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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九、自有歪理

    在太史信给夜魔、影魔、剑魔讲故事的时候,太史信自己也正作为故事的主角被别人念叨着。

    在迦叶城一处外表不显眼的小楼里,一只纤长的手,正摩挲着黑白两色的棋子。这棋子入手温润,是用和田玉中的羊脂白玉和墨玉打磨而成。

    纤手的主人,慵懒地靠着一个垫子,睡眼惺忪地望着对面的俏丽女子。此时如果有陌生人闯进来,必然会震惊不已:那双比万千少女更纤长柔滑的手,属于一个男人。而这个此时神情慵懒的男人,竟然比对面的美女更好看。

    人们形容男子相貌出众,简单的话往往会用和“俊”相关的词语,复杂一些就是英挺的“剑眉星目”、不知所云的“面如银盆”或是儒生常见的“面如冠玉”。而说到达奚家的族长,达奚娜兰,很多人脱口而出:“美”、“好美啊”。有些五官精致的男人经过装扮可以化为美女的样子,达奚娜兰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会直接被人当做大美人。尤其是那一双湛蓝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魅惑”的感觉。

    “那边来的使者见到买劼了?”达奚娜兰开口。他的声音倒是挺低沉,一听就是老爷们。

    “嗯,买劼还是一副臭脸,那使者也没惯着他,两边差点动手。”坐在对面的女子微笑着回答道。

    达奚娜兰抬手,冲对面勾了勾。

    那女子立刻起身,站到达奚娜兰的身后,熟练地为他揉着肩膀。

    肩膀上传来的感觉让达奚娜兰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做得不错,阿蛮。”

    那女子低下头,轻轻蹭着达奚娜兰的面颊:“多亏了呼延潋滟那丫头呢。那丫头演得这么好,使者肯定以为她是买劼的人。”

    达奚娜兰微微点头:“那你就安排呼延潋滟去见见她娘和她弟弟吧。”

    那女子恭顺地回答:“奴婢就先替她谢过族长大人了。”

    达奚娜兰舒服地呼了一口气:“要是一个个都像你这么懂事,我就省心啦。”

    达奚娜兰身旁的女子正是“浣琼苑”的掌事夫人胡阿蛮。太史信在离开“浣琼苑”的时候,被呼延潋滟悄悄塞了一张纸条。太史信根据纸条的指引,顺利见到了买劼,理所当然地认为呼延潋滟是买劼安排在胡阿蛮身边的奸细,根本没想到呼延潋滟假装为买劼做事,根子上还是胡阿蛮的人。达奚娜兰通过挟持呼延潋滟的母亲和弟弟,把这个姑娘牢牢攥在了手里。

    胡阿蛮又蹭了蹭达奚娜兰的额头:“小丫头不懂事,哪里知道族长大人的好。”

    达奚娜兰握住胡阿蛮弹性十足的手:“我记得你说,那使者没有碰呼延潋滟。”

    “是,”胡阿蛮回忆太史信,“那使者被姑娘们抬到院子里的时候红耳赤的,不像是青楼的熟客。”

    达奚娜兰微微皱眉,竟然皱出了“美人蹙蛾眉”的感觉。他想了想,说:“我小时候就听阿爸说,不吃腥的猫儿最阴险,不好色的男人最可怕。”

    胡阿蛮柔媚地看着达奚娜兰:“族长大人,那时候奴家想啊,使者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害臊,”达奚娜兰笑骂了一句,想起了什么,弯弯的眉毛舒展开,“有一次,管家跑去找买劼告状,说帮他们出谋划策的王麻子定然是外边派来的奸细。买劼问,说王麻子是奸细,有什么凭据?管家说,因为王麻子不吃喝嫖赌。气得买劼一下子把那管家揍了一顿。”

    胡阿蛮听到这真实的段子,笑得花枝乱颤。

    达奚娜兰和胡阿蛮耳鬓厮磨,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姐妹说悄悄话。他声音渐轻:“那使者一言不合就要走,许是有咱们不知道的底气。他一个人就差点和买劼他们动手,恐怕功夫不弱。好在阿蛮你机灵,没开罪他。”

    胡阿蛮回想着太史信兼具英气和书生气的面庞,没仔细思考达奚娜兰的话,自己倒是脸红了。

    达奚娜兰看到胡阿蛮的脸色,又笑骂一声:“小贱人,又思春了。要是见到那位大人,魂都被勾跑了。”

    胡阿蛮忽然打了个哆嗦,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并没有人在偷听,小心翼翼地说:“听说那位大人长相俊逸却残暴无比,会用大锅把敌人煮熟了吃……”胡阿蛮提到的那位大人,自然就是有着玉面阎罗威名的全戎。

    达奚娜兰听着胡阿蛮的话,心下也微微一凛,不知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作为外援,究竟是福是祸。

    原本,他们四大家族在迦叶城虽然明里暗里有些争斗,但总体上相安无事,长期通婚。近几年嚣张拨扈的买劼打破了平衡,强势压制另外两家,甚至隐隐有威胁西凉侯地位的趋势。达奚娜兰不愿坐以待毙,但是迦叶城就这么大一片地方,实在难以扩充实力。因为迦叶城地处凉州,达奚娜兰出于各种目的,和凉州大部分实权官员有些交情。可是这些赃官同样收了买劼的钱和女人,又怎会帮着达奚家“主持公道”?

    一筹莫展之际,达奚娜兰听到了手下的进言: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位传奇的大人,此人文可富民兴学治朔方,武能破军斩将败鲜卑,凭借军功,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并州牧,有足够的实力和手腕成为达奚家的庇护者。达奚娜兰本就是鲜卑人,和鲜卑呼延烈王爷打过交道,十分好奇这么一位沙场老将怎么就死在了一个年轻将领手下,于是暗中跑到并州城,化名捐款修路从而与全戎见过一面(全戎允许商人通过大笔捐钱获得与自己会面的机会)。全戎对于化妆成大胡子的达奚娜兰没有另眼看待,只是照例表达了对他捐钱修路的感谢,欢迎他多来并州赚钱,造福百姓。

    回到迦叶城之后,达奚娜兰评价全戎是“有志向、有才能、有气度、有狠心”的人,值得结为外援,接连派出密使求见全戎。可是达奚家的实力和全戎有那么亿点点差距,达奚娜兰并没有获得想要的回应。诚然达奚家也是迦叶城四大家族之一,家财万贯,手下也有个几百号人,和一郡太守称兄道弟没什么问题,想要和州牧平等相交却着实有些一厢情愿。达奚娜兰屡次邀请全戎派出使者到迦叶城实地感受达奚家的实力,这才有了太史信跑过来的这一遭。

    “你说,那使者和买劼见面之后就消失了?”达奚娜兰自己动手在棋盘上落子。

    “嗯,”胡阿蛮轻声回答,“那使者在外边吃饭,刚好有人打架,他就趁乱跑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尉迟临西那边呢?”达奚娜兰继续落子。

    “派人盯着了,不过那使者也没回去。虽然尉迟临西说使者是他侄子,可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达奚娜兰把一个黑子围在中间:“尉迟临西那里继续盯着……兴许,那位大人派来的使者不止一个。”

    这时,一个仆人从外边进来,轻声禀报:“族长大人,齐了。”

    达奚娜兰面无表情地放下棋子,起身下楼。胡阿蛮抿了一下嘴唇,和那仆人一起跟在达奚娜兰身后。

    达奚娜兰下楼之后,眉眼之间越发冷漠。他冷着脸,走到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站着一些面相凶恶的男人和一些风情各异的女人。

    几个衣着艳丽、年纪稍长的女子向达奚娜兰行礼之后,冲胡阿蛮点头示意,她们和胡阿蛮一样,也是达奚家各个青楼的掌事夫人。

    更多的年轻女子向达奚娜兰行礼之后,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似乎是连看着达奚娜兰的心思都没有。这些年轻女子的装束各异,有披轻纱、戴面纱的西域装束,有穿袍子、踩马靴的鲜卑服饰,甚至有穿着和服的东瀛打扮。

    那些面相凶恶的男人向达奚娜兰行礼之后,则握紧了鞭子。它们是达奚家豢养的打手。

    胡阿蛮走上前,看向其他人,高声说:“是谁,让咱们衣食无忧?”

    那群年轻女子稀稀拉拉地回答:“族长大人。”

    胡阿蛮抓过一个打手的鞭子,甩了一下,发出“啪”的声响,又重复了一遍:“是谁,让咱们衣食无忧?”

    那群年轻女子声音提高了一些:“族长大人!”

    “是谁,教咱们琴棋书画?”

    那群女子继续回答:“族长大人!”

    “是谁,给咱们买包买房?”

    那群女子重复:“族长大人!”

    “族长大人对咱们好,咱们该怎么办?”

    那群女子残次不齐地喊:“忠于族长大人!”

    胡阿蛮甩了两下手中的鞭子。等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她扫视四周,“哼”了一声,“做人呀,要有良心。要不是族长好心收留,咱们姐妹,要么一辈子受穷,要么被父母卖出去受尽折磨,要么被鸡贼男人骗得骨头都不剩,哪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达奚娜兰一言不发,蓝色的眸子越发深邃。

    胡阿蛮用鞭梢指向人群中:“陈芊儿,那年你卖身葬父,差点被人用假银票骗走,是族长大人把你买了回来,替你安葬父亲。这几年族长供你吃供你穿,驴牌蛇皮袋给你买了十几个,还在东大街给你买了房子。”

    那群姑娘中响起了议论之声。有人窃窃私语感叹达奚娜兰对这陈芊儿竟然如此“厚待”。

    胡阿蛮一鞭子甩在陈芊儿脚下,惊得旁人急忙躲开。“可你呢,啊,”胡阿蛮咄咄逼人地靠近陈芊儿,“你不想着报答族长大恩大德,三番五次要跟那个穷小子逃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陈芊儿抬起头,楚楚可怜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坚毅:“我不要一辈子当男人的玩物。”

    胡阿蛮冷笑一声:“玩物?现在咱们和男人风流快活,让男人给咱们大笔银子,公平交易不好吗?你和那穷小子在一起,给他传宗接代做饭洗衣,一辈子受穷受气,这才是玩物!”

    一些姑娘听着胡阿蛮的话竟然连连点头,对陈芊儿同情的目光也逐渐收敛起来。

    “啪!”胡阿蛮一鞭子打在陈芊儿身上,惊起一片呼喊。“我当初,也像你一样傻,”胡阿蛮面色逐渐狰狞,“我被花言巧语骗了,跟穷鬼私奔,”她咬牙切齿地又在陈芊儿身上打了一鞭子,“那穷鬼玩腻了我,竟然把我卖给土财主。”

    一些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她们不知道胡阿蛮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多亏了族长大人,”胡阿蛮忽然提高声音,“多亏了族长大人,把我从阴沟里救出来,让我穿尽绫罗绸缎,吃遍山珍海味,给我买房买车。”她说着,深深跪倒在达奚娜兰面前:“人不能不知道好歹。从那时候,我就发誓,今生今世给族长大人当牛做马,报答族长大人。”

    达奚娜兰扶起胡阿蛮,面露欣慰。

    陈芊儿使劲咬着嘴唇,身体因为疼痛颤栗着。

    胡阿蛮又走向陈芊儿,盯着她:“前年从咱们楼里出去的叶婉晴,嫁给城主家的六公子,现在穿金戴银,僮仆成群;大前年嫁给富商的卡丽尔,天天守着一堆房子收租;再往前,那贺兰若云,被定西太守扶正成了太守夫人,兴许过几年还能得个诰命夫人。”

    许多女子交头接耳,对胡阿蛮列出的这些例子羡慕不已。

    “陈芊儿,”胡阿蛮又举起了鞭子,“凉州刺史早就想娶你做妾,可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就是不答应,非要和穷小子逃跑。我早就说要好好收拾你,是族长大人宽宏大量,屡次宽恕。你若是有一丁点良心,就该向族长大人认错,今后好好听族长的话。”

    陈芊儿的青色裙子已经透出了点点血迹。她惨然一笑,缓慢而坚定的摇摇头。

    胡阿蛮狠狠地抽了陈芊儿一鞭子:“拖下去,饿她三天,让她好好想想!”

    两个打手把痛昏过去的陈芊儿拖走。另外几个打手一起抬来了一个大箱子。

    胡阿蛮拍拍手。一个打手掀开了箱子的顶盖,让箱子里的珠光宝气泼洒出来,晃到了那些女子的双眼。

    众女看到箱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金条元宝项链戒指,不明所以。

    “这些都是族长大人赏给咱们的,”胡阿蛮介绍,“每人抓一把,不能多拿。族长大人对咱们这么好,可要好好报答族长。今后再有像陈芊儿这样没良心的,打死喂狗。来拿吧!”

    胡阿蛮话音未落,那群年轻姑娘就冲向那一箱金银珠宝。她们疯狂地喊着叫着骂着,你争我夺。有见缝插针的人,有顺手牵羊的人,有揪头发扯耳朵打架的人。一时间,那些女子的妆容花了,衣服乱了,鞋子掉了。有的珍珠项链被扯断了,珠子滚落到达奚娜兰的脚边。

    达奚娜兰看着眼前的场景,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