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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狐鬼能作妖

    轻烟薄雾,水汽氤氲。

    心下略有感怀,于持方自踏出昭王府官船之际。

    蓦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彻金明河上下。

    于持放眼看去,只见昨夜那冯公子所在花舫的三层楼阁间,眼下正有一间厢房缠绕了密密麻麻的翠绿竹枝,竹枝穿墙而过,将那舱室墙壁门窗尽皆封死、滴水不漏。

    花舫上空流光闪过,一名身形瘦削、面色黧黑的青年道人破空而至,脚下踩着一叶放大了无数倍的竹叶,青色光晕闪烁不休。

    此时,这青年道人眼中逡巡片刻,微一点头,朝那枝叶环绕的舱室大声喝道:

    “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身领死。”

    房中寂静无声,青年道人稍稍一顿,旋即右手扬起,青绿色的竹鞭上光芒闪动,道:

    “妖孽,隔着百里远也能闻见你那一身的臭味,莫以为藏身烟花之地,在下便找不到你。再不出来,青玉九节鞭下,叫你死无全尸。”

    沉默片刻,自舱中传出一道妖魅的声音:

    “奴家命苦,在此花舫之上卖笑求活,却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道长。好端端的,没来由说奴家舱中有甚妖孽。”

    黑面青年道人一声冷笑,道:

    “贫道于此查访已有数日,万不会弄错其中真伪,你这妖孽,大可不必如此矫揉造作,须知蒙蔽得了一时,骗不得一世。”

    话音未落,黑面道人手中竹鞭一甩,一道青绿弧光闪动,直朝那舱房之中刺去。

    旋即,房中传来阵阵“呲呲”之声,数声闷响过后,那妖魅嗓音再度响起,却是多了三分愤怒:

    “你这道人好不晓事,弄坏了房中诸般物事,却教奴家怎样与金妈妈交代。莫不是昨夜歇得不好,火气没处撒去,今日上得奴家这花舫来,定教道长流连往返,不虚此行如何?”

    这声音停了一停,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依依与那金妈妈分说,这舱中些许杂物,就当是道长风流一场留下的首尾,可好?”

    黑面道人面沉如水,却也并不着恼,道:

    “死到临头,还是这般饶舌,且看贫道手段。”

    道人当即双脚微微一沉,手中竹鞭蓦然长出一根细竹,如电光般往那舱室一角射出。

    片刻之间,这竹节便与舱房四周缠绕的枝叶浑如一体,黑面道人一声冷喝,竟将那间舱室自整艘花舫中抽了出来,留下偌大一个豁口。

    水气弥漫,纵是周围船上看去亦是模糊不清,但见得此番情形,仍是一片哗声四起,这已远非一般江湖手段,更似道法仙神之能了。

    “莫非真如这道人所说,那金妈妈船上的依依姑娘,不是凡人而是妖物?”

    顿时,旁观的一些人心下莫名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花舫之上,众人更是一团混乱,三楼上的姑娘、侍从及恩客们,个个衣衫不整、鬓乱钗横的往下跑去,更有数人慌乱中一脚踩空跌落于地,手摧脚折痛呼不已。

    昨夜那八面玲珑的红裙老鸨,此时一脸震惊,站在花舫一层甲板的角落中讷讷无言,生怕那黑脸道人一言不合将自己也给吊了上去。

    舱室之中那妖魅声音陡然变得阴冷,道:

    “牧云桐,奴家一再忍让,你莫要得寸进尺,须知这房中还有那冯公子在此。你浮云谷自诩正道魁首,却能不顾凡人性命不成?”

    黑面道人轻轻一笑,道:

    “只怕眼下,那冯公子已是枯骨一堆了吧。”

    “这番牧道友却是说错了,你我打个商量如何,奴家将这冯公子送出来,道友也解了这舱外竹叶困阵,放依依离去如何?”

    那黑面道人闻言,牢牢把住手中竹鞭,心道:

    “当真可恨,这舱中确有两道呼吸,莫非这妖孽尚未害那邯都纨绔,这般投鼠忌器,却也太不痛快。”

    闭目沉思片刻,黑面道人冷冷一哼,道:

    “如此这般,你且先将那冯公子扔出来,贫道便解了这竹叶囚笼,你我公平一战。”

    舱房之中“嘻嘻”一笑,那妖魅女声娇声说道:

    “牧道友却是要诓我不成,依依一介弱女子,跑也跑不到别处去,莫如道友先解了此困,依依出得牢笼,便放了这纨绔子弟与你。道友,且可怜依依一回,奴家感激不尽呢。”

    说到最后,众人脑中已然浮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牧道人亦是神情一滞,旋即咬动舌尖,朗声大喝:

    “孽畜敢尔,再敢出言魅惑我等,贫道拼得业障缠身,也要让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奴家不敢、奴家不敢。牧道友,还请放开一道门户,奴家这边送冯公子出来。”

    牧道人神色稍稍一松,空中那翠绿缠绕的囚笼一角洞开一扇窗户大小的门户。

    旋即,一具华服包裹的身躯自那门户中电射而出。

    牧道人手中竹鞭轻轻挥动,一道细枝分出,将那华服身躯腾空托住。

    竹叶颤动,只一刹那间,牧道人便察觉其中有异,当即脸色剧变,定眼看去,这华服包裹的哪里是什么冯公子,分明是一床棉被而已,托于枝条之上,轻若无物。

    牧道人转眼一看,那门户中又同时飞出两道身影,一则藕色衣袂飘飞,隐现数根巨大狐尾,极速遁往北天,一则掉出舱房之后急剧下坠,直向金明河水面落去。

    牧道人甩开枝上棉被,竹枝极速朝那坠向河面的身影飞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藕裙女子飞身向北,不由心中一急,喊道:

    “妖孽,哪里逃。”

    话音未落,牧道人将那自水面仅有数尺之遥救起的冯公子朝花舫甲板上轻轻一扔,足下重重一顿,那竹叶法器霎时光芒流转,如一叶扁舟划过水面,朝那藕裙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空中腥风阵阵,那翠绿竹屋失了法力支撑,瞬间砸向河面,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将花舫之上的围观人等淋了个透,却也并未就此下沉,而是在水面上随波飘荡、载沉载浮。

    约莫盏茶功夫,牧道人边追边探,已是向北走了数十里路,那藕裙女子却已鸿飞冥冥、了无踪迹。

    牧道人黑脸一紧,恨声言道:

    “妖孽诡诈,这番让它跑了,眼下却往何处寻去?”

    沉吟片刻,牧道人心下一横,驾着法器回身而去。

    花舫之上一片狼藉,过得许久,红衣老鸨蓦地叫道:

    “方才那是什么妖怪,我的依依呢。快来人,速速将那舱房捞上来,若是没了依依,老身这一船人可如何是好啊。”

    老鸨声音尖细、又哭又嚎,花舫上众多护院下人这才渐次回过神来,有那三五个见机快的,七手八脚放下小船,带上工具朝那水面上飘荡的舱房化划去。

    一番折腾,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舱房拉至甲板上放定。

    待得竹枝清除、门窗打开,众人尚未进得厢房,便闻见一阵腥臭之气散出,令人作呕。

    那老鸨脸上阴晴变幻不定,以手帕掩住鼻头,点了几名龟公一起进那残破厢房,几人一阵你推我搡间步入厢房之中。

    不过数息,只闻得数声惊叫,那老鸨和几名龟公项目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皆是两股战战、脸色煞白。

    甲板上的众人不明所以,却有三两个胆大好奇的挪步朝里看去,其中便有那方才醒转的冯公子。

    不看则已,定眼一看,冯公子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房中哪有什么千娇百媚的依依姑娘,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体,身上犹自穿着荷叶罗裙,空空荡荡的,皮包骨头、面目全非,唯有上下嘴唇,却是一片诡异的嫣红之色。

    那冯公子一想到自己竟与这枯骨耳鬓厮磨了十余日,心头不由又惊又恶,当即掐着脖子哇哇呕吐了起来,直至口中酸意不断仍未停止,旁观众人纷纷退散。

    那花舫老鸨脸色煞白,旋即哭号起来。

    昭王府船上,乐飞鹏与文萱两人并肩而立,却不见了于持身影。

    秋阳渐渐升高,河面之上水雾逐渐散去。

    于持昨日赁来游河的小船上,那憨厚汉子早就被这一番争斗吵醒,却也不敢上前观看,更不敢误了客人之约就此离去。

    正自彷徨之际,只见一道青色光影飞快朝自己这方飞来,瞬间落在竹篙之上。

    艄公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翠羽青鸟,身姿纤细、眼神灵动,翅膀上的翠色长羽在映照于朝阳下,微微泛着青光。

    那青鸟见艄公定定地看着自己,“吱吱”鸣叫两声,翅膀一张,一枚约莫二钱的碎银抖落于地,骨碌碌的滚动中发出一连串细响,而后一角黄符浮至艄公眼前数尺,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劳船家久侯,着青鸟送来船资,于某告辞了。”

    话音刚落,那黄符燃起微弱火光,只一瞬间便化做飞灰,飘扬落下。

    憨厚汉子闻言吓得倒退数步,坐倒在地,喃喃自语:

    “方才见了法师降妖,怎的我这船上还载了一位神仙不成?青天白日的,莫非是见了鬼?”

    稍稍扭头一看,那竹篙之上的青鸟犹自高昂着头单脚站立,旋即鸣叫数声,扑棱了三两下翅膀,冲天飞去。

    离邯都约莫百余里外的山间,于持正悠闲向北而行,那青鸟化作一道青色光影自身后遥遥飞来,眨眼间落在于持肩头,得意的鸣叫起来。

    于持反手向上,抚了抚青鸟浑身毛羽,笑着说道:

    “清儿辛苦了,若非清儿帮忙,于某又得欠下一笔人情了,多谢多谢。”

    那青色小鸟“唧唧”两声,俄而化作一只纸鸟,遁入于持肩上褡裢之中。

    这青色小鸟,却是于持这些年修成的诸般法术之一,传讯逗趣,用得极为顺手。于持稍稍晃了晃褡裢,十余年过去,老母遗物已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但仍牢固如常,看来还能用很久很久。

    邯都至北地边城,山势绵延无尽,却尽是高高低低的山丘草原,无有多少险关,直至大青山脉之处,立有数座险关雄城,中原王朝倚为北国屏障。

    于持循着若有若无的气息,一路爬山涉水、迤逦而行。

    回雁关西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此处位于回雁主峰之下,两山夹壁高皆数百仞,山壁之下仅有数十步宽,北侧山石泥土阻路,其上林木苍苍、草石俨然,已无去处。

    于持悄然立于南侧山崖入口,那若有似无的气息此时却是浓烈了几分,然则前方山谷似是一只高不可攀的巨大山兽,巨嘴张开,直欲择人而噬。

    稍一转身,于持飘身立于谷口的一方山石之上,想起往日在安远时文逍提及的回雁关周边轶事之一,心头蓦然一动,想必此处便是那文逍说起的“阴冥回阳壁”了。

    正沉吟间,空中忽地霹雳声声、一片乌云自北天涌来,片刻之间便遮掩了这处山谷,于万里晴空落下大片阴影,那两侧的山石草木投映于山谷之中的影子,顿时化作模模糊糊的高大阴影,竟也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雷声阵阵,电光闪烁,谷中似有闷声回应,两侧山壁之处骤然升起阵阵雾气,将这方巨大山谷弥漫的严严实实。

    蓦地,浓雾中响起阵阵金鼓撞击,电光雷声之中,那两侧山壁上现出一幕幕图景来,于雾气之中隐约可辨。

    平原进入山谷的入口,两方人马正在厮杀不休,其中一方是数十名亡命奔逃之人,后方百十步开外,却是数以千计的骑兵大军,皆着黑衣黑甲、黑盔罩脸不辩面目,便连那手中长枪、胯下坐骑,也俱是浑身漆黑,宛如地域恶鬼自黄泉来袭一般。

    谷口狭小,黑甲大军施展不开,前方固守山谷之处的百十来人皆是以一敌百的猛士,但那骑兵大军每一次冲锋也要带走数人性命,久守必失,眼见防线不保,这数十人便要全军覆没。

    其中一名身着绣花锦袍、血迹斑斑的女子抽身退出,朝后方厉声喝道:

    “云老何在?”

    “老朽在此,主母有何吩咐?”一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人沉声应道。

    “我朝天数至此,合该亡于彼类之手。然则本宫认输不服输,我儿无异乃天纵奇才,不可夭折于此。云老,你点出数人,将无异带出此谷,只要入得茫茫北狄草原,又有门中赤魂助你们潜踪匿迹,其等纵有天大本事,便也找寻不到。”锦袍女子平复数息,冷冷说道。

    “主母,那你们……”

    “我等在此死守,直至最后一人。”

    “此事万万不可,老朽等人断后,主母带少公子一行前往草原,更为妥当一些。”云老急声回道。

    “云老,《赤魂破天经》我已修至大成,此处由我带队众人方可齐心一致,确保你等安全无虞。”锦袍女子轻声一叹,继而言道,“赢家骨血尽灭,如今只余无异一人,云老,我意己决,此事勿需再言,你等速速离去吧。”

    云老眼中泪光闪动,当即狠声一呼,转身行得数步开外,将一箩筐背至身后,旋即翻身上马,大声喊道:

    “赢奚、吴忌,还有百里明,你三人随我冲出此谷,其余人等,听从主母号令,不可后退一步。”

    众人不管是在前厮杀、抑或于谷中暂歇,齐齐轰然应诺,数十人竟有千军万马之威。

    云老坐于马上,回头抱拳一礼,旋即双腿一夹马腹,一行四骑疾驰而去。

    那锦袍女子爽朗一笑,道:

    “众位兄弟,赢氏对不住大家。不过今日,我赢栎阳与众位兄弟同生共死,只要还有一人在,便绝无突破此谷之敌。杀、杀、杀……”

    剩余皆是众人哈哈大笑,杀声震天不止。

    ……

    图景连篇掠过,雾气渐渐淡去,那山壁慢慢回复原貌,若非两侧山壁犹自潮湿一片,于持还以为这一切皆是梦中。

    沉思片刻,于持自袖中掏出于那花舫上找到的些许物事,却是数根浅黄毛发。

    于持腾身于地站定,将这数根毛发往谷中轻轻一抛,手指微微转动朝那处斜斜一指,顿时金黄火起,一股动物皮毛烧焦的气味弥散开来,伴着丝丝腥臭之气。

    “道友不远千里引我至此,如今在下已至,道友却不现身相见,却是何故?”

    语罢,于持朗声长啸一声,谷中回音不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于持渐感不耐之际,谷中一株高大石笋之后转出一道身影,其人身材高大、阔面大耳,颚下黑须飘逸、神色睥睨无双,头发随意披散却毫无凌乱之感,身穿一身黑中泛金的道袍,一手横于腰腹之处,手臂上趴卧着一只尺许长的浅黄色狐狸。

    其人行走之间,威风凛凛,霸气自生。

    于持双眼微微眯起,沉声言道:

    “想来邯都城外花舫之上,作孽惹事的便是尊下怀中这只小狐了,不知尊下何方神圣,遣座下妖狐引我来此,有何贵干?”

    黑须道人摸了摸怀中小狐,那狐狸闭起眼睛,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呼呼大睡起来。

    那道人轻声一笑,单手打了个稽首,道:

    “在下姓赢,久闻于先生大名,冒昧邀先生来此,别无他意,只为今日一唔而已。倒是赢某这怀中小狐贪玩,只顾于那邯都金明河上逍遥,险些误了大事。”

    “在下薄无声名,有劳这位赢道友记挂。”于持眉头一皱,道,“若是于某猜测无误,自那河阴之事起,赢道友便一意诱我北上了吧。金明河上花舫一事,若非那牧道人插了一手,在下将这小狐抓了、杀了,如今便来不得此处了,道友又当如何处之?”

    赢道人大袖一摆,振声笑道:

    “在下自有谋算,如今,于先生不是已在赢某面前站着了吗,无论何种手段,达成目的即可,于先生说是也不是?”

    “赢道友如此费尽心思,自大赵腹地便已多番算计,方才看的这般山壁奇景,想必也是道友有意为之。有何意图,尚请明言,于某一介散人,当不得这般礼遇。”于持嗤笑一声,道。

    东苍洲陆无边无垠,大赵乃是东苍精华腹地,自百余年前道魔一番恶斗,如今高修大多隐于世外,这赢道人心思,于持亦有些摸不准。

    于持自袖中掏出那五松观黄道人所留的血药玉瓶,朝这赢道人轻轻一抛,口中说道:

    “炼凡人神魂为药,似赢道友这般高修,当亦以之为耻吧?”

    那赢道人凌空接过玉瓶,稍一观瞧,眼中精光闪动,略有疑色。

    旋即,赢道人一脸平静,娓娓言道:

    “此事容后再说,赢某此番只为与先生一晤,别无他求。百十年来,这东苍修者之中,在下本道只有沧溟龙王、道门诸真,还有那幽冥道主等寥寥数人值得一观,却不知何时出了先生这般红尘高修,遂起了结交之心,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于先生看似凡人无异,然周身清气流转、道意渺然,令人莫测高深,赢某亦参之不透。”

    于持闻言,上前数步,正色言道:

    “便依道友,且说眼下之事,阁下亦是有道高人,便将这害人性命、食人魂魄的妖狐交于在下,可有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