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袁术败亡

    话休叙烦，刘备带兵出离许都南下，沿路不则一日，前面已至徐州。刘备将天子圣旨前去叫城，刺史车胄引阖城臣工出城迎接。刘备进城公宴已毕，回家探视家小，孙乾、糜竺等都来参见，众人密议已定。次日公堂议事，刘备故技重施，奉承了车胄一番，一面自称不善军事，谦让车胄领兵出击，自己率关张二弟守城，一面差人探听袁术动向。那车胄受了曹操密令，如何肯将徐州偌大城池轻易交付刘备？仍推让刘备领兵出战，自己守城，反而将城中三万兵马拨出两万，一并交与刘备临阵调遣。你道车胄因何如此？却是派自己族弟车甲领兵，令其暗地里与朱灵、路昭二将通气，一起监视刘备，以便回兵时就地擒拿。

    刘备见车胄如此安排，心中便如明镜一般，佯作无奈，只得领兵出城。刚到城外营中，探马进帐回报：“那袁术率军北来，只因沿途奢侈太过，又寡恩少义，部下雷薄、陈兰皆投嵩山去了，随行将士又走了大半。袁术现收拾人马、宫禁御用之物渡过淮水，先头军马将到徐州，特来禀报。”刘备闻报，乃引关羽、张飞、车甲、朱灵、路昭七万军马齐出，正迎着袁术大军鼓噪而至。袁军先锋大将纪灵见有人拦路，驰到阵前，问是何处兵马，张飞更不答话，飞马出阵直取纪灵。斗无十合，张飞大喝一声，刺纪灵于马下，袁家兵马大乱，四散奔走。刘备见首战得胜，将马鞭代替军令，挥众军向前冲杀，如汤浇雪，淮军登时瓦解。

    徐州军大获全胜，刘备驱军正在随后追杀之际，只见淮军忽然止住脚步，听得对面金鼓大振，旗门分列两侧，拥出旗罗伞盖等全副执事，原来是袁术亲自引军来斗。刘备约住前军，即以旗语令分兵三路：朱灵、路昭率两万军在左，车甲率徐州军两万在右，自己引关、张领三万军居中，列开阵式。三通鼓罢，刘备出阵与袁术相见。袁术扬鞭大骂：“大耳儿，织席贩履小辈！焉敢如此迫我？”刘备不答其言，在马上当众高声宣读天子圣旨，又向对方军士宣喻道：“袁术全家历代世受汉室大恩，一旦反逆不道，擅篡大位，即为汉贼。吾今奉明诏前来讨逆，只杀主犯，从者不论！尔等旧为汉家军将，今当束手受降，朝廷即可免你过犯。”袁术阵中诸将校听得清楚，只听哄地一声，众军抛戈弃盔，当场散了一半。

    袁术亲手斩杀了两名逃兵，指着刘备厉声大骂道：“小辈安敢如此轻视于我！”随即麾兵杀来。两兵相接未久，刘备早已安排妥当，当下挥动黄旗，与关张二人引领中军暂退，引淮军追来；待袁军深入已方战阵，又挥动红旗，只听鼓声如雷，朱灵、路昭与车甲率左右两路军杀出，将袁军断为两截；刘、关、张复率军杀回。那刘备自起兵以来，与关张二兄弟时常将赵云赠送的兵书战法研磨，用兵之道已练得圆转如意，此番首用于双方十余万人大战，更见得威力无穷。好一场大战！从上午辰时直到酉时，看看日落，直杀得难解难分。正在此时，却见一支劲旅自青州方向杀来，如猛虎般冲入袁术军阵。袁家军将本来已经不支，怎禁得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团？一冲一撞，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兵卒逃亡，不可胜计。

    刘备见天色已晚，己军亦疲惫不堪，遂急令鸣锣收兵，自与援军来将相会。那来援之将就马上拱手，与刘备相见已毕，才知却原来是驻守青州的臧霸，领兵前来相助。臧霸在吕布帐下之时，即与刘关张三兄弟熟识，此时仗义来助，相互打几个门派中暗语，更知并无外人。关羽与张飞因吕布两番袭夺徐州、下邳之故，本来对臧霸怀有戒心，那臧霸却知关张曾师从兵家门下，当初因奉师命卧底徐州，此时并不点破。刘备与臧霸分别扎营，当晚大张筵宴，为诸将贺功。酒至半酣，刘备便将曹操所托令擒杀徐、毛二人之事对臧霸说了。臧霸道：“自吕奉先丧身，某与张文远率部投降，非惟大势所趋，亦不得已也。曹公不以降卒待我，且令我驻守青州至海，也是因我颇具忠义，不卖朋友之故耳。徐、毛二公系我旧日同僚，虽受陈宫蛊惑曾背曹公，今势穷前来投我，某岂能效韩信之流，以钟离昧首级以求自保？”

    刘备尚未答言，关羽已离坐而起，忿然道：“公即自称忠义，即应从吕布而死。即忍辱偷生，又何惜再次出卖徐、毛二公？”臧霸见关羽色变，并不着慌，反而微微笑道：“关二哥请安坐勿躁。那吕布并非我主，而是同僚。若论将起来，他倒是关二哥与翼德三弟嫡派师兄，比我还近着一层。你们兄弟三人以同门之亲，尚在虎牢关兵戎相见，何况于我？实不相瞒，弟乃鬼谷派史子眇道长门下弟子，与关二哥却是同气连枝，并无外人。那吕布是何人物？他是贵兵家门之首徒，天下谁不敬仰？只因利欲熏心背师下山，后再三认贼作父，才遭天下英雄唾弃。当初白门楼吕布受曹公擒拿，本欲再认义父另起炉灶，若非因玄德公一语，怎能引颈受戮？你们同门兄弟如此相残，是何缘故？何况某只是别门他派朋友而已。”

    关羽听了，这才知道臧霸底细，一时满脸通红，无言可对。刘备却已听出臧霸弦外之音，当即举杯相敬，问道：“今某奉曹将军之令来讨徐毛首级，公既不予，刘备却又如何回复曹公？”臧霸从容答道：“自吕布败亡以来，我受曹公存命之恩，按说不敢违其命令。不过我闻行王霸之道者，应该喻之以义，而不宜以一己之私威迫他人，此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者。徐、毛二公为某旧交，又于临危之际以性命相托，背之不义——愿将军为我辞却此令，实言回复曹公即可。”刘备闻罢，连声赞叹，关羽也改颜相向，敬酒认错，同归于好。书中暗表，其后朱灵、路昭二人回归许都，以臧霸所言告诉曹操，曹操非但不怒，反而叹息道：“此乃古人所谓至仁至德之事，而臧霸能够加以奉行，也正是孤之所愿。”于是以徐、毛二人各为郡守，旧事不再重提。其后曹操与袁绍在河北官渡相拒之际，臧霸数次以精兵投入青州牵制袁绍，使曹操专务冀州，不用顾念东方之事，能专心应付袁绍，最终取得官渡大胜，臧霸居功至伟。此乃后话，先行于此表过，以见曹操胸怀大度，能使豪杰为其用命。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一夜欢饮，刘备愈加钦敬臧霸，不由引为知己，当面问道：“某与袁术在此交战，将军何以得知，而致不远千里来助？难道亦是奉了曹将军所命乎？”臧霸笑道：“非也，却是奉了师叔左慈道长之命。十余日前，左师叔携吕布之妾——也就是骊山派貂蝉师妹到我大营，出示本门伏龙之令，说皇叔怀兴复汉室之志，但离许都，则必以徐州为基，且与袁术定有一战，让某率军全力相助。左慈师叔另外言道，此次皇叔与袁术交战，不论胜败，那曹操定有计策遗留给徐州刺史车胄，令其图谋皇叔性命。此次袁术大败亏输，其命不久，早晚授首，大数已定，无可逃也。皇叔若欲复夺徐州，左师叔已暗令陈元龙作为内应，并有妙策对付车胄，且请放心。”刘备听罢大喜，宾主尽欢而散。

    再说那袁术大败五十余里，又失了钱粮草料，前进不能，退回寿春不得，夜间只得住于江亭，草草扎住营寨。检点兵马，止有一千余众，皆是老弱之辈。时当盛暑，粮食尽绝，只剩米麦三十余斛，袁术令全部分派给散军士，煮粥为食。众军激战一日，人人已是饥肠辘辘，令食稀粥，自是怨声四起。疱人端上饭来，袁术嫌粗粮不能下咽，乃命取些蜜水止渴。庖人将饭碗往几案上一放，叹恨道：“满山遍野尽是血水，安有蜜水！”袁术本来就是气塞于膈，听了此言更是急火攻心，坐于床上大叫一声，倒下地来，吐血斗余而死。可怜袁术临死，尚念念有词道：“大耳儿安敢欺我！”此乃建安四年六月之事。袁术即死，侄袁胤即将其灵柩及妻子携奔庐江，投归于孙策，残余部众皆四散而去。孙策见其行李中传国玉玺赫然仍在，不由暗自叹息，又看在先父与袁术往日情份，遂将其一家收留安顿。自思这皇家玉玺若落于凡人之手，便是害身损命之本，先父孙坚如此，今袁术亦是如此，要其何用？便遣使将玉玺送至许都，还于天子。刘协见玉玺复得，不由既悲且喜，遂封孙策为讨虏将军，领吴郡太守，承袭其父之爵。孙策以一枚无用玉玺换回一个现成太守，倒也心满意足，颇感其值。

    臧霸闻知袁术已丧，遂告辞刘备，引本部兵马还归青州。刘备与关张亲送于十里之外，依依不舍。臧霸于马上对刘备低声耳语道：“左师叔令某转告皇叔，倘徐州有失，定要南下襄阳，去水镜山庄寻到司马徽先生，以卧龙令为证，则必有转机。我师父史道长也在彼处，亦早有安排。”刘备想起左慈道长许田所言，又往胸前一摸，发觉那枚令牌还在，连忙点头允诺。与臧霸珍重道别，刘备回到大营，即写表申奏朝廷，又另作私书与曹操，令朱灵、路昭携书表回许都；却留下全部军马，声称用以保守徐州。朱、路二将本是不愿，但见张飞手按剑柄，怒目相向，于是不敢争竞，只得各带百名侍从去了。刘备遂拔营返归徐州，先派车甲回城，报知刺史车胄。那朱灵、路昭回许都面见曹操，说玄德留下军马之事，曹操大怒，便要斩了二人。荀彧出班谏道：“兵权归于刘备之手，且有车甲两万兵在彼，他二人亦无可奈何。”曹操听了此言，只得作罢，遂饶恕朱、路二人，只待车胄擒住刘备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