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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寺

    大雪下了一夜,终于停了。

    整个佛陀寺白茫茫一片。院中的菩提老树,银装素裹,有些已被大雪压弯了枝头。

    在这些盘根错节的老树中,有几株还不甚粗壮的菩提,其中的一株已被大雪压断了枝干,但它仍尽力挺直腰杆,只有小臂粗的树干却强有力的伸展着对抗着凛冽的寒风,像在沙场领兵打仗的将军一样,斗志昂扬地摆动臂膀奋勇杀敌。

    满院的菩提树都有着魁奇的风骨,不畏严寒,刚正顽强,用最优美的姿态迎接春天的到来。

    寺中一角,破落房舍,紧闭着的房门内,榻上坐着一位少年。少年年仅十六七岁,身着纩衣,外面罩着一件玄色长袍,虽材质不好,倒也整洁干净。脚上的靴子半旧不旧,看样子不过是勉强遮住脚踝不进风雪罢了。黑亮的头发用一支木簪束起。他闭着眼帘,浓密的眉毛下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鼻子高且挺,嘴唇薄而润。

    从他不乱的头发和整齐的外袍可以看出,他许是这样坐了一夜,像是入了定的圣僧,已斩断尘世的枷锁,只沉浸在自己的意念里面。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少年动了动耳朵,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半炷香后,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隐约传来:“........告诉你们,我们家下人住得都比你们好!快说.......我们大少爷在哪里?”这大嗓门声如洪钟,明明只是一个人的声音,但听起来嘈杂又刺耳。

    少年皱了皱眉头,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滚开.......”接着又响起扇耳光的声音:“也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是什么样子,你们在我们尚书府……连条狗都算不上!呸!”

    少年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袍上因久坐而有的些许褶皱,缓缓走出门去。

    门外,家丁打扮的中年汉子,正抓着一个小沙弥的衣领,边打他耳光,边怒斥:“没长眼的混账东西,我可是堂堂尚书府的人,你这狗东西竟敢欺瞒与我........”

    他唾沫横飞,一副蛮横目中无人的样子,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他本人就是尚书府老爷一般。少年看着他,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那汉子打完小沙弥,还不解气,对着旁观的人啐了一口,似乎还想大骂一番,转脸却看到了前方的少年。他上下打量一眼少年的穿着,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又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禁呵斥:“滚一边去,不要扰了老子打人的兴致,老子可是江府........”话没说完,就听到对面捂着脸的小沙弥小声说:“他......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位江家少爷........”

    “放屁!我要找的可是尚书府的大少爷,看他那穷酸样,他......”

    “可是他的确就是江家的少爷啊......”有围观的小厮指指点点。

    汉子听后抬头看向少年,只见他孤身站在那里,犹有一股竹立于林的傲然气度,虽身着旧衣,却清秀贵气。汉子揉揉眼睛,仔细端详少年的脸庞,温文尔雅,丰神俊朗,眉眼中的确有些肖似江夫人。

    他想到这,瞬间脸色大变,哈腰跑上前去,“哎呦,我的大少爷啊!小的刚才有眼无珠,大少爷可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啊!小的名叫小三子,奉老爷之命来接您回去了!大少爷........”话还没说完人已跑到少年身边,双手在衣袍下摆处使劲擦了几下,然后抬手抚着少年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少年身上并不存在的雪花:“您可是接到了消息?这般冷的天,竟劳烦大少爷出来等小的,小的真是该死啊!”

    少年看着面前的中年汉子,他身材臃肿肥胖,头戴一顶毡皮小帽,身上裹着蓝色夹袄,脚上蹬着簇新的棉鞋。他的脸像一个长歪了的冬瓜,脸是歪的,带看着整个五官都是歪的。三角眼,塌鼻梁,嘴唇外翻,露出两颗突出的龅牙。

    “大少爷,嘿嘿,您看这破天气,小的一路上把马赶得飞快,脸皮都快冻掉了,就想着赶快让您跟老爷夫人团聚。”他外翻的嘴唇使他说话声音不是很清晰,但他还尽力大声叫着说,听起来更是嗡嗡作响。

    “这寺中的下人真是欺负咱们江家,我问大少爷您住哪里,他们竟然不告诉我........”小三子抬眼偷瞧少年,见少年一直不作声,心里更是没底。他嗫喏地说:“大少爷,刚刚是小的........”

    “你在寺外稍作歇息,待我向方丈大师辞行后,那便走吧!”少年说完转身进屋内,出来后手中多了一个包袱,他不顾小三子伸出的手,自顾自地背着包袱大踏步走了。

    少年越走越快,小三子不敢说话,只得费力的在后面跑着。走到前院时,他远远看着少年驻足,于是跑的更卖力些。

    “嘿嘿......小的走的慢,还得劳烦大少爷等小的......”小三子气喘吁吁,他不敢走到少年前面,只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大口喘着气。未听到少年言语,他试着抬头觑了一眼,看着少年仍站在原处,盯着一株断掉的菩提,似在沉思什么。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大得多,这菩提都压断了……”小三子试图说些什么。

    少年未作声,仍旧默默地看着那断枝。

    “大少爷,您看这树都断成两截了,冷风一吹,大雪一盖,过几日肯定就死了.........”小三子不明白这断掉的即将要死的残枝有什么可看的。

    “......无花相一木,枯树却逢春。春天快来了.........”少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小三子,转身大步走上前去了。

    小三子想着少年的古怪表情,又抬头看了看天,数九寒冬的腊月哪来的春天?他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小三子牵着马车在寺外等候,不多时,便看到两身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少年身后跟着一小童。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小童,又不敢多话,只跑上前去,试图接过少年手中的包袱,看少年并未递给他,便快走几步到马车旁,笑呵呵地掀开车帘:“大少爷,外面冷,赶快进来吧!”

    少年顺势撩起车缦,把身后的小童提进马车,转脸看了看身后的佛陀寺,从山脚往上看,本就庄严的寺庙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肃穆,一眼望去,无垠的白色如同盖棺材的天罩帛,又似裹死人的殓尸布,更像铺天盖地撒下的纸钱,天空灰蒙蒙的,大地白衣素裹,仿佛这是一场隆重的葬礼,但葬礼上却没有来吊唁的宾客,如此更显得葬礼孤寂又悲悯。

    茫无涯际的白,刺的人眼睛发疼,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