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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如愚

    李子猷回答了虞开霁的第一个问题:“神都是职业站姐嘛,我也是从她那里买过图才跟她熟悉起来的。你们知道她转去追谁了吗?”

    所谓职业站姐,就是跟拍话题明星并通过拍照卖精修图片集等粉丝周边赚钱谋生的人。她们往往摄影能力和审美水平都不错,没有真正喜欢的偶像,谁的图好卖就去跟谁的行程。

    像其他所有前线站姐一样,她们总是最先发现偶像不为人知的隐私甚至丑闻的群体,有时候也能和偶像的工作室甚至偶像本人直接联络上,以“出于热爱谈钱多俗但不花钱怎么证明你爱他”的非正式形象帮助偶像培植粉丝。

    段鸣鸣随口猜了一个新晋流量的名字,他和陆云深长得有几分神似。

    李子猷很捧场:“Bingo!姐姐好聪明。”她紧接着说道:我有陆云深的私图,你们要看吗?”

    段鸣鸣其实没有那么想看,刚刚脱粉的人有时会通过贬低偶像的脸否定自己曾经的审美,她正处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帅”阶段。反倒是虞开霁问道:“可以吗?”

    客人们对她的收藏感兴趣,李子猷总之是很开心,她带着二人向夹在客厅与餐厅之间的走廊走去,推开了右手边的唯一一间房间,示意好奇的客人们进屋参观。

    那是一间专门陈放摄影设备的房间,段鸣鸣大学时候在模联社结识了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所以她对部分设备还算眼熟。左手边的吊柜里陈列着佳能5d4、富士xs10和另两台她不认识的相机,右手边的书桌上则放着摄影类的书籍和打印机,临窗的角落里立着一架高高的扇形的直角书柜,上头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硬壳相册。虞开霁对摄影一窍不通:“你也去拍过陆云深吗?”

    李子猷承认道:“陆云深到这儿做活动的时候我基本都去了。”她从玄关取来钥匙打开书柜中上层的玻璃柜门,从其中拿下一本本大部头相册查看标签,最后才取出最厚实那本:“我们出去看?”

    三个人这回跪坐在客厅茶几下垫着的地毯上,李子猷坐在中间翻动相册:“只有这些是我拍的……”她捏着相册最开始几页道,那里头几乎都是陆云深,还夹杂着好几张她和一起接机或参加活动的同担们的合照。李子猷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这是‘神都’。”

    三个脑袋都凑过去,但那张照片其实算不上李子猷和职业站姐“云外神都”的合照,照片记录的是一群站姐和媒体人扛着长枪短炮在机场抓拍陆云深的场景,李子猷用指甲尖端稍有毛糙的食指点了点站姐中的用广角摄像头的女人,她看起来身材偏胖,及肩的中长黑发,比李子猷稍矮,穿着一身时髦快销品牌的黑红配色休闲装,露出一张专注的侧脸。三个脑袋稍稍分开,李子猷翻动相册,她自己拍的大多是陆云深到上海的机场图。李子猷说自己之前只去过两次在本地举办的活动,大多数照片虽然后期滤镜叠着修图显得花里胡哨,仍不能掩饰摄影人技术生涩兼之场面混乱,但即使如此,陆云深还是很好看的。相册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的,因此也像是李子猷照相技术逐渐进步的纪念册。翻了大概十多页,中间也间或夹杂着的一些其他站姐的作品。但大部分照片都显示着李子猷逐渐掌握相机的历程,尤其是在她参加的最后一场活动上,因为找准了摄影的时机和位置,照片水准相比之前有了质的提升。

    再往后翻,一套陆云深坐在保姆车左后方的相片吸引了段鸣鸣的注意力,是大晚上拍的,段鸣鸣能从他的妆发上看出是哪一场活动,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组图。只见陆云深左手横在胸前右手托着下巴,侧头看向窗外,有点儿忧郁的模样;下一张照片里他的视线则越过了前排座位中间的空隙处看向了保姆车正前方,仿佛是正直视着镜头,左臂闲散地搁在车门扶手上,看起来雍容中带点儿落寞或者空虚……这组照片每一张都把人拍得不但昂贵还充满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氛围。段鸣鸣虽然也很喜欢这组图却心有不甘:可恶,陆云深确实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这得站在保姆车正前方才能出这样的图片吧?站姐可以站在这种位置拍照吗?站在这种位置拍照是一定会打扰到偶像的。换句话说,站姐必须得到偶像团队的许可才可能拍出这样的照片,她问李子猷:“这组好棒呀!是你拍的吗?我从来没看到过这组图。”

    李子猷大概是品味得到认可,显得相当开心:“我也很喜欢这组图!这是我跟‘神都’买的。”

    段鸣鸣有些惊讶:“‘神都’有发过这组图片吗?我完全没有印象。”

    去年夏天耽改剧爆火之后,陆云深马不停蹄地出席各大颁奖典礼、综艺和商业活动,终于在今年年初和年中又分别进了两个剧组,所以剩下的大部分图都打印自各路站姐们已经公布的相片,大多是陆云深穿着戏服的上下班照,再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图片。

    看完相册道别了李子猷,两人又一同去河边的火锅店吃晚饭。

    她们一边等餐一边聊天,虞开霁开门见山道:“你怀疑李子猷有情绪障碍?”

    段鸣鸣嘿嘿笑:“我说不上来,这个年龄不上学,看上去又没灾没病,再加上和你住久了,总会有点杞人忧天嘛。”李子猷自称因学习吃力而休学一年,让段鸣鸣稍微有点担忧。虞开霁曾是精神科的医生,这就是早些时候段鸣鸣一定要拉上她同去的理由。

    虞开霁道:“别人不想说我又不能瞎猜,倒是你也很奇怪。”她离开临床就是不打算再做诊断和诊断方向的评估,在此基础上和外行人聊起来恐怕冗杂又愤世嫉俗,便决定转移段鸣鸣的注意力说点儿别的。

    段鸣鸣果然诧异地望向她。

    “你在李子猷家的时候说她那套车内图是她拍的,人家都告诉你之前的时尚晚宴是她最后一次跟拍了。”

    “噢。”段鸣鸣想起来了,况且那套图的质量和位置都比李子猷自己拍的其它照片好出一大截,她却认为那是李子猷的作品,确实有点儿奇怪。段鸣鸣挠挠脑袋,“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当时不是认为图是李子猷拍的,你是觉得图不可能是‘云外神都’拍的。”

    段鸣鸣拆除卫生筷拧好,无声地催促着虞开霁讲下去。

    “李子猷和‘云外神都’的关系很奇怪吧?”

    段鸣鸣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你也这么想吗?职业站姐连偶像出轨的消息也说给同担听吗?她和人家一张合照都没有,唯一的一张照片是抓拍的,虽说也可能是她只放了那一张照片在我们看的那本相册里......”

    “如果实在不熟,没必要指给我们看谁是‘云外神都’吧?直说自己和她只有交易往来不就好了。”

    “你是说,那组未公开的照片真是李子猷拍的,她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和‘神都’关系很好的样子,是为了伪装她没有和陆云深私联拍摄?”私联在粉丝们这儿可是重罪,这话说得武断,但几乎可以肯定那组照片是需要和偶像团队沟通后才能拍出来的。段鸣鸣稍微有点得意,这说明她的直觉很准嘛!

    “可能性不大吧?她都可以联系陆云深的团队了,为什么后面没有再去拍类似的图?况且,假如陆云深的团队同意让她在特殊位置拍摄,应该是出于宣传的必要,为什么不要求她把图片都发出去吸引粉丝?”

    锅底和菜品端上来了,段鸣鸣准备好油碟和干碟,一边不知不觉把话题引回了她最初的担忧:“本来打算宣传用,但是拍得太好李子猷想私藏,所以改主意了?”

    虞开霁反对:“但是她挺愿意把照片拿给我们看的啊?”

    段鸣鸣仍然持保留意见:“这和私藏照片不矛盾,炫耀有时候是刚需。”

    “那就必须认为她的摄影技术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了。”

    “这倒是......”段鸣鸣皱起眉头,说实话那组图更像出自“云外神都”的手笔,但这还是说不通,“如果是职业站姐‘云外神都’拍的,那就更可能是陆云深花钱请她给自己拍照宣传。这种情况下,李子猷和‘神都’关系看起来又不好,凭什么‘神都’愿意放弃公开图片,私下出图给她呢?李子猷的开价很难高过陆云深吧?一般来说私联大粉是为了更好地固粉,会演变为长期交易的。但是卖李子猷图仅仅是一锤子买卖。”

    “没错,我们知道的信息不多,不能排除是第三方拍的照片。但是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子猷有从‘神都’那儿拿到独家照片的能力,她在隐瞒她和‘神都’的关系。”

    “那她根本没必要跟我们指出谁是‘神都’。”

    虞开霁承认:“对。但是如果她不说,你想想你们间的对话会变成什么样?”

    毛肚已经涮过了头,但段鸣鸣支着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去:“我听不懂,但我感觉你在诱导性提问。”

    虞开霁笑了:“那我再说直接一点儿。你剪过‘神都’拍的视频,李子猷看过。她也很喜欢‘神都’的图,又去过好几次机场和现场。‘神都’是你们的共同话题。”

    段鸣鸣将毛肚收回自己的油碟里:“你是说我们会聊到‘神都’?”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吧?李子猷喜欢她,和她同追了至少五次行程,她还透露给李子猷内部消息,说‘不认识’不就太刻意了吗?’说‘认识’,你甚至可能直接请人家把这位职业站姐介绍给你,她又不知道你脱粉了。”

    毛肚偏硬,段鸣鸣边吃边皱眉,语言犹疑:“所以她先告诉我她和‘神都’不熟,防止我起疑或者过于感兴趣?”

    虞开霁慢条斯理把豆腐干午餐肉黄喉捞到自己碗里屯上:“不熟练的撒谎者常常没有耐心,会在没有人询问的前提下说出准备好的谎言,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时候是不能说真话的,因而急于掌握主动权并显得坦率。”

    段鸣鸣浓浓的眉毛又皱起来:“要满足能够从‘神都’手上拿图,按理说她们关系很好。但关系好为什么要撒谎?”

    虞开霁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开口:“所以她们关系不好,但‘神都’把图给了她。”

    段鸣鸣停下筷子,露出纠结的表情:“她有她的把柄,她威胁她?”

    虞开霁语调平淡但气人:“你思维还是那么跳跃。‘神都’可能是李子猷的倒霉亲戚,或者李子猷捡到过她的相机拿走了记忆卡……可能性太多了,谁知道呢。”

    她的语速逐渐慢下来,说起李子猷的亲戚她就想到对方的父母,李子猷家看上去多少有点儿怪,但是她暂时不打算和段鸣鸣摊牌。

    吃完火锅两个人到江边散步,段鸣鸣满脑子都还是李子猷。她拉着虞开霁的胳膊面朝江面散味儿,沉默。

    然后她放开虞开霁,掏出手机,把手臂放到冰凉的栏杆上,开始打字发消息。

    虞开霁没有特意看她的手机屏幕,猜也猜得到她在联系谁:“你们没熟到那个地步,问不出来的。”

    “就是因为还不熟,熟了就不好试探了。”段鸣鸣检查了一遍,确认信息无误,点击了发送。

    她给李子猷留言,用后者的昵称称呼她:“柚子,你可以把那组车内候场的照片发给我吗?还是说我要联系‘神都’买图?”

    段鸣鸣时常嘴上没门,但这次她说得很谨慎。实在不想把刚认识的小迷妹当成坏蛋,她希望李子猷能够坦然地把‘神都’推给她,以此佐证虞开霁只是在胡言乱语。

    李子猷回得很快:“那组图不能公开发表,鸣鸣姐答应我只私下看的话我可以直接传你。”

    “鸣鸣姐知道朱墨吗?陆云深的经纪人,她好像猝死在办公室了。”

    “可能是过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