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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白马寺座落于洛阳之西,乃千古名刹,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是佛教传入中土后兴建的第一座官办寺院,素有佛家祖庭之称。

    这日,以往香火鼎盛,人潮如织的白马寺却显得分外肃穆,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兵马将游人香客俱都阻挡于山门之外,盖因清河王元怿之生母罗夫人今日生辰,清河王元怿特光临白马寺,替母上香。

    清河王元怿今年一十三岁,长相清秀,然其身材却甚魁梧,加之性情沉稳,瞧之便俨然是个小大人。

    白马寺方丈将其迎进寺里,对这位少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与怠慢,只因这少年自幼便机敏聪慧,博学多才,深受其父北魏孝文帝元宏的喜爱。

    方丈在前引路,将清河王元怿带至大雄宝殿。元怿与一名贴身侍卫进得殿来,殿中烟雾缭绕,香火之气浓郁,正中与两旁供着释迦摩尼、阿弥陀、药师“三世佛”,以及韦驮、韦力二天将,和十八罗汉等泥塑像。

    元怿接过方丈递来的三柱焚香,拜了几拜,正欲将香插入神案上的香炉之中,忽听得正中释迦摩尼的泥塑居然开口道:“孽障,尔虽出身皇室,然却非真龙血脉,只蛟蛇之属,怎可妄生谋逆之心,觊觎龙位,扰乱朝纲?韦驮、韦力二将,及十八罗汉,速速将此子拿下,以正纲伦!”

    元怿但觉其声震屋宇,响遏行云,整个大殿都在随其声音震动摇晃,脚下不由踉踉跄跄,站立不稳。

    此音刚落,立见两旁的泥塑雕像均都动了起来,从神台上跳了下来,挥舞法器,向元怿及其贴身侍卫冲至,居高临下地击下。

    这些神像俱丈八之躯,高大之极,地动山摇般地冲来,面上神情凶恶狰狞,杀气腾腾。

    眼见二人就要丧生在这些神像的手中,蓦听得殿外一阵刀刃出鞘之声,有人喝道:“什么人敢靠近大殿,清河王爷在此,速速退去。”

    此声一出,那名贴身侍卫骤然清醒过来,抽出腰剑,向那些神像迎去。元怿头晕目眩之中,就见神像一个个被打破,跌落在尘埃之中,摔得四分五裂,这时再也坚持不住,亦摔倒在地。待得其醒转,就见殿上一片狼藉,遍地的泥块瓦砾及尸首。

    那名侍卫见他醒来,立即跪倒在地,请罪道:“属下该死,护卫不力,差点害了王爷险遭不测,还请王爷降罪。”

    元怿摆手扶额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道:“这殿里香火有问题,人嗅之下会产生幻觉。”一指地上的尸体,又道:“这些人藏身于雕像之中,趁你我二人昏迷之际,欲行刺杀之事。”一把抓过犹在昏迷之中的方丈,问道:“定是这里的和尚勾结外人,欲对王爷不利,待我弄醒了他,逼问其说出主谋。”

    元怿拦住他,道:“你以为主谋是谁?”

    那侍卫张了张口,嗫嚅不言。元怿道:“想你也猜测到是谁了罢?嘿嘿,真龙血脉,蛟蛇之属,扰乱朝纲,这些你可有听到,还是只是我个人的幻听?”

    那侍卫低头道:“属下亦有听到。”

    元怿道:“此事不能再追究,否则将对我大魏不利。”

    那侍卫愕然,过了一会,道:“那这方丈与庙里的其他僧侣该如何处置?”

    元怿沉吟道:“将他们都放了,逐出洛阳,遣往它寺,令其缄口慎行。我想这些僧侣大多无辜,只个别人与此事有染。”

    那侍卫道:“王爷仁厚。”

    元怿叹了口气,似有余悸道:“要非我觉得你的调令有异,将你暗暗替回,今天必遭不测。”

    那侍卫惭愧道:“这迷香实在太过厉害,要非殿外有异响,属下只怕也要着了道。”

    元怿诧道:“你乃为我北魏第一高手,也挡不过这幻药吗?殿外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道:“哦,是个小沙弥冒失闯进院中,为殿外的军士所阻。”

    元怿哈地一笑,道:“你我今日之命倒要拜这冒失小沙弥所赐,他在这个关键时刻贸然闯入,绝不是刺客一伙,叫那些军士不得为难他,赏些金银,给他文书,让他投个好寺院去罢。”

    那侍卫道:“是。”

    元怿又道:“前几日的龙门石窟之事怎么样了?”

    那侍卫道:“已调查清楚,此事系一小孩所为,是他暗中鼓动囚犯在龙门石窟凿佛像之时骚乱出逃?”

    元怿大感兴趣道:“哦,一个小孩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能煽动那么多人与他一起暴乱,他究竟是何来头?”

    那侍卫道:“据说他与‘轩辕’有关,早在七八年前就被我们抓到关在牢里,不想前几日竟被他制造骚乱借机逃走了。”

    元怿沉思道:“与‘轩辕’有关,可有抓到吗?”

    那侍卫道:“还没有。”

    元怿道:“倘若抓到送来给我看一看,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模样,竟在我洛阳铜墙铁壁之下逃了出去!”

    那侍卫道:“是。”

    元怿又道:“对了,我们的人已南下了吗?”

    那侍卫道:“已照王爷的安排,全都南下了。”

    元怿仰头望向殿外,道:“倘我拿到那东西,踏平南朝将不是难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此言一出,殿外“咔嚓嚓”响起一声惊天霹雳,天瞬间黑了下来,乌云涌动,便要下起雨来。

    那侍卫看着他蹲坐在地的身影,恍似竟比那先前该殿居中而坐的释迦摩尼像还要高大,心里充满了崇敬之情,并不为他稚嫩的形象而有损半分。

    那些神像已经散落一地,而此刻这个小小少年才仿若是这殿中唯一的神。他忍不住心神荡漾道:“小王爷在此殿中的一句话,不知要在万里之遥的南方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就在与此同时,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走向洛阳城。看着远处那雄伟的城头,其上空正风云变色,山雨欲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曾是故国之土啊,如今却成了他人的都城,不知此一去结局会将如何,此举是对是错。他紧了紧手中之剑,大踏步向洛阳城里走去。

    大雨倾盆,白马寺五里之外,几人身穿蓑衣,立在雨中。其中一个瘦小者回头望向洛阳城,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之情。

    他身旁一人道:“公子神机妙算,只利用了我们在废太子元恂残余势力里暗线的一句提议,让其在白马寺暗杀清河王,嫁祸给现太子,便叫现太子元恪与这清河王元怿之间生隙,从而拿到了它寺的度谍。”

    那瘦小者道:“我虽逃出了龙门魔窟,但想要逃出魏朝的抓捕谈何容易,若不拿到这度谍,还得被抓回去,接着去坐牢。”

    那身旁之人奇道:“公子是如何能确定那清河王会放过白马寺合寺僧众,只遣散了了事?”

    那瘦小者一把取下头上的斗笠,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你千万莫叫我什么公子,你可有见过是和尚的公子吗?”原来此人是个小沙弥。

    接着他又道:“这清河王自幼聪慧,德行充备,小小年纪就有了小周公、小召公之称誉,想必自能权衡利益,顾全大局。现时佛法昌盛,他一旦杀了合寺僧众,不但朝野震动,抑且暴露了他与现太子不合,有争位之念。二王争位,朝局必然动荡,清河王若名副其实,不负其誉,当不愿意看到这一点。这些僧人杀与不杀无关紧要,杀了只泄一时之恨,反增他与现太子的嫌隙,莫如放了已显自己之怀,没有与现太子争雄之心。”

    那身旁之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小沙弥笑道:“怎么,你有何话说,但问无妨?”

    那身旁之人道:“可我们知道这事其实是我们谋划的,如何让清河王相信此乃现太子所为才是关键,难道就凭刺客们的那一句话吗?如果清河王认为主谋是另有其人,或拿不准究竟是否是现太子所为,定要追究下去,那你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小沙弥道:“你说得很对,可朝野上下有几个人敢对清河王下手?又有几个人对清河王抱有敌意杀心?清河王口碑向来很好,宽厚仁爱,深受众大臣和民众的爱戴,兼之年龄又小,会与什么人结仇?”

    那身旁之人接口道:“那只有是现太子了?”

    小沙弥笑道:“这清河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贤能,让得朝野上下都对其赞誉一片,他年仅十三岁就已如此,长大了还如何得了,现太子能安心吗?他这个太子之位本就得来侥幸,是废太子元恂自作孽被废后捡来的。前太子能废,现太子当然也能废,魏帝元宏对其这个四儿子十分宠爱,你说他能对自己的储君之位不担忧吗?”

    那身旁之人抚掌笑道:“我要是现太子,有这么一个弟弟,为保自己的帝王之位,也想要杀了他,清河王这样想也就不足为怪了。”

    小沙弥笑道:“正是。”

    那身旁之人道:“是以你才故闯大雄宝殿,去救那清河王?”

    小沙弥苦着脸,道:“不救不行,他若死了,咱们也活不成,咱们逃不过胡兵的追捕。”

    那身旁之人忍不住赞叹道:“清河王只怕想不到当时救他之人,一个毫不相干的小沙弥才是这次刺杀他的主谋!他有各种美誉不假,但我瞧公……公子你也不让他分毫,你与他年纪仿佛,这一次他还不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那小沙弥一笑,道:“要不是有你们相助,我又如何设下此计。”摸了摸光头,自嘲道:“可惜了我那一头青丝。”

    那身旁之人道:“姬先生让我们护送公子,我们责无旁贷。”

    那小沙弥拍了拍怀中之物,道:“如今有了这文牒,就不怕胡人的追捕了,各位仁兄,咱们就此别过。”

    那身旁之人大惊,道:“公子如何一个人走?姬先生叫我们护你周全,怎能让你单独上路?”

    那小沙弥笑道:“我一个小和尚如何要人护送,人若是多了,反遭胡人生疑,诸位后会无期。”向众人一拱手,哼着小曲去了。

    那人立在雨中,怔怔出神,知其说的有理,如今这少年有了护身符,以其之能,当不会再有事。

    这时,不远处却传来歌声,那人循声一看,却见不远处的河心,正有一蓑衣渔翁在舟上垂钓,其唱曰:“天地有常运,日月无停轮。龙蛇自变化,万物皆为神。人生在世间,所贵知其真。苟能识此理,何必求仙因。我欲从之游,逍遥以娱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