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自观照 » 秋季来临

秋季来临

    这一年春天的上海是孤寂的,家家户户门庭紧闭。人们被圈在户内,门成了围墙,将人们的心也紧紧锁死。而踏足界外成为每一个圈内人的渴望。几个月监牢般的囚禁生活,在这可怜的囚徒身上已经打上深深的烙印。他们习惯了被管束,被规范,习惯了远离无拘无束的真实世界。

    这一年的夏天,全球迎来了人类历史上最高温。有了外出自由的人们仍自觉地将自己关在家中。干旱袭来,湖泊变草原。殴洲的流浪汉,装不起空调的家庭,死于高温的不乏其人。

    连续几场台风从沿海登录,狂风暴雨怒吼而来,一路狂奔到了内陆。学校停学,公园闭园,人们再次关闭门窗。家,永远是避风的港湾。自然之风,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台风带走了高温,人们终于迎来了凉风袭袭的秋日,却无法直视这日渐白日化的阳光。洒向人间的光茫万丈,久不外出的人们,视网膜已无法适应这自然之光。人们外出总要戴上口罩,戴上墨镜。墨镜之下,一切都变得暗淡,不再光彩照人。

    湖畔边上,文君听见了久违的笛声,事隔半年后再次见到曾老师。笛声的气息显得气若游丝,已经透露了曾老师这半年所遭遇的病痛。

    “曾老师,好久不见……”文君眼睛有些湿润,尽一语哽塞。

    “是啊!很久了。去年年底时大肠动了手术。现在恢复了,你看我又能吹笛子了。”曾老师下意识地摸摸腹部说到。语速比从前缓慢了许多。

    文君注视着曾老师,曾老师的气色远不如从前,印象中的黑发变成醒目又稀疏的白发。文君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受了重创的老人。一阵晕眩感袭来,悲伤掩盖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文君匆匆告别了曾老师。

    学校里,晨曦正在上着美术课。朱老师是位年轻的美术老师,他是科技爱好者。这一堂课,他指导同学们做科技手工作品。晨曦正在摆弄自己手工设计制作的人造卫星。朱老师被晨曦这治愈系的冷暖色搭配感动了。朱老师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感动,几个月的闭关生活让他变得有时敏感有时麻木。他望望窗外,窗外依旧是绿树成荫,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然而,他知道人们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愁绪忽地又涌上心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扫了一眼埋头做手工的同学们,发现徐泽正发着愣。

    “徐泽,你在思考什么呢?”

    “朱老师,我……我昨晚没睡好,没……精神……”

    “是有什么事吗?”

    “我害怕。我睡觉都不敢关灯。”

    “怎么了?”朱老师走近徐泽,摸了摸徐泽的头,关切地问道。

    “疫情期间,我们小区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我家院子里。我害怕极了。迟疑了片刻后,我壮着胆拉开窗帘,往院子看。一个奶奶仰面倒在血泊中。我惊叫’死人了,死人了……’爸爸妈妈,邻居们被喊声惊醒,纷纷打开灯。寂静的夜,一下子在惊慌失措中变得喧闹异常。警车救护车都来了。事后听说那奶奶是物业的,楼上夫妻打架,奶奶不知啥事找他们,他们打着打着就一把把那奶奶从阳台推下了楼摔死了。那奶奶死的样子,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打那以后,我就再不能好好睡觉了。之后,小区又发生了两起自杀生亡事件。一个中年妇女砸碎天台玻璃跳进泳池里摔死了,一个平时和我和秦朗玩的小男孩,一天从我家对面跳楼死了。小区里古怪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好几个人离奇失踪了。我失去了几个朋友,到现在也没有下落。大白天的,我们几个在小区里玩着玩着,回头一个小朋友突然就不见了。诡异得狠。”

    说完,徐泽低下头。同学们惊诧不已,表示这故事编得太离谱了。朱老师也半信半疑。就在这时,秦朗站起身来讲话了。

    “我和徐泽住一个小区。我可以证明徐泽说的都是事实,他没有编故事骗大家。他家对面那小男孩跳楼的事,我在徐泽家里玩时亲眼目睹的。我们当时见他站在拖窗上,还跟他说,别在那儿玩,那危险。谁知话音刚落,他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课间,同学们被好奇心驱使着围拢在徐泽和秦朗身边。徐泽埋头画黄符,说家里贴满了黄符,他在网上做了大量研究,关于如何驱邪,此生的志向就是当一名驱邪大师,以后要去山里寻访山间的高人拜师学艺,他爸妈已经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

    共同经历了这场遭遇的秦朗从小受父亲影响,爱好户外各种极限运动,是典型的阳光少年。秦朗妈妈赵玉珍平日里看上去平和,但经此一疫,精神压抑得受不了,去看了心理医生。秦朗则誓不与鬼神低头,立志要做火箭设计师,将人类送到更遥远的太空。

    暑假里,晨曦被送去军训了一个星期,回来后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固执,文君和他基本上能和睦相处,用不着再大动干戈。

    开学以来,晨曦发现振义一直闷闷不乐,变得很安静,除他之外,几乎不和其他同学讲话,还高烧了一场。话说振义承受了在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孤独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夜里,十一岁的他得独自一人睡在一套诺大的房子里,只能通过视频或电话手表与妈妈于虹道晚安,他多想要妈妈一个拥抱,但那只是奢望。于虹带着振义弟弟振志居住在另一个区,那所房子是于虹新买来给振志当学区房的。振志今年上幼儿园了,为了让振志早上多睡一会儿,他俩晚上吃完晚饭就开车去新房子里睡了,留下振义一人在老房子里住。他们的父亲马克和晨阳一样,常年在外地工作,周末或节假日才回上海。

    振志的生日晏,于虹邀请了文君一家参加。用餐时,文君注意到振志时不时盯着一处发呆,似乎少了从前的那种灵动。回家后,文君和晨曦聊到这点,晨曦说这是振志高智商的表现。晨曦之前也多次和文君提及振志智商高。文君不置可否,她不会像晨曦一样只是根据一个小屁孩的几个天真呆萌表情下定论说这孩子智商高。但她善于观察,她的确发现了孩子细微的变化。她也用不着急着下定论。她保持着好奇心,洞察着周遭的一切。观察与学习已成为她人生必不可少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