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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借刀杀人

    “官家,自此向北三十余里,各军已经全部扎营下来了……一切还算顺利,并未遇到郦贼前来骚扰。”

    “此番咱们声势甚大,想来就算是没有那什么运兵道,亳州也是能取得下来的。”

    “不瞒陛下,老臣打了一辈子的仗,还当真是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时刻,多亏了陛下指挥得当,运筹帷幄,大宋王师方能连战告捷。”

    “想必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彻底把金人给赶出中原,说不准倒也真能像岳鹏举当年所言的那般,来个直捣黄龙府也未尝不可。”

    “朝中收来的粮依旧还是发往的颍州……毕竟颍州所在左接岳飞右接两淮,至于刘信叔,前些日子已经到了项城,步军司的消息说,越是靠近开封府,金人守军竟然便越是薄弱,等探明了底细,他便将直取陈州;岳鹏举那边,已经从郑州退回了许州,只待咱们这边给了信去,到时候便三路大军一齐北上,光复开封府,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这城父县城不说比寿州,就连比临涣都要小个不少,加上又被赵密杨沂中二人几番攻打,现在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从南边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入了城中,众人方才发现,此地竟然连北边的城墙都塌了,空出了好大一个豁口来。

    一问,方才晓得那城墙的砖石全都被用来堵在了南边,连带着城父县衙的房子,都被拆来用作造守城工事去了。

    如说这里与那已经荒废的泗州唯一的区别,便是泗州方圆五十里之内没有一人,不管是金国还是宋国,都没有一个百姓在那里;而城父这里,却仍然留下来了不少的人……很难说他们是宋人还是金人,若说是金人吧,一个个的都是穿的右衽的汉服,说的也全都是汉话。

    若说是宋人吧,他们分明是在用性命来抵抗着宋国的军队……没错,确实是拿命来抵抗的,这么说不是因为这四五百人在十几万大军面前螳臂当车,而是这些人连一副甲都凑不出来,拿着的兵刃除了几十把开山刀之外,绝大部分人拎着的竟然是,

    棍子。

    更有甚者,刘邦进城的时候,看着那被押跪在地上的一群老头儿……这些人一把年纪,十个人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牙来,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的眼里却是浑然不惧,他两世为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的死人,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视死如归’这四个字,是装不出来的。

    当看到这些老头儿的时候,身为大宋官家的刘邦,原本想了很多的话要说,很多的问题要问,甚至已经做好了杀死很多人的准备,可是真当入了城,他竟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此时带着人在城父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伍员庄堌里头落脚。

    这里是伍子胥一族人家的老宅和坟墓,比起伍子胥那不算完美的死亡方式来说,这地方倒是颇为体面,横竖三里长的一个园子,在破落的城父县城里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的主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留下来了这么一个歇脚的好地方。

    皇帝此时便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一座石头搭的桥上面,任由众人在耳边说着,他只是看着那飘在池塘上的小虫儿,有些发了呆去。

    大伙儿都知道官家情绪低落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是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的嘴硬……也是,都能跑到这儿来守城了,他们与死士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连死都不怕,哪里还能怕威胁呢。

    “辛次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正午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赵官家终于是开了第一句口,让昏昏欲睡的众人瞬间打起了精神来,被点到名字的起居舍人神情一振,连忙上前答话道:

    “臣在。”

    刘邦本来就是从底层来的,可太知道底层人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孟子说‘民贵君轻’,荀子说‘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崔定说‘国以民为根,民以谷为命。命尽则根拔,根拔则本颠’,就连他自己,也知道没有三秦百姓,他就算是入了关也得脱一层皮去,更别说是争夺天下了,后来的约法三章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一个民心!

    颍州的百姓虽然怨着刘錡,可他们的心依旧是朝着大宋的,但这亳州不同,至少在这城父守城的四五百人不同,他们也许是本地的百姓,也许是当年被郦琼裹挟着来北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人心皆是向宋吗?”

    听到皇帝问出了这话,起居舍人猛然一惊,这里站着的人,就连杨沂中,也不一定关系要比官家和自己的好,此时他朝着自己发问,问的还是这种话儿,说明赵官家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轻轻叹了口气,辛次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陛下,什么是汉?”

    这话儿昔日刘邦问过别人,后来也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此时辛次膺提起这个,就是想提醒皇帝:

    你自己说过的,觉得自己是汉人的那才是汉人,觉得自己不是汉人的,就算长得再像,血统再纯,那也不是。

    既然这些人帮着郦琼来抵抗大宋的军队,那他们自然也就不拿自己当是汉人了,而既然不是汉人,那他们的心意如何,又还重要吗?

    刘邦也跟着他叹了口气:“真的要这样吗?”

    辛次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地抬起了头来,却见官家神色如常,眼神中还带了一分悲悯在里头……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可若不是的话,官家又怎的答得如此之快?

    老头儿咬了咬牙,想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自家皇帝给算计了,便强撑着答道:

    “本就该是这样……咱们才刚刚到了中原,就遇到了这些个背弃祖宗的人,但若是他日北上到了开封府,到了幽云之地,到了上京,那里的人也像是这些人一般,官家当如何是好?!”

    “既然陛下在之前就放出过话去,除了女真以为全都可活,那么这些人……就不该,不该例外。”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挤出来的,毕竟四五百个汉人,把刀子对准自己人这种事,是由他来提的意见,话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常常以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自居,如今心里头,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但比起这四五百人的命来,大宋万万百姓的命,更加的重要。

    刘邦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又问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咱们好生地对待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大宋的好,知道朕的好……郦琼怎么对他们的,咱们就十倍百倍的对他们,给其他和他们相像的人打个样,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地位给地位要优待给优待,这种方法如何?”

    他这话一出,辛次膺还没开口,旁边的张太尉却忽然激动了起来,连忙阻止道:

    “万万不可!”

    “哦?”刘邦看着这向来不着边际的老头儿,“为何不可?”

    张太尉说不出那么多的大道理来,只是摸着脑袋,一边想一边说道:

    “官家,您还记得杨幺那厮当年在荆襄叛乱吗?”

    他举的这个例子,让辛次膺不免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毕竟在起居舍人的脑子里,最先迸出来的是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话儿出来,若是让人家看到这些个与大宋作对的人,不但没有被惩罚,反而成为了人上人,让那些个安分守己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再大度的人,在这般惠待之下,也会生出一丝不知当的感觉吧!

    但张太尉说的这事儿就有意思多了,这大宋一朝,百姓起义的例子数不胜数,除了日子过不下去之外,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朝廷的招安政策。

    就是某个地方的老百姓如果对当年治所不满,就会聚众闹事冲击一波当地的朝廷机构,如此一来,朝中就会出钱去安抚,更有甚者,还会把他们给纳入到本地的厢军里去。

    百姓造反,然后朝廷安抚,然后纳入厢军,如此一个环节里头,朝廷安抚需要钱,厢军需要军费军饷,明明只有三个步骤,却多出了两处捞钱的地方出来。

    所以到了后来,竟然变成了一些地方官员刻意放大此事,三个人的事情要被说成三百,三百个人的事情恨不得讲成三万,至于三万人的事儿嘛……那就是杨幺了。

    杨幺就是接受招安到叛,接受招安后又反叛,如此循环了整整三次,每一次过后他的人马便更壮大一番,朝廷所需要花的钱粮也就更多,到了最后,竟然要出动宋国精锐、岳飞的嫡系部队才能够去平叛。

    张俊别的不懂,这事儿可是记得清楚,对于他来说,贼人就该死,就不该与他们谈,敢反叛的人,直接出兵去平了便是,哪里有那么多的说头!

    而自杨幺过后,起义的百姓便越来越少了,一来是东边海运愈发强盛,大伙儿都吃得饱饭了,就算是没有田地,去别人家里做个工,卖把子力气,终究还是能活得下去的;二来,也是发现了,大宋并不是除了招安还是招安,也是会打的,会杀人的。

    果然,刘邦听了张太尉的道理之后,细细思索了一番,便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惠待的话儿出来了,辛次膺趁热打铁,不住地劝着赵官家,一直劝到了天黑,皇帝才终于抹起了眼泪来:

    “都是朕的百姓,朕……于心何忍呐!”

    哭声之悲戚,当真是我见犹怜。

    辛次膺现在越发的肯定,皇帝就是在借刀杀人了,现在已经是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候,老头儿硬气极了,朝着杨沂中使着眼神,把他给拉到了一边。

    “你弟弟杨存中,该出马了!”

    杨都使面无表情地回道:“那是哥哥。”

    辛次膺恼怒他抓不清重点:“哥哥便哥哥,那日你杀文官们是怎么做的,今日便把锅给背了去,莫要让官家难做!”

    杨都使看着起居舍人:“背锅的分明是你,为何你却找上了我?”

    直到这个时候,辛次膺才晓得,这人并非全然就是一块木头。

    此时换了副语气,半威胁半讨好地道:

    “若是官家下不来台阶,就放了这些人的性命去……到时候到了北边,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你不背,我也不背,反正我又不姓杨,没甚么杨家将那样的名声!”

    杨沂中也是第一次发现,这老头儿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耿直。

    一番思索之下,他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