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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醉八仙真假难辨 寻出路去做小工

    自从刘兰景去河东一趟后,除了每天伺候张新民的生活起居,还要下地干农活。夫妻俩再也不提河东之事,等于这次事故到此了结。张近泽早晚也会照顾父亲,地里的农活大都被他包揽了,他想尽量减轻母亲的负担。

    清晨,老虎走进家里,先是问候张新民的伤情,然后跟张近泽说拆老屋的事。张近泽问他什么时候干,老虎说今天就开始干。张近泽笑着说:“你真是马后炮,你怎么不提前一天跟我说?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反正你每天都在家。”老虎咧嘴一笑。

    “我好说话,随叫随到是吧。是这样,今天本来想去麦田里锄地......“张近泽知道多说无用,只能放下自己的活计。于是在院子里跟母亲说了老虎哥叫他去帮忙拆老屋的事,刘兰景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张近泽和老虎二人说笑了几句,一起走出大门。张近泽忽然想到老屋少说也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土墙里会不会有好东西?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虎笑他净想好事,内心里也盼着真能有财宝。

    张近泽真有先见之明。不过,找到的不是财宝,而是一套书——《三国演义》。在东面山墙被推倒的时候,墙里面掉出一个小木盒。大伙争着拾起来,感觉盒子很轻,不像有金银。众人议论纷纷,说笑声中打开盒子一探究竟,发现是一套线装本的《三国演义》。一共二十四本,存放整齐有序。每本就像大作文本一样大小,纸张已经发黄,里面的文字都是繁体字。张近泽翻看了一下,因为是繁体字,发现有许多字不认识。小爷听说后匆匆走过来,仔细翻看了一下,说:“这应该是清朝时候印制的书。这套书很好,要好好保存。”

    二伯并不把这套书当回事,他在意的是金银,有些惋惜里面不是金银之类的财宝。老虎更是直接,说:“小爷,我们不喜欢看书,这里面的字也不认识,你喜欢看书,这套书你就拿去吧。”

    小爷是想拿走,看到张近泽在翻看里面的文字,说:“二平喜欢看就拿去吧。”

    张近泽忙笑着说:“不行,不行,这里面的字大多不认识,我看不懂,小爷认识这些繁体字,还是小爷拿去吧。”边说边将手里的一本书放回盒子里。

    小爷不再推辞,说:“行,我先保存着,过些天我看完了你再拿去看吧。”张近泽连连摇头说看不懂。小爷说慢慢看就懂了,这可是一套好书,是古代名著。其实张近泽看到这套书的时候,心里痒痒的,也是很想看的,毕竟是早就听说过的名著,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小爷的要求。对于喜欢看书的人来说,见到这套书如获至宝;反之,则如弃草芥。

    拆老屋虽说容易,但也是很累的辛苦活。张近泽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跟父亲说起拆老屋发现《三国演义》这套小说的事,张新民啧啧称奇。没想到祖上也有人喜欢看书,居然还将书藏在土墙里。一家人正议论这事,大安跑来找张近泽玩耍。两人走出家门,在池塘(又称大汪)边,大安笑着说:“前天在三中家玩的时候,他说认识一个会醉八仙的人,你喜欢武术,去找这个人拜师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近泽听了心里一动,附近还有会醉八仙的吗?这真是太好了,他早就听说醉八仙这套拳法,心里十分向往,没想到附近竟然有会家子,很想认识一下。人家愿意教最好,不想教,能让看看也行啊。张近泽问:“真的假的?我今天还跟三中一起在老虎哥家拆老屋,他没说起这事。”目光紧盯着大安,希望从他的神情中得到准确答案。“当然是真的,三中不瞎说。”大安依然笑着,半开玩笑似的,“这可是个好机会,能拜师学会醉八仙,那你可就厉害啦。”

    “你真能开玩笑,拜师哪有那么容易,又没有亲戚朋友引荐。”

    大安笑说:“你没看到《偷拳》这本小人书里,那个叫杨什么的,后来不就是被收做徒弟了吗?”

    “叫杨露禅,杨氏太极创始人。”张近泽也笑了,心想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说:“你可真会想,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大的瘾。”

    “可以试试啊,要是能学会不是很好吗?那你就厉害啦!”大安继续鼓动。

    “是很好。”张近泽真的心动了,一连串问道:“这人多大?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你知道吗?”

    大安被问得连连摇头。张近泽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叫我去拜师?”说完上去捶他两拳,大安笑着躲闪。

    话虽如此,这几天张近泽心里老是惦记这事,很想找到三中问明情况。醉八仙这套拳法对他太有吸引力了,无论如何都应该见识一下,争取一下总可以吧。即使不能学,也可以认识一个人。常言道: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晚上,张近泽走进了三中家里。三中家现在住在池塘南沿,三年前从北沿搬到这边。张近泽家住在池塘北沿,两家隔池塘相望。三中和他是一个家族。三中是小名,大名叫张志中。小学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在家排行老三,比张近泽大一岁,见面就叫他中哥。就像见到老虎一样,叫老虎哥。除夕打架的时候,张近泽看见他也跟人打了,他很勇猛,与张志贤有一比。不惹事,但也从不怕事。

    三中是个苦孩子,自小就没了娘,三伯带着他们兄弟三人生活,近泽称他父亲叫三伯。三伯年轻时候表现突出,积极上进,还入了党。三伯和二伯是亲兄弟。三伯虽然给人感觉不务正业,甚至有时犯浑耍横,但是从不做违法的事,不偷不抢,有血性,在外面敢打敢拼。正直中带着一股邪性。听说性格上有点像张近泽的爷爷。传说中,这个家族的每一辈人中,总会有这么一两个这类性格的人,也真是奇怪。张庄共有六名共产党员,他是其中之一,家族中就他一人是党员。方方面面,在张庄也算是与众不同的人物。张新民大女儿月玲结婚回门还是请他去接的,可见对他的尊重。

    十几年前,有一次他跑到LY,参与一场派系争斗,被对方的匕首刺伤了大腿,差点成了废人。据说那次他也刺伤了对方。是张近泽的父亲张新民和二伯把他从LY拉到古郯县马店医院,住了两天医院又拉回家来。来回走了四百多里路。最近这几年,方才安于在家呆着。在村南头自己家的责任田边搭了个草棚,爷三个习惯在那住,家里反而冷清了,经常是三中一人在家。

    由于年龄相仿,小时候张近泽常跟三中在一起玩,只是后来张近泽一直在上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少了。冬天里他家门前总会有一群人在那胡诌八扯,比赛举车轮子就是在他家跟前那片地方。他的力气很大,比张近泽多举了几个。算是这个家族中第一猛将。老虎哥表面牛气,真要遇到事就放不开手脚了,能不吃亏就很好,家族中老实保守的一面就体现出来。

    张近泽到了三中家里,就他一人正在桌前吃饭,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看到张近泽来了,忙着招呼他坐下,首先主动问了一下大叔张新民的身体好些了没有。张近泽回答说好点了,能下地走动了。

    张近泽看到他的大碗里是很浓稠的玉米糊糊,旁边还有两个窝头。知道他家没人烙煎饼,这些自小就看惯了,今天见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唉,有没有娘就是不一样(那个年代不能买到煎饼,除非偶尔有人送一点)。问他最近怎么样,在哪干活。他说不在新安的工地上干了,正想再找个小工干。

    张近泽问:“怎么不在新安干了?”

    “我是跟俺爹的一个朋友老王在工地干的,老王跟人不和,我气不过,为他出气跟人干了一仗。”

    张近泽明白把人打了的后果,就是离开工地,回到家里。心里想说以后少冲动,别和人打架之类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真要遇到事,自己也未必就能忍住,又怎么劝别人呢?况且就他那脾气,也不是轻易能劝住的,说这话毫无意义。他基本就是个老粗,在学校认识的那几个字早已就着玉米糊糊吃了,能写自己的名字和记个数就不错。他长得人高马大,粗壮结实,出手特狠,打起架来敢和人拼命。他又有些头脑,做什么事似乎总能考虑一下,知道应该把握分寸,算是粗中有细吧。这让张近泽想到了《三国演义》里的猛张飞,有些方面他还真有点像书里描写的张飞。尽管如此,从小到大,他跟张近泽在一起都是客客气气的,二人相处还不错。偶尔有点不愉快,过些天就都不会计较了。依然叫他中哥,三中也是二兄弟或者老二叫得响亮。张近泽与他交往记得最清楚的有两件事。

    那是他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一个冬天的下午,他俩闻到烧饼的香味,实在太馋了,想吃烧饼。两人就去那家赊了一个烧饼,一人一半分着吃了。一个烧饼是一毛钱,说好一人欠五分钱。那家人之所以敢赊账,是因为都是一个村庄,熟识他们的家长,不怕他们赖账。他们也不敢让家长知道,否则肯定会挨骂,甚至挨打。

    另一件事是他俩一起去河里捞鱼,累了大半天才逮了不到半斤小鱼小虾。主要是运气不好,围好的拦水泥坝被冲倒了。天要黑的时候回到家门口附近,在池塘边一块石头上,三中提出把鱼分了。就那点小鱼,可想而知,一人拿回家多少。人吃太少,给鸡吃又不舍。当时张近泽心想就这么点小鱼,你还跟我分?你家里有大网,三伯经常去撒网打鱼。当时三中也许是类似的想法:你家日子过得比我家好,就这么点鱼你还和我分吗?

    两人各怀心腹事,分了鱼各自回到家里。从那以后就没再一起捞鱼。

    张近泽看着他吃饭,想起了小时候的往事,心里暗暗发笑。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三中说:“等我吃完饭咱俩玩象棋。”他以为张近泽是找他下象棋。三中象棋水平不一般,冬天没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和他二哥等人在院子里下象棋,旁边常常围着一圈人,总有人在支招。另一方就会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不服你来试试?”一张小木板被摸得黑乎乎的,隐约还能看到上面手工画的棋盘。棋子同样是黑乎乎的,也能分清红黑棋子。

    张近泽笑了笑,说:“我不是来下棋的,我想问一下,听大安说你认识一个会醉八仙的,真的吗?”

    三中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完最后一口饭,一推手里的碗筷,看着张近泽说:“怎么?你想学啊。”

    “想学人家得愿意教啊。”

    “嗯,我就是跟他在一起干过十几天活,在新安认识的。看他打过一套,我也不懂什么醉八仙。他姓陈,叫陈伟。是个瓦匠,早就不在那干了,曾跟我说想自己成立一个包工队。”

    “那他是不是想叫你跟一起干?”

    “呵呵是提过,我当时很高兴答应了,但我不大相信他能行。”

    “现在农村盖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多,他能有这个想法很好啊,行的话咱俩跟干吧,我正在家呆着没什么事。”

    “你这个高中生也跟我干一样的活,屈才了。”三中笑着说。

    “主要是咱们要跟他学手艺,不可能干一辈子小工。”张近泽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心里也不舒服,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老二想跟他拜师学艺吗?”三中半开玩笑说。

    “行的话当然可以,咱俩一起学。他多大?”

    “也不大,比咱俩大不了几岁,好像是二十六七岁吧,结婚一年多了吧。”

    “还行,见面谈一谈就知道行不行了。”张近泽心想如果能行,就跟他干,学做瓦匠,又可以练醉八仙,两全其美。他似乎一下子看到了人生美好的希望。

    三中笑着说:“那行,找个时间咱俩去找他。我知道他家住哪里,就在大辛庄南边的陈庄,属于江苏新安,从咱们张庄到他家也就二十里路。”

    “行,明天下午就去吧,咱俩骑自行车去,你有车吗?”

    “我有,在锅屋里放着,就是太破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

    “哈哈,那也行,总比没有强。”

    “还是我在新安的时候买的旧车。”

    “俺家里那辆车你听说过吧,大梁都摔断了。”张近泽说起这事心里就不痛快,这辆自行车给他们家带来了很多心酸和痛苦。

    “知道……”三中早已听说了这事,农村就这样,一家里出了什么事,很快就会传遍全村庄。“我现在也没事,明天下午你来找我,咱俩一起去。”

    张近泽答应一声,起身回家。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中过一会该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张近泽骑车去了三中家,他说:“咱俩去早了他可能不在家,晚上的时候赶到就行。”

    张近泽一想也是,他是在外盖房子的瓦匠,肯定要在天黑时候才会到家,除非他没出去干活。于是两人在院子里下棋消磨时间。

    太阳偏大西边的时候,两人开始出发前往陈伟家。路上颠簸,三中的自行车果然叮当哗啦响个不停,倒是省得摇铃铛了。到了陈庄,已近黄昏,三中打听到陈伟家的位置,两人直接去了陈伟家中。

    陈伟看到他俩到来,先是有些意外,随即请他俩进屋说话。

    三中做了介绍,陈伟主动与张近泽握了握手,笑说:“幸会幸会,我刚到家几分钟,你们来得真巧。”三中和近泽听了相视一笑,三中说:“我俩想到了陈哥在外干活肯定回来晚,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张近泽第一次见到陈伟,就对这人很有好感。陈伟中等身材,面目和善,目光犀利而不缺少柔和亲善,高鼻梁,皮肤白净,看不出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言谈举止也不是那么粗鲁庸俗,可见不是素质低下的人。

    陈伟笑说:“以前干活的地方离家远,这个时候还不会到家。最近几天我在家附近有个活,收工后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张近泽听了,给三中使了个眼色,三中会意,直言快语:“陈哥,不瞒你说,我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干活,也想跟你学手艺。”

    陈伟听了,爽快地说:“谢谢兄弟们看得起我,我现在给人家盖房子,正在建地基。手下有五六个弟兄,目前确实需要几个小工,你们真要是想来,就先做小工吧。至于学手艺的事,过一段时间后,我会安排你俩做大工,一步步来,你们看怎么样?”

    三中和张近泽听了都很高兴。张近泽笑着说:“谢谢,谢谢陈哥。我俩真心真意想跟你干。”心说今天这趟来对了,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三中笑说:“俺俩拜你为师,就不能叫你陈哥了。俺俩现在就给你磕头拜师怎么样?”

    陈伟连连摆手,笑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咱们岁数差不太多,都是年轻人,以后学手艺咱们也是兄弟相称。我陈伟绝不会亏待兄弟们。”

    三中哈哈大笑:“陈哥是爽快人,俺们兄弟二人绝对相信你,不然就不来了。”

    张近泽也被他这几句话所感动,由衷地产生一种敬佩之意。他身上分明有习武之人的豪爽痛快。鼓起勇气笑着试探问道:“陈哥,俺俩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想看看醉八仙,不知陈哥愿意吗?”

    “你俩还喜欢这个呀?这很好,年轻人就应该会点。至于醉八仙嘛,嗯,这样吧,一会儿咱们去外面,我打一套给你俩看看。”陈伟听了张近泽的话,只是答应打一套拳,但说得比较模糊,没说是打的什么拳。

    三人又在屋里聊了一会,商定好后天早晨来他家,一起去工地干活。陈伟解释说建房的这家砂石灰料还没准备齐全,特别是石头不够用,他家原来老房子的那些石头不适合做地基,明天就能运来石头。这几天我去找了水平,地基也挖好,就等着石头了,后天可以全面开工。

    他俩准备回去了,三人来到到院子里。月光下,陈伟说:“两位兄弟,我就在这院子里给你们打一套拳吧。”说完,活动一下手脚腰身。张近泽一看,心想还真是练家子,有板有眼的。心里有些激动,没想到向往已久的醉八仙就要在今晚看到了。这可是武术中备受推崇的一套拳术啊。

    陈伟拉开架势打了一套拳,就见手脚并用,虎虎生风。张近泽全神贯注在一旁观看。看到最后也没看出醉八仙的味道,这与他想象中的醉八仙完全不像,倒是很像少林长拳。他虽然没见过醉八仙拳,但是毕竟自己喜欢武术,看过一些关于武术方面的书,书中的套路他也练过几套,对于各家武术的特点也略知一二。再说,他看过好几次《少林寺》电影。里面的醉棍和醉剑打得很精彩。既然都有一个醉字,那么醉八仙也应该有这个特点。不然还叫什么醉八仙?直接叫八仙拳好啦。

    待陈伟收式后,三中恭维地大声说:“陈哥打得真好,我可学不会这些套路。”

    张近泽说:“谢谢陈哥。这套拳就是传说中的醉八仙吗?”

    “醉八仙是八个神仙,八段招式连在一起组成醉八仙拳,这套拳非常好。”陈伟没有直接回答,委婉地说了自己的看法,“里面有几句口诀: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斤,张果老醉酒抛杯踢连环……”

    张近泽心说:“陈哥说的口诀里有醉字,可没看到那套拳里有醉酒的样子呀,招式也跟口诀不大一致呀。”又想可能是天黑看不清楚,他打得又快,他又没喝酒,大概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打出那种风采。

    心里的疑问总还是有的。也许他不想将真正的醉八仙打给外人看,也许是故弄玄虚,根本就不会。还可能是出于虚荣心,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张近泽对这位陈哥很是尊重,没有因为醉八仙拳受到丝毫影响,况且人家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套拳,足以说明对自己和三中的热情和诚意。

    朦胧的月光下,三中和近泽骑着自行车朝家走去。三中的车子仍然是一路叮当作响,在这寂静的夜晚,尤为悦耳。时令已是暮春,小麦将要抽穗。偶尔才能在路上遇到一两个行人。张近泽笑着说:“中哥,咱俩该注意点,小心有拦路打闷棍的。”

    三中冷笑说:“哼哼,敢打我的闷棍,我先把他闷死,咱俩还怕打闷棍的不成?”三中的话并不是逞能,因为家庭的原因,他从小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按照农村人的说法就是愣头青。

    张近泽笑说:“咱俩肯定不怕,不过,小心无大错。”张近泽非常认同他说的话。

    “知道,放心。”三中应付一句,心里想起陈伟,就问张近泽对他印象怎样。张近泽说了自己的看法后。三中大笑说:“老二说的对,这人确实很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总有活干。”

    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农村人盖房子是一件大事,为了房子的安全和质量,都想找个可靠又有实力的包工队。陈伟刚拉起队伍,手下只有几个人,实力和名气肯定不行,找他盖房子的人家不会多。杨集的老黑张在当地就很有名气,找他盖房子往往需要提前约定。

    第二天上午,张近泽无意中将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向鬓角扒拉一下,伸手摸到自己的头发,才感觉自己的头发太长了,该去理发啦。拿过家里的一个小镜子照了照,已经好多天没照过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心说今天去杨集理发,明天就去跟陈伟干活了,每天早出晚归,想理发都不好找时间。忽然想起母亲说张静静叫去商店找她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事,正好去她那一趟吧。

    到了杨集公社的街道上,张近泽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找张静静,然后再去理发。进了副食品商店,果然见到张静静站在柜台里面。张静静正在为一个顾客称红糖,用包装纸麻利地包了两包,又用一根细细的纸绳绕了几圈打包系好。张近泽看了,心里佩服她干净利落手法。

    客人走后,张静静抬头见到张近泽站在不远处,抿嘴一笑,弯腰拎起一包东西,走出柜台。张近泽见她出来了,对她说你忙你的,不用出来。张静静说:“现在没有顾客,不耽误事。”问他怎么现在才来。张近泽找个理由说自己有点事,没能及时来,耽误了几天。张静静看他表情就知在搪塞,并不多追问,说:“我听说大爷出事了,现在好点了吗?”张近泽告诉说好多啦,可以下床走走了。张静静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我给大爷买的点心,你拿回去吧,到家别说是我买的。”张近泽说:“不用你买东西,花这个钱干什么?”手上却接了过去。他知道不接也不行,这是张静静的心意。多说什么反而不好,更不要说推却了。

    张近泽笑问:“不说是你送的,我说是谁送的?”

    张静静笑说:“我不知道,你自己想。”

    走到商店门外,张静静说:“你头发太长了,该去剪剪头发。”张近泽笑了笑,用左手摸一把头发,不假思索地说:“我今天就是来理发的,顺便来你这看看。”

    “你怎么不先说来看看我,顺便去理发?”

    “奥,嘿嘿,对不起,我刚才说颠倒了。我今天是想来看你,顺便去理发。”张近泽自知口误,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也看出张静静有点不高兴,忙改口致歉。

    张静静微笑说:“这还差不多,没事,我就是说说,没那么小气。”

    “嘿嘿嘿……”张近泽歉然傻笑几声。

    “今天应该先去理发,那样多精神啊。”张静静说完,脸上一红。

    张近泽也觉得自己应该多注意点形象,不能太随意,无论去哪里都应该注意一些,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啦。陈伟就是一身朴素,但给人干干净净的感觉,人也显得很精神。他认真地对张静静说:“你说的对,今后我会多注意一下形象。”张静静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嫣然一笑。

    见有几个顾客进了商店,张静静说:“我去忙了,你理发去吧。想着常到我这来,别很长时间见不到人影。”张近泽答应一声,心说我每天都想来,可我来干什么呢?又没钱买东西,自己混成这个样子,来丢人吗?想到这里,感到一阵心酸,长叹一声。陈伟那里使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却又有前途未卜的感觉。只能先干着,过些日子看情况吧。

    张近泽走后,张静静后悔忘记问他在忙什么,心想下次再问吧。

    张近泽和三中每天来回跑四十多里路,连续干了三天小工就停工了。原因是农村建房的地基挖好后,一般都是开始用石头垒基座,高出地面二尺再在石头上一层层地垒砖墙。垒砖之前需要停工,因为地基需要沉降一段时间,沉降后找平再继续往上垒砖。这时候才可连续不间断地干活,直至新房竣工。

    陈伟没有别的活能衔接上,只能在家等着。又过了三天,通知说去大辛庄干庆工活。到那之后,陈伟对他俩说这是他的二姑家,是打庆工,没有工钱。这在当时的农村很普遍。他俩也没什么不理解,可以接受。陈伟亲戚家的房子,地基已经达到要求的沉降时间,可以全面施工了。这时来的人很齐全,技术大工和木工都来了,加上他亲戚家也是出人出力,只用了九天就盖好了三间大平房。同时,院墙也垒好了。这些天,每天中午管饭,只在最后那天晚上,才有丰盛的酒席。竟然在新房里开了四桌。张近泽心想大概有一些亲朋来贺喜,平时干活没这么多人。大家热闹的畅饮一番。张近泽和三中也都喝了三两多白酒,晕晕乎乎地骑车回家。这些天里,虽然没有工钱,张近泽也学到了一些技术。陈伟在干活中,经常想到他俩,指点他俩注意哪些事。比如垒砖的技巧、接缝和水平、茬口的预留与衔接等等,还指点一些建筑上的专业术语和俗语,大工要是喊二寸头的,下面的小工就要立即寻找合适的砖头递过去。

    张近泽干的时间不长,工地上的活对他都是新鲜的,也是亲身体会到了三弟干活的辛苦。他知道地基怎么垒,但不清楚地平怎么找。他刚干小工,技术上的事还不是他该知道的,陈伟也说先把小工的活干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很在理,他懂这个意思。三中干了两三年小工,也还没能干大工呢,自己着急什么。再说,以后还可以和三弟,还有中哥在一起交流经验。

    那户人家的地基终于过了沉降期。张近泽接到通知后很高兴,终于可以继续干了。每天重复来回跑四十多里,干十个小时的活。天天与沙子、水泥、红砖还有石灰打交道。天气越来越热,立夏已过,顶着烈日热风,竭力挥动着铁锨。张近泽感觉最累最麻烦的就是将水泥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再用铁锨在中间掏成锅底状,将一桶桶的清水倒进去,然后再用铁锨翻动搅拌成混凝土。这个过程消耗很大的体力,也是重要的环节。水泥和沙子的比例以及翻动混合的程度,某种程度上决定着房子的质量。

    在张近泽干活的这些日子里,这家主人对张近泽比较热情,常常在干活间隙跟他说说话。这是一个五口之家,男主人在新安县城里上班,女主人是家庭妇女。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最小的是男孩。女主人有四十多岁,温柔善良型的,中等身材,偏瘦,皮肤细腻白皙。眼睛不大,即使是微笑,眼睛也能眯成一条缝。她常常站在树荫下看大伙干活,有时陈伟需要她做什么她就急忙去办,从不拖拉。看到张近泽这么卖力地干活,就说中午多吃点,我给你们做了大米饭。有一次问张近泽:“多大啦?怎么不去上学?”张近泽说十八了,没说为什么不上学。

    第二天,她站在树荫下,看到张近泽有一点空闲,招呼他到树下来,竟然又问他怎么不上学。张近泽有些好奇,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笑了,眯缝着眼睛说:“看你不像干活的人,长得清秀斯文。”

    张近泽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不喜欢听见别人说自己长得怎么怎么样的话,自己是男子汉,不应该与这样的字眼沾边,想到女主人也是好意,于是微笑说:“你是看我没有力气干这小工的活吗?”

    她忙说:“不是不是,你力气不小。”

    “大嫂,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奥,你该回学校去上学。”

    “我不想再去上学,我想学点手艺。”

    “这种活不是你干的。”她居然这么说,有些武断和固执。

    “为什么我就不能干这活?”张近泽本来满腔热情,充满希望。现在有事干,还能学手艺,向往着过两年干成大工,成为大瓦匠,没想到她却几次给泼凉水,心里真不是滋味,隐约有抵触的复杂情绪。她是什么意思?她会看面相吗?难道我在她眼中真的不适合吗?头脑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边有一个大工在叫他,张近泽笑笑,没再说什么,跑去忙他的事。

    房子即将完工的那天下午,女主人竟然又一次走到张近泽身边说起上学的事。张近泽脸上只是报以微笑,没说什么,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在后来的日子里,多次想起这位女主人的话,以至终生都不能忘记。

    张近泽打小工这段时间,一共干了十四天,挣了十六块八毛钱。陈伟及时给他俩结了账,这一点做得很好,只可惜又没活干了。陈伟说马上要收割小麦了,先在家忙完这段农活,有人盖房子立刻叫人通知你俩。

    张近泽到家后,转手将钱全部给了母亲。告诉母亲说又没有活干了。刘兰景说也好,过几天就要收麦子,你爹不能下地,你在家正好。张近泽听母亲这么说,笑道:“这么说今年我是主力啦。”

    刘兰景说:“那还用说?你都十八岁了。”

    “老大还二十二岁了呢,老三也不小啦。”

    “你哥在学校,三平在工地,都放不几天假。”

    “就我是闲人……”张近泽嘟囔着走向他睡觉的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