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介休的一间旅馆里，李仲元坐在灯下。他的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他那“天书”的原文和破译出来的“译文”。他一边苦苦思索，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老妈的命只剩三十三天了，李仲元，你可要抓住分分秒秒啊！”

    这时，茶房进来送水，李仲元随口向他询问去张壁村的走法。茶房一边告他，他一边随手写在那张纸上。茶房出去后，他又接着苦思冥想：这子午居的这个居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苦思良久，还是不得而解。夜已深了，先睡吧，养足精神，先把明天该办的事办好。

    明天的事，是寻找李自成的后人，据金万年的破案材料记载，李自成的后人，当时就逃走了。可是，要寻找他的后人，怎么说，张壁村也是起点。再仔细回想一下金万年的破案经过，也许能有一些启示。其实，根据破案经过材料，李仲元已经无数次地想像过那些画面了……

    王长富是介休张壁村人，因母亲早亡，六、七岁的他，就被父亲带着去走西口，给商队赶骆驼。这父子俩一走，就杳无音信，村里人都几乎把这一家人从记忆里抹去了，只是当看到他家那空锁着的房倒屋塌的小院时，才能想起，村里还有这么一家人。

    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后的一天，已经长成个人高马大的王长富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美到极致的女人。据王长富自己说，他爹是死在西域的路上了，而他自己，则是吃尽各种艰难困苦之后，偶然一个奇遇，让他有机会独立经商，并发财致富。现在，带着怀孕的媳妇衣锦还乡了。

    介休，地处晋中腹地，是晋商的发源地之一。这地方有经商的传统，也不乏白手起家，继而成为富豪的神话。所以，村民对王长富的说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王长富回来之后，拿出银钱来，起房盖屋。房子刚落成，儿子呱呱落地，从此，一家人安居乐业，日子过的其乐融融。一转眼，儿子十岁了，小名叫作黄来儿。

    村民对这家人的疑惑，是从女人开始的。那女人刚跟着王长富回村里来时，许多人都是见过的，不仅美貌异常，而且雍容大度。村里在外经商跑买卖，上过京，下过卫，见过世面的人也不少。他们断言，这女人绝不是小家碧玉，而是大家闺秀，很可能是跟着王长富私奔出来的。

    这一论断，在以后的十年中，不断地有新的证据来补充：第一，那女人从来足不出户，从不与左邻右舍来往，小院的街门，永远是紧闭着的。偶尔有左邻右舍敲门，也必等女人进屋，王长富才开门。也就是说，十年里，村里再没有人当面见过这女人。这显然就是，想悄悄地过安稳日子，不愿张扬地让更多人知道。

    第二，这小夫妻俩关系不正常。邻居在房顶上晒谷物，偶尔能看到他家院子里。王长富对女人谦恭执礼，恭敬有加，女人说个什么，王长富不仅口称是：“是、是”，而且神态极为谦恭。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邻居还听到王长富管他媳妇叫：“娘娘。”在本地的方言中，娘娘是奶奶的意思，村民都质疑说那人听岔了，而那邻居却坚称千真万确。

    第三，王长富与他儿子的关系也不寻常。夏夜，邻居在房顶上纳凉。看见王长富一家人在院里吃饭。媳妇和儿子坐在小桌旁吃，王长富在一旁叉手站立，吃一碗给盛一碗，而且双手奉上。还有，那女人自从生了这个儿子，肚子就再也没鼓起来过。

    以上这些，一开始还是村民们的茶余饭后，后来，这些谈论趣闻就传到了外村。再后来，就越传越远。

    按破案经过记载，以上这些传闻就被长期在山西查案的金万年嗅到了。此后，他曾数次化妆侦察，扮过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扮过讨水吃的过路人，还乘月黑风高之夜潜入小院，听过墙根。有了把握之后，他用内务府的令牌从县衙调来了兵丁。

    那一夜，尽管他们行踪诡秘，但还是被王长富察觉了。王长富抽出单刀，冲出门来，与众兵丁杀成一团，并且砍死砍伤十数个兵丁。金万年也被伤了一刀，刀伤从左眉一直到右腮帮子，毁了一只左眼，鼻梁被断为上下两截，右上唇被削掉，使他毕生暴牙露齿，面目变得狰狞可怕。

    王长富带着满身的刀伤一边奋力拒捕，一边高呼：“娘娘，你带着黄来儿快跑。”

    女人在屋里幽幽地说：“我一个小脚女人，哪里跑得了。就是咱俩这两条命，能顶多久就顶多久吧。”

    格斗良久，随着王长富一声惨叫，被乱刀砍死，那女人也在屋里上吊身亡了。临死前，她曾厉声惨叫：“阎王爷，我不求投胎，不求转世，只求准我永守此地，守护我儿平安！”

    待金万年率人冲进屋里，除了梁上吊着一个女人外，那孩子却不知踪影了。后来，把全村百姓都押起来审讯，才知，这村里的地下，有一个千年古地道，里边遍布暗道机关，就是本村人也不敢下去乱走。闻此讯后，金万年立即率人在王长富家屋里挖地三尺，终于找到了一个地道口。这个地道口一看就是近几年新挖的。顺着这个口下去，果然进到了那个宛如迷宫的古地道里。金万年按照村民的指点，立即派人分头到村外，守住几个地道出口。然后，把村里对地道最熟悉的几个人押在一起，逼他们画出地道平面图，然后将兵丁分组，燃起火把，让村民带路，把地道全查遍了，也没有查到孩子的踪影。

    后来，金万年又在全省各州县贴出悬赏缉捕通告，但终因被通缉对象太过于大众化，没有特点而一无所获。事后，金万年专程从BJ带来明皇宫宫女辨认，确认上吊自杀的女子就是窦美仪——李自成在BJ新纳的妃子。那么，按照种种情况推测，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就是李自成的遗腹子。黄来儿不是黄来儿，而是皇来儿。

    李仲元也知道，他此行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十有九不成。比如，第一，皇来儿虽未被官兵捉到，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存活不易，难保当时就死了。被狼叨了，被狗啃了；

    第二，他娘手里保存的那份寻宝资料，虽然在送他入地道时，他娘一定是给他带在身上了。但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万一掉了，丢了，或者扔了。缺了他这一份，那寻宝图就不可能复原了；

    第三，就算这资料没丢，孩子也没死，可他有没有后人，能否代代相传至今呢？兵荒马乱的，灭门的事常有；

    第四，就算他有后人繁衍至今，可事情过去近三百年了。金万年动用官府力量，二百多年都找不到，自己个儿何德何能，就一准儿能找到。

    第五，就算找到了，李家后人为什么要献出本该属于自己个儿的宝物来搭救李仲元的娘，慈悲心能胜于功利心吗？难，千难万难！但是，对于李仲元来说，有老娘的命押着，上刀山，跳油锅都得去！除此一途，别无他路，更何况，不去玩命寻找，您怎么知道结果呢！

    一宿无话。次日凌晨，李仲元匆匆洗漱完毕，结账走人前，他觉得鼻子痒痒，于是就把昨晚自己个儿胡写乱画的那张纸擤了鼻涕，然后揉作一团，随手一丢，却没丢进废纸篓里，钻到床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