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百人天 » 第五章 邵翠儿

第五章 邵翠儿

    文道和翠儿去歇息。文生和邵俨仍在正厅。

    邵俨待两个孩子离去,遣散了下人:“何苦急着送道儿去上京,借着这西迟绑人,正好让他留在身边。”

    “先生不见这二殿下急急派人过来,咱们也不好让他难做。”

    “二殿下是宽厚之人,咱们不放道儿过去,他也寻得着别的法子。”

    “法子或许会有,我只是隐约觉得,过不了多久,这西京,恐也不得安宁。”

    “哦?可是西迟那边有什么动静?”

    “先生还记得去年在帅府服毒自尽那人么?”

    “自然记得,州司那边郭大人是按行刺不成,服毒自尽结的案。”

    “服毒自尽不假,行刺却是子虚乌有。那人是东青王的人。”

    “东青王?他要做什么?”

    “东青王差人来说,陛下天不假年,这至尊之位,必然由四五两位殿下之一承接。无论是谁,都会对我铁骑军和他東和不利。轻则削权退隐,重则,抄家灭族啊。”

    “那他找文帅,是要作甚。”

    “要联合我铁骑军以清君侧之名,东西两面起兵进京。”

    “好大的胆子。他不知我铁骑军素来忠义,断不会陪他做这大逆之事。”

    “不错,所以他派来的人,说完就服毒自尽了。一了百了,一丝一毫的证据都不曾留下。”

    “哼,他一个東和人的反心,死不死人都证明的了。”

    “可他所说,两位殿下无论谁承继大统,都会打压铁骑军和東和,却不是虚言。”

    “此事老夫也有不解,他为何断定是四五两位殿下,这二殿下虽然深居简出,较少露面,但素有宽厚之名,文官对其赞许有加。军中,他与大帅情同手足。世人也说,二殿下机会不小。可他却要让贤,甘于做个闲散王爷,还让道儿去京中为质,以牵制大帅。”

    “陈年旧事,又关乎皇室颜面,我不曾对先生说起。二十年前,西迟趁我大宁与北灮鏖战,犯我边境。我当时在二殿下麾下,随他率军驰援。虽退了敌,但守将俞老将军阵亡,二殿下也受了重伤。这伤,让二殿下再无子嗣。”

    “二殿下他…原来如此。”

    “陛下为了皇室颜面,下诏令几位殿下子嗣不论生父是谁,都走一个排行。明着说是为了祭奠死于北灮的皇长子和下落不明的皇长孙。实则,也是为了二殿下。”

    “所以二殿下让道儿进京,一是让大帅送独子去做人质,更是希望新皇登基,不要过分苛责我铁骑军。”

    “难为二殿下了。可我们现在没空管新皇如何,陛下若真有不测,恐西迟将趁机来犯。以道儿的性子,难保他不会在阵前行险。送去京里,哪怕是做质子呢,委屈几年也好过留在这见那些血流漂杵。”

    “可不知道儿,几时才能解大帅这份苦心啊。”

    “解不解的,本无所谓。我多年忙于军务,这两年他母亲又不在身边。多亏先生和忆儿陪伴。先生让忆儿同去上京,不也是一番难解的心思。”

    “忆儿性子太过深沉,但终涉世未深,我假意不让他进京,他自己闹一番,反而去的更踏实。让他去京中历练一番,将来也好能成为道儿臂膀。”

    “先生说的哪里话,忆儿也是我文生的孩子。只盼他俩,能平平安安吧。”

    文道不知这许多曲折,多日来风餐露宿,提心吊胆,今天在自己家,安稳的直睡到午时。醒来给父亲请安,又想起昨夜之言,便问父亲:“爹,作甚让我这般急着返京。”

    “怎的你这太学不想念了?”

    “不是不是,听说今次太学还有一个皇孙一个世子,有趣得紧。只是尚有时日,何苦急这两天。”

    “你去了上京要到二月中浣,下浣便要上儒山。你被绑一事,司律院怕是也要过问,哪还有什么时日?”

    “绑我的是西迟人,关司律院何事。”

    “司律院若不问,你就得去刑部了。还是赶紧上路吧,京中之事,二殿下会为你安排。此事妥当后,去陈伯府上看看。”

    “去陈伯那,爹你给我定的那娃娃亲,还作数呢?”

    “我几时说话不作数了?刚到上京,不说去拜见陈伯,先跑去百芳街。你待我修书一封,让陈伯教训你。”

    文道听闻,大感头疼。忙说:“陈伯府上我自去拜会,这信,爹您还是别写了。”

    “见了曼儿,记得收起你这顽劣性子。不要唐突了人家。”

    “记得记得,那陈曼才十三四岁吧,小娃娃一个,懂什么唐突。”

    “十五了,待你出了太学,便可完婚。”

    文道最怕父亲唠叨这个婚事,一个不曾谋面的小娃娃,便是自己未来发妻。这对还是少年心性的文道而言,属实折磨了些。便打个哈哈跑去给邵俨请安去了。文道来到邵俨处,见邵俨正和翠儿说话,大踏步进了堂屋。“给义父请安。翠儿姑娘,今后便也是我妹妹啦。你还有个二哥,现在上京城,咱们今日就去寻他。”

    “道儿,你此次赴京,不可再毛躁行事,多加小心。我也叮嘱了翠儿替我和你爹看好你。”

    “是是是,义父教训的是,谁能想到听个戏还有歹人用强嘛。再说,我进了太学,多半得住在儒山上。哪还有被人绑的机会。”

    “就是你这性子,才让人不放心。”

    “老人家您放宽心,他若不老实,我用枪戳他。”翠儿一边掩口笑道。

    “义父,您昨日所说,飞扬一点,今天又让我老实。到底何意。”

    “此次太学中还有东青王世子,你若被他欺了,便是我铁骑军被東和欺了。才叫你不要因为被绑了一遭,就唯唯诺诺。不是让你惹事。”

    “不还有个皇孙么。若是被皇孙欺了呢?”

    “听闻那皇孙甚是儒雅,怎会欺你个野猴子一般的小子。对皇孙,不可失了礼数。”

    文道撇撇嘴,心讨:莫不是又一个书呆子。

    文道和翠儿稍加收拾,未及申时,就跨马出了西京城。文道骑马,翠儿坐车,还跟了五个军士做护卫。可惜大哥王昭还在卫城,有人纵火,定是混进了西迟细作。需帮着守军排查,没能再见一面。

    这一次一行人只走官道,拉车的是驮马,人骑得是走马,比来时快了许多。一路文道带着翠儿和军士不是大铺面的饭庄就是两层楼的客栈。把兑州美食吃了个遍。可惜兑州连年兵火,安稳下来才是近二十年的事情。饭食多是些面食和熟肉,也没有许多新鲜。第四日,一行人已近上京。

    正直午时,举目远望可见十里亭。文道想起十日前自己还在亭后如厕,不禁大笑起来。转向带队的军士,“这一路,马儿都收着走。过了这十里亭,更是快不得。最后一段,咱们比试比试如何。”

    “三少爷要比什么?”

    “看谁先到十里亭。”

    “少爷输了可愿请我等喝酒?”

    “五年的迎风倒,管够。”

    “好,比就比。听说少爷军马长枪不输百人长,正好见识见识。”

    说罢,两人勒马站定,让赶车的军士发令。赶车的军士一个响鞭,两匹骏马箭也似的射出,官道上扬起一阵尘烟。

    铁骑军和西迟的皇领重骑,前锋军士皆是一人三马。一匹驮马,拉车驮物之用。一匹走马,长途行军之用,一匹战马,冲锋杀敌之用。此次除了给翠儿拉车的是驮马,其余几人都是走马,并不是铁骑军最威猛的速度,但也搅得地动山摇尘土飞扬。官道上零星商贾纷纷侧目,赶紧拉停了自家马匹,猜想这是哪家的富贵少爷在此耀武扬威。

    顷刻间,两人已至十里亭前,两匹骏马齐头并进,不分伯仲。眼见石亭就在眼前,两人同时拉紧马缰,骏马前蹄高高跃起,立时停住,好不威风。正当争论输赢之际,亭外有兵丁,腰挂弯刀,厉声喝道:“什么人在此纵马放肆。”

    文道见是十里亭的岗哨,想起前些日自己被绑,这帮子守军却不见踪影,顿觉不快。虽说此地兵丁本就是日出而来日落而去,偶尔盘查过往商贾,文道心中还是觉得愤愤:“怎的这官道上不让骑马么?”

    “大胆,凡过十里亭者,皆需下马步行,此乃圣御法度。”

    “笑话,我过这十里亭了么?没过亭子就需下马?”

    军士看出自家少爷似是有些火气,连忙道:“我等乃是西京铁骑帅府军士,护送大帅家三少爷进京入太学。路上无事比拼一下马力,军爷勿怪。”

    那领头兵丁听了铁骑军帅府几字,又见军士确是戎装,心下软了许多。但身后弟兄瞧着,又不能丢了面子,正色道:“既是铁骑军的弟兄,更该知道这下马的规矩。你等虽未过亭子,也该接受盘查。”

    盘查本是随机抽些商贾,怕在大宗货物间夹带些禁货,如今盘查到军士头上,略有寻衅之嫌。文道更是不快,刚要出言嘲讽,边上看热闹一人忽然发话:“几位军爷,这文公子,就不要查了吧。”

    此人本在亭中闲坐,十里亭多有迎亲送友之人,不足为奇。见这边吵闹,也已三三两两聚起些看热闹的人。连翠儿和余下几个军士的车马,也被这群人挡在了外面。此人在人群中忽然发话,引起众人侧目。

    “你是何人,我等城防岗哨,按律盘查,谁人敢阻。”

    文道定睛一瞧,竟是几日前在自家正厅里那位清秀中年男子。只见此人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在兵丁眼前一晃:“我说的,文少爷一行人,不用查了。”

    兵丁见了牌子,尽皆躬身施礼,“大人勿怪,我等,我等也是依律,依律行事。”领头的兵丁竟有些结巴。

    文道见了,啧啧称奇。下马走上近前,上下双手合十行礼,问道:“先生怎么在此。”

    “我奉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公子。”

    “折煞小子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公子可愿同车回京?”

    围观的人被兵丁遣散,一行人跟着清秀男子的马车徐徐向上京城走去。文道也上了那人的马车。

    “殿下请公子明日到府上。”清秀男子说着,递上了请帖。

    文道接过请帖,两页檀木包了绸缎,打开来方方正正几个金字:请文家公子文道至二皇子府。文道合上帖子,说:“我爹嘱咐我到了上京便去拜会殿下,还想着明日去下拜帖,劳烦殿下惦记。”

    “公子客气,殿下算着公子今日到京,本想今日前来亲迎,但确实有事,便差我来此迎候。”

    “有劳先生久候。还不知先生名讳。”

    “姓董名闲,在二殿下府上打杂而已。”

    “小子姓文名道,来上京求学来了。”

    “哈哈哈哈,文公子风趣。铁骑军少帅之名,谁人不知。”

    “先生莫要笑话小子,方才铁骑军的车马差点叫人查了,倒是您更有手段。”

    “哪里,这十里亭岗哨归上京驻军,与铁骑军互不从属。纵使铁骑军威名赫赫,他们也敢叫一个依律行事。我这是为了在京中行走方便,讨了个皇卫所的牌子。皇卫对驻军有监察之权,自然唬得住几个兵丁。”说罢,将方才那牌子递给文道,文道接过来,巴掌大的铜牌,钻孔挂穗,上面镂刻了一个皇字,沉甸甸的。

    到了上京城西门,此时正是未时,城门大开,熙熙攘攘。文道跳下车来,合手道:“有劳先生远迎,明日小子便去殿下府上。”

    董闲下车还礼,“文公子慢走,有事,可去殿下府上寻我。”邵忆早一月来京,在城南热闹之处买了间小院。权做和文道落脚之地。文道十日前来京,去过一次,当下也有点拿不住位置,寻了两个街口,才找到那未挂牌子的院子。邵忆早先带来进京带来两个伙计,一唤梁兵,一唤赵丰。一行车马嘈杂,梁兵打开大门,见了文道,转身高呼,“二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回来啦。”

    “文道快步走去,见邵忆从屋里跑了出来。众人寒暄热闹了一番。”

    “二哥,我被人绑了,你却这般安稳。”

    “前日深夜便接到义父书信,说你已被大哥救下,我才安心。还说我爹又给我认了个妹子,在哪呢。”

    翠儿怯生生跟在军士身后,文道跑去把她拉来,“快来,见见二哥。”

    邵忆见了翠儿,一眼便认出是当时台上舞枪的姑娘。大笑道:“我爹年年念叨女儿,如今终于如愿啦。”

    翠儿却说:“我尚未禀明班主,便随着二位哥哥享这等富贵,实在有愧。能都让我尽快去一趟京戏园,见见班主。”

    邵忆说:“那戏园掌柜和你班主已寻你多次。我昨日告知他们你和三弟下落,他们才算安心。我应承了掌柜的,你一到京就去告知。姑娘勿要担心,我这就差人过去。”说罢,让刚将马车在门外拴好的梁兵,飞奔去了京戏园。

    军士将走马牵进院中,院子不大,本来空空,进了四匹马儿,顿显得局促。邵俨道:“院中狭小,咱们吃了饭,便去寻一处客栈给几位歇息。”

    “二少爷,我等护送三少爷前来,算是大帅的军务。这头完事了,还有军师的军务要办。这是军师给您的信。”领头的军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邵忆。邵俨接过草草瞧了一遍,眉头微皱。

    文道带着翠儿把不大的小院转了个遍,与其说是给翠儿引路,不如说自己也没怎么看过这京里的新家。院子不大,只得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和一处门房。文道冲着邵忆嚷着:“二哥,可有茶水饭食?这一路可是饿过来的。”

    “被你这事搅的还没请伙房丫鬟,等会咱们去找个饭庄子就是了。”

    “还等什么?你舍得饿我,还舍得饿你妹子么?”

    “梁兵去请于掌柜和坎州班主了。一是翠儿妹子回来了,再者,司律院将你列为绑翠儿的头等嫌犯,需得请二位去司律院给你销了状子。”

    “果然如爹所言,扯上司律院了。怎的没人管我被绑了呢。”

    “又没人找我要赎金,谁人能证明你被绑了?你现在可是京里名人,都说文家少爷刚入京,就掠了个貌美的戏子。”

    “天大的冤枉,谁人造这个谣。”

    “现在已是众口一词,司律院的状子更是坐实了此事。”

    “于掌柜和班主何在,速来救我。”文道哀叹道,众人倒是不以为意,一阵哄笑。

    不多时,门外马车声响,梁兵带着于掌柜,班主,和一个给掌柜的赶车的车夫到了。于掌柜还是一副憨厚的样子,给邵忆文道和几个军士施了礼。坎州戏班班主,乃是一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头上包着头巾,短衣打扮,面庞黑里透红,正是常年在外奔走的模样。见了翠儿,顾不得许多,奔了过来。“翠儿,你可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班主,翠儿回来了,劳您挂念。”翠儿也奔过去,拽着班主的胳膊,忽的深深屈膝,几乎跪于地上,双肩抖动,略带哭腔。“翠儿,翠儿不孝,我…”

    “傻丫头,回来就好。于掌柜说,邵家老爷子愿意收你做义女,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翠儿未曾报答班主,也没敢应承。”

    “你这丫头,是真傻啊。邵家老爷子是读书人,愿意收你,是你天大的福分。”

    “可,可您养了我两年,我才给您唱了两月的戏。我,我舍不得大家。”翠儿说着,眼泪竟流了下来。

    于掌柜见了,忽的插口道:“翠儿姑娘,这邵公子本欲用三十个金钱报答班主这两年对你的养育。你家班主说,翠儿能进邵家,是邵家有恩于他,说死不要这钱。小老儿我在戏园子干了半辈子,戏子无情我见得多了。就冲你们坎州班这份情义,我请班主带着大家伙常驻在我京戏园。你做你的邵家大小姐,想班主和大伙了,来我们京戏园便是。”

    “掌柜的,您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同班主商定了。平日里,坎州班自可四方的走马唱戏,年节下,回我京戏园来。”

    “翠儿谢过掌柜的大恩。”

    “不是你谢我,而是我高攀了你邵家大小姐。”

    “多谢于掌柜想的周全,我邵忆,代家父和义父谢过二位。翠儿姑娘,从今日今时其,你便是我和文道的妹妹,是邵翠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