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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刑讯

    狱卒狠了狠心,又把人绑到刑具上。刑具就是根带着枝丫的柱子。原先人犯是面朝外靠柱子绑着,所以杖刑自然打的左肩。这样背过去,就要打右肩。但如此一来,行刑之人和受刑之人面对面,风险更高了些。

    人犯刚绑好,文道忽然说:“还有两人呢?”

    狱卒答曰:“就在隔壁监牢。”

    “一并带来,我原以为上三遍刑耽搁不了多久,没想到这么费事。索性三人一起打。”

    行刑的狱卒望了眼同伴,两名狱卒去隔壁将另两个人犯带到。文道偷瞧了两人神色,也都不认得自己。等三人都在刑具上绑好。文道说:“懒得问名字了,就甲乙丙好了。甲乙丙你们三人听了,我就是你们密谋截杀的文道。但我现在懒得管你们为什么想杀我,想杀我的人多了。我只想知道,那偷盗锡杖的黑衣人是谁。”

    三人都默不作声,后来的人犯乙还看着文道咬牙切齿。

    “好了,接着用刑吧。”文道也不多说,又坐回书案后。

    狱卒只得对着人犯甲的右肩继续杖刑。这次狱卒应是怕出人命,若真是打死了,文道随便找个由头怪到自己头上可不好,于是轻了几分。也打的是皮开肉绽,只是筋骨大约健在。

    文道皱了皱眉:“老哥哥心肠不坏,怕打死么?也罢。方才你说一日之内可行刑三次,这才一次,还有两次,继续打吧。”

    狱卒愁眉苦脸的望了眼人犯甲,迟迟不敢出手。

    “老哥哥许是累了,换人就是。你们,谁愿行刑?”文道看向其余的狱卒。

    大伙对文道都不了解,书办虽说让尽力配合,但这根本不审,就是奔着打死人去的法子,也没人敢应承。

    文道又看了乔远肖剑一眼,索性还是自己绕到书案前,随手拿起根板子:“都不愿,那本官亲自行刑好了。别看我是个文官,也是军伍之中出来的。”文道说着,扬起板子对着人反甲的右肩就要砸下去。

    人犯乙终于忍不住嘶吼道:“你个狗官,竟敢草菅人命。”

    文道停下手:“草菅人命?你们偷盗宫中财物,谋害朝廷命官,本就是死罪。我就是把你们都打死,最多也就是给司律院一纸文书了事。几位应该知道吧,本官就在司律院当差。”

    人反甲咬着牙忍痛沉吟着:“死则死矣,不要理他。”

    文道点点头:“也算是条汉子,那就成全你们。不过,你这么有骨气的,自己上路也太无趣了。来啊,把所有此案人犯全都带来。”

    狱卒听了,一个个踟蹰起来。文道叹口气:“罢了,刑部果然没几个好使唤的。肖大哥,麻烦你去请一队皇卫兄弟过来。”

    “且慢!”肖剑刚要出门,门外传来一声断喝。来人可是身居高位,文道纵然不熟悉,倒是也认得,乃是刑部侍郎周麟周大人。周大人快步走入刑房:“文大人,谁说我刑部的人使唤不动的?你们,听文大人的话,把本案人犯尽数提到后院。文大人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做。”

    文道:“多谢周大人。”

    周麟:“文大人,这案子本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审都由得你。”

    文道:“我的?”

    周麟:“不错,皇卫所交代过。这是陛下钦点文大人的案子。我们刑部,只是协助。这里狭小,请文大人到后院审案。不过,审成什么样,可也与我刑部无关。”

    文道对周大人行了一礼,抓起一卷卷宗,大步奔向后院。

    不多时,二十余名人犯已带到后院,甲乙丙也被绑在后院的柱子上。文道大步上前,指着场中一名人犯问狱卒:“此人何罪?”

    狱卒翻开卷宗:“盗窃宫中宝物从犯,抓捕时曾经拘捕逃窜。”

    文道:“流刑,发配坤州,永不可恕。下一个。”

    狱卒:“同样的罪行。”

    文道:“那就同样的惩治。下一个。”

    场中的人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泣着。

    绑在柱子上的人犯乙哑着嗓子哀嚎:“文道!”

    文道头也不回:“尔等都应按反贼论处,只是流刑,已算是宽大了。”

    人犯乙:“你才是逆贼,草菅人命的狗官!”

    文道终于转过了身:“草菅人命?因为你们谋反,坎乾两州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客死他乡,就你们这二十几人,每人死上百次千次,也偿还不起!”

    人犯甲:“不要听他蛊惑,忘了朝廷是如何对咱们的吗!不过二十几颗头颅,给他就是。”

    文道:“你倒是大方,慷他人之慨,二十几条人命说不要就不要,你也配?难怪甘当反贼的走狗。来啊,有劳刑部的弟兄,把方才那两人的流刑改为斩立决。”

    人犯丙忽然说话:“文道!文大人。若我等告诉你我们知道的,能不能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文道:“哼,怎么反贼里也有软心肠的。我放过他们,谁人放过坎乾两州百姓?”

    人犯丙:“我等并非反贼,只是北军裁撤,实在让人活不下去。”

    文道:“让你们活不下去的是军中贪腐之辈,是你们所效忠的李新李浩那等无耻狂徒。”

    人犯乙:“呸,一人只给那点银钱,要不是李将军帮着周全,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文道:“这李新李浩,骗人倒是有些本事。你们也不想想,他们现在谋反,那大笔钱财从何而来。不过是借裁军之名打击异己中饱私囊,如今已东窗事发,你们还执迷不悟。”

    人犯乙:“你在京中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怎么知道我们死活!”

    文道是真的有些动了肝火:“裁撤时贪腐,有人冒死来京陈奏,换来朝廷严查严办,有人做回寻常百姓,不求大富大贵也算平顺安泰。但还有人,竟将北烈军边防图卖与西迟已求自己荣华富贵。更有你们这样的,从贼赴逆,致使强敌觊觎生灵涂炭。我文家食大宁朝廷俸禄,自然可为大宁百姓赴死。你们死活?你们死不足惜!”

    一旁的周大人本是默默看着,听到文家可为大宁赴死,也不免动容,上前规劝道:“文大人,切莫动怒。贼人顽劣,更要教导,实在不行,本官作主,也可杀光这些贼人。”

    乔远也低声劝慰文道,文道长叹一声,望着二十几个瑟瑟发抖的人犯。

    人犯丙见了一起患难多日的弟兄,说道:“多说无益,放过这些弟兄,我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文道:“把你们知道的说清楚,这些人,我自会按律处置。”

    大部分人犯并不知道实情,只在裁撤的人心惶惶之时,得到上峰消息,或者带着可怜的一点点抚恤回乡,或者来上京,呆满五年,回去尚有官差衙役等位置安置。众人自然选择来上京。只有甲乙丙,和城南河港被乔远一剑封喉的那个,算是众人头脑,知道的多一些。也全都是朝廷不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类的说法。

    让文道震惊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李浩曾几次偷偷入京,与人密会,但密会的是何人,三人也不知晓,大约就是那黑衣人或其党羽。另一件则是,李浩最初来京时,还购置了一处产业,让众人暗中照看,赚来的银钱也分与众人一些,使得众人初来上京时日子过的还不错。那产业文道倒是熟识,正是自己一手操办了的留香苑。也正是因为自己在查办留香苑时堪称首功,这帮李新李浩的暗探即使不认得文道,也都对他有三分恨意。

    黑衣人的具体身份三人全然不知,都是那人来找他们,或带真品来,或带赝品走。几件古佛宗和天劫教圣物,也都是这样经由他们送回乾州的。

    文道:“全然不知的人,你们就这么信得过他?”

    人犯甲:“李浩将军曾经交代过,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或是暴露的风险,就要听那人差遣。”

    人犯丙:“况且,次次都是他带真品来,以真换假,我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文道:“是谁找人做的那些赝品?你们还是他?”

    人犯丙:“我们找的。”

    文道:“奇了,那赝品技艺非凡,且造价不低。你们初来上京不过几年,如何就能寻得?”

    人犯乙:“我带着几个弟兄,装成做北边木料石料生意的,在上京成各地招揽。认得一些手艺人。”

    文道:“听说人已经跑了?”

    人犯乙:“河港那边出事之前,一开始查宫中失窃时。就已经把人送到乾州了。大人,我们知道的都说了。”

    文道:“最后一事,为什么想杀我?”

    人犯丙:“我等不知,并没给我等传杀大人的令。我们都是被皇卫抓了后才知道的。”

    文道:“再有什么事,我还会再来找几位。”

    人犯丙:“大人,我们那些兄弟…”

    文道:“牵扯上谋反,就得等平定了反贼之后再说了。若是不牵扯谋反,只是现在的罪名,三年苦役。但也要等失窃之物回来之后再说。”

    人犯丙:“大人,我等真不知道是谋反啊。只当是…是来京中做个暗子。您也是将军府出身,应该知道,各地将军府,谁在外面不安插几个人。”

    文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审你们。否则…”

    人犯甲:“你说北烈军裁撤,是李氏将军从中谋利,可是真的?”

    文道:“据我所知,他二人是首贪。我会让人给你送药,去吧。”

    虽然没有问出黑衣人,但这也算是在文道意料之中。按照董闲的说法,二十几人都全招了,招的都说不知道。很难想象只有首脑知道,下面人一概不知。文道自小在军营打滚,深知军中义气。若是高官对小卒,尚有秘要可言,可只差一两级,又是少许人长期在外相依为命,必然亲如兄弟。文道上来就对人犯施展酷刑,就要用兄弟情谊,逼迫三人开口。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文道眼里,留香苑一事就很是蹊跷。如果留香苑的背后是北烈军,那不可能和凤来仪起了嫌隙,吃亏的还是凤来仪。谁人帮了留香苑,谁人就很可能和李浩干系重大。

    天色将晚,正是百芳街热闹的时候,但父母刚刚亡故,文道此时不该去这玩乐之地。于是便托了人去请于掌柜到深巷酒楼。于掌柜带着杨三,来到酒楼。

    “文公子,节哀顺变。”于掌柜说着,行了全礼。

    文道回了礼:“掌柜的,咱们老相识了,这是做什么。”

    “小老儿这是代百姓,谢过你文家。”

    “于掌柜不必如此,开疆守土,乃是军旅之人天职。”

    “公子叫小老儿来是为了何事?”

    文道说了来意,想请于掌柜帮忙邀请凤来仪的柳掌柜。但没将缘由说的太清楚,只说为了公事,想请柳掌柜帮忙打听些事情。于掌柜满口答应,当即差杨三去找柳掌柜。文道担心如此惊扰了人家,于掌柜却说,那杨掌柜早就想宴请文道,是文道一直无暇。

    “文公子,若是不耽搁您的正事。是不是把莎莎那孩子叫来?”

    “记起来了,咱们得给姐姐撑腰呢。”文道已有时日未见过莎莎,两人只是定期通些消息。乐坊酒楼,两处不小的产业也够她忙活了。

    柳掌柜和莎莎前后脚到了酒楼。柳掌柜比之上次热情不少,莎莎倒是一副安安稳稳的模样,只在悄悄时,给了文道一个心疼的眼神。几人落座,文道提起了留香苑。

    文道:“听说留香苑曾经和柳掌柜起过争执,后来上面有人作祟,不了了之了?”

    柳掌柜:“确有此事。”

    文道:“在下如今因些公事,得查一查那人是谁。柳掌柜可方便?”

    柳掌柜:“这…按理公子说了,我这里没有不应承的道理。但实在是,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公子既与我家少东家相熟,可去问他。”

    文道:“孔灿兄?”

    柳掌柜:“正是。”

    于掌柜也圆成着:“柳掌柜对公子极其仰慕,但我们做掌柜的,向来不敢坏了东家规矩。”

    文道只好说:“无妨无妨。”

    柳掌柜:“那我明日去请少东家?”

    文道和柳摇约了明日晚间还在此地。正事一完,几人以茶代酒,闲谈起来。言语间对文道请来公主给乐坊壮声势的举动颇为佩服,文道倒是一推四五六,众人又转而夸赞莎莎。莎莎即是留香苑掌柜,也是此间酒楼东家,如今谈吐已是有了些模样。不多时,文道推说家中有事,向众人辞别。莎莎作为酒楼东家,继续招待两人。

    文道确实无心应酬玩乐,但若是办事,无论公差私事,自己尚能自持,一旦停下来,便开始在空荡荡的悲苦和熊熊怒火中摇摆。乔远看在眼里,时不时找着话头让文道好过一点,文道有一句每一句的应着。像极了乔远肖剑两人从暗中护卫改为贴身护卫的第一日。只不过,双方换了过来。

    乔远没有文道那时耍手段的法子,只绞尽脑汁,想看看什么事能让文道分心片刻:“公子说,要给那人犯送药?可是真的?”

    “真的,行刑时毕竟我是故意刁难人家。”

    “公子的药,可是陛下嘱咐太医院抓的,可算是御赐,万万不能随意送给旁人。”

    “还有这说法?”

    “陛下御赐的东西,就是毒酒都得自己喝了,何况别的呢。万万不可转增。”

    “那就去药铺,抓上点外伤骨伤的药材送去。”

    肖剑插话:“切莫抓的太好。”

    文道:“这又是为何?”

    肖剑:“金贵的药材,转手就是钱财。公子觉得,那些狱卒是转手换酒喝,还是一点点给那人犯上药?”

    文道哀叹一声,“有理,就按二位哥哥说的做。”

    回了南宅,乔远果然安排了人去刑部大牢送药。没用府中下人,而是请了皇卫前去。买了平常些的药材,又准备了给狱卒打点的银钱。文道瞧着,不解道:“几副药材,要这么大费周章么?”

    乔远将一切安排妥当,答道:“公子须知,发善心容易,做善事可难。”

    文道:“不过是几副药材,狱卒还能如何?”

    肖剑:“不是能狱卒如何,而是狱卒只能如何。刑部,连带着公子所在的司律院,不比军中,一个寻常差役一个月不过几十个银钱的俸禄。在上京城养活自己还行,若是有个妻儿老小,日子过的可甚是紧巴。只好各显神通,捞些个油水。”

    文道:“这成何体统,他们捞油水,不是鱼肉百姓么?”

    肖剑:“不过是给人犯送个食盒,审讯时少些刑罚,或是换个没那么湿冷的牢房而已。哪有什么鱼肉,穷苦人,想过的好一点罢了。你瞧今天,这帮人平时凶神恶煞,真让动手,又都躲得远远的。”

    乔远:“好啦,哪那么多话,公子心善。我们跟着积德。”

    肖剑缩缩脖子:“那何时公子心狠一点,我们也做些欺男霸女之事。”

    乔远气道:“你怎么不学好呢。”

    肖剑:“不是,徒儿就好奇一件事,为什么话本里一讲到少爷公子欺男霸女,大家伙就都把自己当成被欺负的跟着生气。不能把自己当成欺人之人么?”

    乔远:“贫嘴!怎么越发恶毒了。”

    文道知道肖剑是换着法子想让自己分心,真看到不平之事,肖剑总是按耐不住要出手。每每都是自己和乔远拉着。要说肖剑欺男霸女,那肯定对面是男盗女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