥。不仅如此,还有大批的洋人、大清商人、流民、劳工涌入。人一多,马上引来各色人等,诸行百业的兴起,很快形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城镇。

    迟怀刑现在有一些银两,想找一个顺风船还是轻而易举的。这地界如今是俄罗斯人管,大清官家也不会找麻烦,如果不是赵媛儿要去找爹娘,迟怀刑都有心思不走了。但为了赵媛儿的一路安全,只能放弃留下来的想法。他们很快找到一条船,一个往三姓送布匹绸缎的商船。每人收取五两纹银不管吃喝,如果想吃饭、吃肉、喝酒那就另加钱,迟怀刑也没有还价,便定了下来。出航日期是两天以后,迟怀刑感觉也挺好,他们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让赵媛儿好好休息休息,养一养胎。谁知赵媛儿却天天要来码头看轮船,可惜每次回去的时候都很失落。

    去三姓的水路一番风顺,商船下行速度挺快,昼行夜宿四、五天,便可以到了三姓码头。下船之时,也就是赵媛儿与迟怀刑道别之日。坎坎坷坷的几个月,赵媛儿与这些兄弟们,已经成为患难之交,如今一说分手,谁的心情都不好过。可现实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可能永久的在一起,兄弟们是要上山的,他们已经成为各州县缉拿的胡子,想要金盆洗手,也是不太可能。而赵媛儿身怀六甲,无法和他们一起上山生活,一个女人混迹绺子,也不是正路子。在山上,赵媛儿能不能顺利地生下孩子,能不能保证母子平安不说,就是跟着迟怀刑他们,也会是他们巨大的拖累,何况几个人现在还居无定所。所以,即使再是不舍,也只能是最后分手这一条路。

    上岸以后,几个人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个家常小菜,开一坛子老酒,吃一顿道别的饭。赵媛儿端起酒碗:“迟大哥、栽楞大哥、几位兄弟,喝了这碗酒吧,俺敬几位哥哥的。没有你们,俺也活不到今天,俺一个弱女子,现在也没有什么报答你们的。如果俺能找到爹娘,在三姓住下,将来你们再来,你们可以到我家,当你们一个落脚的地方。大恩不言谢,将来俺要是有点富贵,哥哥们如果不嫌弃,俺会给哥哥们筹粮添衣,表表妹妹的一点心意。”

    麻雷子直性子,说:“妹子你要是生完孩子,再和我们上山呗。”

    栽楞则稳重有城府,制止他说:“你别胡说,妹子有妹子的活法,咱总不能让她抱个孩子进山沟吧?如今妹子也进了城,再不能把妹子往泥坑里拖,咱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关系,总不能让她和咱们一起受罪。她在城里也好,咱们在外面,保不齐会有缺少柴米油盐的时候。有时候,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呢。”接着看看赵媛儿:“妹子啊,兄弟们和你有缘。为你呢,我和大少爷也费过一番力气,虽说要你点钱,你也看到了,那钱我们没有花着。如果看在咱们一起上过山,一起患过难的份上,将来弟兄们有个为难着灾的时候,能接济一下,我们就感恩不尽。来,来,喝了。”说完自己先咕咚喝了一大口。其实他一番话,看似在说交情,实际上是把赵媛儿架上了。也就是说你赵媛儿上过山,和我们是一伙的,将来你落脚了,我们有事别不认识我们。

    赵媛儿也一大口喝掉半碗,说:“你放心,栽楞大哥,俺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即使俺有一口吃的,兄弟需要的话,俺都会让出来。”

    栽楞马上回敬过来:“好,好,还是妹子痛快,有你这一句话,哥哥就满足了。来,干了这一碗,以后咱们就算是磕头的了,以后在事儿上见。”几句话把赵媛儿拴在一起,二人酒碗一碰,咕咚、咕咚干了。

    迟怀刑一直没有说话,喝着闷酒。其实他心里挺难过的,几个月来,他已经喜欢上赵媛儿。如果不是自己已经为匪,他一定会缠着赵媛儿嫁给他。但读书人明事理,喜欢一个人不能害了她,自己前途未卜,不能拉喜欢的人进火坑。见到栽楞把赵媛儿拴上了,不得不接话:“你们不要那样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大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拖累她,让她过安生日子。咱们是干那个的,总不能让官府给她安一个通匪的罪名,我既然不能报恩,也不能推她下油锅。”说完自己还是喝自己的酒。

    栽楞一见大家冷场了,马上张罗着喝酒:“妹子你别听我胡说,我这人心直口快,嘴上没有把门的。来来,喝着。”

    赵媛儿说:“没事儿的,咱们说的都是真心话,放心吧,俺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迟怀刑对栽楞说:“哥,还有多少钱,给妹子多拿点。”

    赵媛儿急忙说:“不,不,兄弟们用钱的地方多,留着应急。俺已经到地场了,用不着钱了。”

    迟怀刑说:“穷家富路,不知道你得多久才能找到呢。”

    赵媛儿还是推辞:“真地不用,俺一个女人家没啥花销,俺还有一百文,够俺五六天用的了。”转个话问:“哥哥们往下去哪里啊?准备在哪里落脚发财呀。”

    栽楞转过头瞅瞅迟怀刑没有说话,迟怀刑说:“没有想好呢,先在街里住两天,然后商议一下。吉林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一路上,我看周边也都是大山,看看能不能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回哈拉滨,那地界三不管,但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兄弟们做惯了那行当,其它的活路也不熟。”

    赵媛儿现在也没有啥好主意,毕竟自己也没有安身之处呢,于是说:“哥哥们别急着走,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俺先去找俺爹,找到了和俺爹商量一下,你们以后别上山了,让俺爹带着兄弟们烧酒。”

    张乙一听酒很高兴:“烧酒好,烧酒好,天天有酒喝。”

    栽楞呛了他一句:“好什么好,你没听大柜说咱们别牵扯赵小姐,你眯着喝你的酒,少参言。”张乙真地再不说话,自己喝自己的酒。

    迟怀刑说:“大姐,你的好意我们领了,兄弟们在山上野惯了。如果让他们下山,也不会安生,非捅出篓子不可,我们还是另谋生路吧。如果我们有缘,将来还会再见的。”

    赵媛儿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按柳嫂给算的日期,她如今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再过两个多月,孩子该出生了,她再也不能东跑西颠的。只能说:“迟大哥、哥哥们你们保重,不管在哪里落脚后,给俺捎个信儿吧。”说完,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两行眼泪掉下来。今天她喝好几碗了,但一点醉意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气氛的原因,还是她天生地有这大的酒量,反正酒对她不太起作用。

    迟怀刑看她伤感,赶紧劝慰道:“大姐你别这样,我们也不一定走,也许就在附近讨生活呢,咱们以后再见面的时候多着呢。”接着又说:“大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顿饭就吃到这里吧。你得找你的家人去,我们也得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商议下以后该去哪里。”

    赵媛儿说:“那好,咱们走吧,你们早点找个安稳的地方。”

    几个人出了饭馆儿,迟怀刑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赵媛儿。然后说:“大姐,这套镖是大哥留下的,你用得好,留给你吧。”

    赵媛儿没有接:“俺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做饭喂鸡的,也用不着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做个防身的武器。”

    迟怀刑说:“我以后再打一套,这个送给你留一个念想,毕竟大哥也没有留下什么,大哥大嫂与你相识一场,还是你拿着吧。”

    赵媛儿想起菊香,默默地接过来,静静地看着迟怀刑:“俺见过一支相同的镖,能不能告诉俺,那件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迟怀刑知道她在说什么,回答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赵媛儿还是没有表情地说:“你说的俺不懂,你告诉俺,究竟是咋回事儿?俺不怪你。那个死鬼他该死,他死了也算救了俺。但对俺肚子里的孩子来说,那是杀父之仇,俺得知道他爹是咋死的。”

    迟怀刑迟疑一下对勺子说:“勺子你都看见了,你给大姐说说吧。”

    勺子在旁边说:“不是我们干的,我看见了。”

    赵媛儿问:“那支镖是咋回事?”

    勺子说:“你家那个当官的心太黑,把大柜家害得家破人亡。我们是想去做了他,在你家周围都转好几天啦,一直没有机会下手。那天他回来了,大柜着急打他一镖,打偏了,镖扎在马屁股上。然后,那个当官的掉下马来,我们还没有过去,旁边墙角过去几个人,把他给插了。我跟你说啊,他死可不是我们干的。”

    迟怀刑说:“那我们也有份儿。”

    赵媛儿还是那样沉静:“俺不怪你们,俺走了。以后俺每个月初一,去庙里上香。如果你们不走,或者有什么事儿,怀刑哥你可以派人去找我。”

    勺子还挺机灵:“哪个庙啊?”

    赵媛儿:“俺也不知道,到时候打听一下,哪个最大就去哪个。”说完,连头都不回就往街里走,因为她不敢回头,分别的那种悲凉让她受不了。

    赵媛儿进了三姓城,一路打听哪里有木匠铺。诺大个城,买卖铺户很多。因为三姓在方圆五百里都是个大镇,所以聚集许多商家,各行各业买卖兴隆,人员往来众多。如果想找一个店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她要凭借两条腿。连一个代步的牲口都没有,找起来也十分费力。开始找了两家,问一问都不是,再问他们知道杨家不?在店里的都是一些伙计,都摇头说不认识。后来又找到一家棺材铺,棺材铺是一个掌柜的在店里。问清情况后,掌柜的说知道杨掌柜,他在杨掌柜那里进货,杨掌柜的店在财神庙那面,店名叫聚合堂,然后给赵媛儿指明方向。赵媛儿再三表示感谢,一路打听财神庙,财神庙谁都知道,很容易找到了。又在周边的店家指点下,很快就找到了聚合堂。

    杨安正在店中盘点账目,门口的小伙计,迎进来一个穿长衫的书生。书生的衣服穿得有点不和体,而且他的腰身不太协调。杨安赶紧让座:“客官你请坐,敢问到小店选点什么家具?”

    赵媛儿已经认不出杨安,因为当初她还小,不太注意大人的事。开门问道:“请问贵店有个杨掌柜吗?”

    旁边的小伙计插嘴说:“这就是我们杨掌柜的。”

    赵媛儿赶紧说:“杨掌柜的俺可找到您了,请问吉林的赵秀举老人家可在你这里?”

    杨安一听不是买家具的,原来是找赵二爷的:“在,在,赵老爷子现在就在后院呢,敢问您是?”

    赵媛儿说:“噢,俺是吉林城来的。”

    杨安也看不出这人的来路,觉得事不宜迟,赶紧亲自去请赵二爷。

    赵二爷坐在院子里的小树下,抽着旱烟,看着木工师傅做着家具、棺木。院子是杨安木器行的后院,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夏天的时候,师傅们都在棚子里干活。赵二爷和杨安并不在店铺住,离铺子不远是财神庙。杨安在财神庙后面买了一处院子,有几间房屋还算宽敞。杨安与赵老夫妻商量,杨宗与赵媛儿还都没有到,二老先对付着住下,等杨宗到了再做打算。赵二爷觉得他的安排也很不错,就先住下了。每日,赵戚氏帮助杨安媳妇杨柳氏带带孩子,杨柳氏倒出时间操持家务,洗衣服做饭。赵二爷则是一天悠哉悠哉地无事可做,有时候逛逛街、逛逛寺庙,不然就是到木器行,与师傅们拉拉家常,或者帮助扫扫地,整理一下小木料等一些力所能及的活。隔行如隔山,老爷子酿酒是一把好手,但对木工活,可是一窍不通。所以,他没事儿的时候,更喜欢欣赏师傅们做活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杨安急匆匆地从前面过来,拉起赵二爷去铺子看看,说有一个人找他。赵二爷也是很纳闷,自己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咋会有人找他呢?莫不是有人捎信来了?一定他的媛妮儿打信来的,麻溜儿的往铺子里赶。

    当来人见到赵二爷,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爹。赵二爷还一愣神,赶紧揉揉因光线变换,而模糊的老花眼。明明是一个俊俏的书生管他叫爹,听声音是他的媛妮儿,赵二爷颤颤巍巍地说:“你是俺……媛……妮……”

    赵媛儿扯下帽子,甩了一下头发:“爹,是俺,俺可找到你们了……”

    赵二爷一看是自己的闺女,紧赶两步迎上去,扯着闺女的胳膊,老泪纵横地哭起来,赵媛儿也是嚎啕大哭。赵二爷一边哭一边说:“妮儿啊,没想到爹还能见到你啊!这不是梦吧?”

    爷俩边说边哭,杨安在一旁看出门道,原来这个书生是赵家小姐女扮男装。他心里还是纳闷:小姐的身材,可真是够壮实的。看父女二人激动地痛哭,他也不知道该咋去劝,只能任由父女二人尽情的释放一年多的悲愤和苦楚。父女相见这一刻,等于打开一道闸门,放开了一家人悲欢离合的激动情绪,不是一时能停止的。

    杨安赶紧叫来一个伙计,让他去买鱼买肉送回家里,自己则等着父女的情绪平静下来。还是赵媛儿比较理智,哭了一会儿,赶紧劝他爹不要激动。不知道是相见的喜极而泣,还是回想往事悲痛欲绝。不管是因为啥,总要把家里问个明白。止住悲声问:“爹,俺娘呢?”

    赵二爷赶忙用袖子擦满脸的鼻涕、眼泪:“你娘好着哩,在你杨大哥的宅子里呢。”赵二爷这时候才想起杨安,连忙拉着赵媛儿说:“妮儿,这是你杨大哥,还记得不?”

    赵媛儿多少有一点点的印象,但如果赵二爷不说,自己也不敢认,赶紧给杨安行礼:“杨大哥你受累了,谢谢你对俺爹娘的照顾。”

    杨安赶紧说:“这话说外了,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

    赵媛儿又问:“爹,小儿呢,咋这么快就把你接来了。

    赵二爷说:“唉,哪是啊,小儿还没有到呢,俺和你娘是你杨哥哥给接来的。”

    赵媛儿吃惊地说:“还没有到?那看来俺看的应该是他了。”

    一句话让赵二爷听得很糊涂:“哪儿?在哪儿看见了?”

    杨安在一旁说:“叔叔别急,咱们先回家,回家慢慢说。”然后安排伙计看店,带着赵家父女赶紧回家,家里的人更希望知道这一切。

    杨宗已经在工地几个月了,眼看要入秋了。如果再不走,今年就得在工地过冬,冬天的陆路,实在是太难行走。公孙哥俩也急着不想干,因为立秋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咳嗽不止。每日还要照常上工,即使有仲秋和杨宗的帮助,也是坚持不住。在工地根本没有郎中给看病,更别说药,每天能够吃饱已经不错了。跟工头要求出去看病,工头瞧都不瞧一眼,便直接回绝了。同队的工友有明白一点医药的,说立秋得的是痨病,会招人的。所以,谁都不敢靠近他,只能是杨宗和他哥哥三人自成一体,与其他人根本就不参合。特别是最近工友们都在参加了一个叫:“家礼教”的帮派,像拜把子兄弟一样,但人家根本不带他们仨,让他们在工棚里显得格格不入。

    家礼教是从关里传来的,据说是起源于京杭运河,先是在工人中秘密开始流传,后来发展到民间,也算半公开了。教民们自称为“家里的”或者“在礼的”,这些人与黑道、土匪互有关联,与土匪共用一种春典黑话。如果教民遇上麻烦,可以先盘一盘道儿,如果对上了,那就是一家人、自己人、同道中人。凡是“在礼的”都会得到关照,否则就是不守帮规。

    在这种氛围下,哥仨个已经成为一个孤岛,处处受到排斥和孤立。以至于在吃饭、做工、交往上都受到很大的影响。不要说能够得到别人的帮助,只要不受欺负都是求之不得的,更何况那些信奉“遇见老实人不欺负都有罪”的不良之人,和他们一样没有入教的,一同受到排挤。不好干的活让他们先干,吃饭别人吃干的,剩下稀的给他们吃,连个窝头都比别人小一圈。如果再这样下去,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特别是到了冬天,冰天雪地里,公孙立秋恐怕都难熬过去。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哥仨找个旮旯,一边吃着窝头一边商量办法。公孙仲秋先是问杨宗的想法:“杨兄弟,修铁路的活,不知道啥时候完工,你还急着找你哥哥不?”

    杨宗实实在在地回答:“想啊,官家也不让走呀,师傅还等我去接他们呢?我都耽搁三、四个月了,不知道家里都急成啥样了。”

    公孙仲秋说:“看样子,铁路今年肯定完不了。你看看石场,这几天又放下那么多的石块,而且工地上新还进来好多人。”

    公孙立秋病恹恹地咳两声:“哥,我实在干不动啦,咱们走吧,就是去要饭蹲破庙,我也不在这里了。”

    杨宗说:“官家看得严,也不能让咱走啊,连院子都出不去。”

    公孙仲秋说:“不一定,你看见没有?近一段时间和过去不一样。”

    杨宗问:“没有啊?哪里不一样了。”

    “现在晚上睡觉,院门只是锁上,而没有人值更?”公孙仲秋观察得很细,讲给杨宗听。

    “那是为啥呢?”杨宗不解地问。

    公孙仲秋自信地说:“自从来新人以后,官家好像看得不那么严,我琢磨着,是不是现在不太缺人。我也问过新来的,他们都是关里招来的,他们在老家都吃不上饭,给他们一吊钱,就把他们给招来了,还说想来的人很多。”

    杨宗说:“那咱们得晚上跑呗?”

    公孙仲秋说:“咱不能硬跑,硬跑立秋怕是不行,如果被人发现肯定跑不远,咱们一定会被追回来的?”

    立秋说:“那咱们想想招吧,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了。”

    杨宗说:“行,咱们再看看咋样能跑得出去。”都有离开的想法,很快三人达成一致的意见。

    晚上下工吃过晚饭,一屋子工友分成好多的群,有耍钱的、有说书讲古的、还有在一起吹牛侃大山的。杨宗没有回自己的铺面,直接去柱子那面,靠在立秋的身旁,立秋推他回去杨宗不肯,两个人在那闹起来。立秋力气小,也挣不脱杨宗,被杨宗抱得死死的,最后立秋告饶求杨宗放开他。公孙仲秋洗完脚回来,看他们在炕上疯闹。就说:“别闹了,都老大不小的,稳重点。再说你俩嘻嘻哈哈的,吵到别人。”

    立秋说:“哥,你快让杨哥哥回去。”

    杨宗松开他说:“我有好办法让你出去,你还撵我走,好,我走了,不跟你说了。”说着假装要绕过柱子。

    立秋连忙拉住:“杨哥哥快坐下,我不撵你了。”说完抱着杨宗胳膊不撒手,这小子最近添了毛病,喜欢杨宗的胳膊,有时晚上睡觉也搭他的胳膊。

    公孙仲秋严肃地说:“小声点,不许再闹。”

    立秋做个鬼脸,吐了下舌头不吱声了,杨宗也一时语塞。好在他们这里没有灯,也看不清楚他两个人是不是脸红了。公孙仲秋也上了炕,靠在他俩身旁小声问:“啥好办法?”

    杨宗小声地说:“咱俩先不打算,先想办法让立秋出去。”

    公孙仲秋问:“那他咋做才能出去?”

    杨宗说:“装病!”

    立秋接话说:“我还用装吗?现在喘气都费劲呢?”

    杨宗还是正色地说:“你现在还不行,还要装得更严重。”

    公孙仲秋看杨宗说得认真,知道他真地有好办法。问道:“杨兄弟你仔细说说。”

    杨宗说:“今天我一直琢磨这个事儿了,得先让立秋出去,然后咱俩再想办法。立秋跑是跑不了,得让官家把他放出去。”

    立秋掐一把杨宗:“官家是你二大爷啊,你说放就放。”

    公孙仲秋制止他:“别闹,听着。”

    杨宗笑笑:“官家要是我二大爷,我让二大爷封你当工头。”

    公孙仲秋说:“杨兄弟你接着说。”

    杨宗继续说:“现在这样的病肯定不行,得装得严重点。明天开始,你有事没事就一个劲地咳嗽,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有事没事地去工头跟前咳嗽。然后公孙大哥咱们俩和别人说,立秋得的是痨病。”

    公孙仲秋明白了:“痨病容易招人①,让他们害怕不敢继续留他。”【注释】①招人:方言;传染。

    杨宗说:“对,等咱们觉得他们都信了。让立秋装迷糊摔倒两次,到时候不用咱说,他们非得把立秋送出去不可。”

    立秋不解地问:“咋能迷糊?”

    杨宗说:“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蹲在地上,然后猛地一站,眼前一片漆黑还冒金星?”

    立秋想想说:“好像有过这感觉。”

    杨宗又说:“你靠到墙边,等到身边有人的时候。蹲在地上干活,然后憋住不喘气,你觉得快憋不住的时候,猛一站,应该就差不多。”

    公孙仲秋有点不放心:“那不会摔坏吧?”

    杨宗说:“靠墙呢,找一块跟前没有石头的地方。”

    公孙仲秋点点头:“立秋,行不行?”

    立秋说:“行,我能行,那你们呢?”

    公孙仲秋说:“别管我们,我们能坚持住。还有啊,这几天你要吐痰,把牙花子弄出血,咬破嘴唇也可以,让痰里带血就更像了。”

    立秋有点不情愿:“哥,痛啊。”

    杨宗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大小伙子了,这点痛都忍不了。”

    立秋气得一翻白眼:“谁是大小伙子。”

    公孙仲秋赶紧打岔:“出去后咋办呢?”

    杨宗说:“咱们把身上的钱都给他,让他在外面住下,自己买东西吃。每天去码头上转转,等咱们出去了,去码头上聚齐。”

    公孙仲秋连声说:“杨兄弟就是聪明,你的主意很好,行,我看行。只是又得破费兄弟的钱了。”

    杨宗不在乎地说:“公孙大哥,咱们是患难兄弟,钱算啥啊。”

    公孙仲秋说:“等咱们出去,我一定报答你这个好兄弟。”

    杨宗推辞:“不用,不用,我也没有好朋友,能和你们遇见也是缘分,出去后能买到香烛,公孙大哥咱们拜把子吧。”

    立秋反对:“谁要和你拜把子?”

    公孙仲秋又制止立秋:“立秋,不许胡说。杨兄弟,成啊,出去后,咱俩拜磕头弟兄,立秋是我亲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杨宗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就欣然应允。

    从那一天开始,公孙立秋的病态表现得越来越重,有事没事儿地往人堆里凑乎。连声咳嗽不断,有时还“咔”地弄出一口带血丝的痰,吓得工友直躲,对他厌恶至极。有些人直接大声呵斥他,还有人对他辱骂,个别人干脆找工头告状。让把这个人弄出工棚,找个单间给他住,工头受不了这些人磨叽,又去找上官。

    有一天,哥仨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趁吃饭人多的时候,工头也在。立秋蹲在墙根一手拿窝头,一手拿个汤碗吃饭。趁人不备暗自憋气,然后猛然一站,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他的声响,惊动了周边的人。马上有人喊:“不好啦,有人昏过去了。”

    公孙仲秋和杨宗赶紧过来,大呼小叫地故意引起慌乱。工头和现场的官员过来查看,工人们也都围上一圈。公孙仲秋看人都来了,故意哭喊不停:“苦命的兄弟啊,你可不能死啊!回家了,我咋像爹娘交代啊。”

    周围的工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主张把立秋赶出去,这病邪乎,容易把大家都染上……

    工头和当值的一商量,就喊来当兵的,让几个人把立秋架出去,扔废料坑里让他自生自灭。公孙仲秋假意不应允,可顶不住官家人多,还有一些工人假意劝他,拖住他不让他动。很快公孙立秋被拖走了,又闹哄一阵,渐渐地平息了。杨宗偷偷地向公孙仲秋竖了个大拇指,一切顺利!

    与爹娘见面后的赵媛儿,恢复女装,杨安和杨柳氏这才发现,赵家小姐已经身怀六甲,让他们很意外。赵媛儿的身孕,也让赵二爷和赵戚氏很是吃惊。接下来是愤怒不已,是富德业坑苦了咱家的孩子,恨不得一天骂上三五遍,诅咒富德业永世不得超生。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愁得他俩一天天吃不下饭,当着赵媛儿的面还不敢流露出来。原本想着富德业已经死了,赵媛儿也逃出来了,日子总该恢复了平静,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出这个事。如果赵媛儿是利手利脚的,再和杨安好好唠唠,如果杨宗不嫌弃,拿出自己的家财,也能给他俩办完婚事,了结一桩心事。哪承想,一切都泡了汤。如今还咋有脸和人家杨安提这事儿了,人家杨宗是一个大小伙子,现在杨安也不差娶一房媳妇的钱,人家总不能黄花大闺女不娶,娶一个有带葫芦子①的寡妇。【注释】①带葫芦子:方言;拖油瓶。带子嫁人。

    知道赵媛儿有孕的第二天,赵二爷去找杨安商量,想要出去租一个小房子搬出去,还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解释说赵媛儿也到了,该搬出去立门户自己过。她大嫂子一天挺劳累的,总不能再让她大嫂子伺候俺们这么多的人。杨安百般地不同意,认为赵家初来乍到,自己出去立伙也不方便。杨宗现在没到家,我当大哥的应该代他,尽小辈的责任,照顾你们一家老弱。如果让你们走了,弟弟回来我当哥哥咋交代啊!后来杨柳氏偷偷地和杨安嘀咕,如果赵家想走还是让走吧,不然家里放一个怀孩子的,在外面好说不好听。再说了,赵家的闺女都有孩子了,咱小子回来不要咋办?总不能再往外撵,那个时候更难办了。即使小子同意,我当嫂子也不同意,咱家凭什么养别人的孩子?不如咱们现在借坡下驴,他说了咱就应了。杨安考虑半天觉得老婆说得也有道理,便同意赵二爷的想法。但他还是觉得难为情,又和赵二爷商量再住三五天,他托人去外面找好房子,派人收拾好了再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