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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窗下无人问 一举成名天下知

    最近一段时间,沁香在汝阳城内过的不是太顺心,元世坤由于要备考春闱,整日都将自己锁在书房之中,他又怕沁香惹出什么事端来,也不让沁香出门走动。这可是哭了沁香了,本来刚摸清了汝阳城内好吃好玩的地方,如今却只能待在家中整日发呆。

    元世坤也没有那么轻松,虽然他自幼聪慧,在南楚宫中又得各方名师指点,但南楚和北周在治学方面还是略有不同的。南楚崇尚儒释之学,北周更加推崇法家之谈,虽然科考考的范畴大致相同,但对同一本书,同意一句话,南北的见解可是大相径庭,而这些差异可不是拜读几本北周大家的注解就能弥补的。

    眼见春闱将至,汝阳城内也热闹了起来,北周的学子都会在这个时候齐聚于此,也弄得这京城内的客栈店资翻了一番,这就苦了那些寒门的学子,住不起客栈的便找些有闲房的百姓,若是连这都负担不起,又可去京城内的各大寺庙借住。但即便如此也是有些人连几个香火钱都拿不出,只能随便找一家高墙宽檐的地方将就几晚。

    这日顾明之去武威王府赴宴,直到深夜才归来,刚走到府门口,便隐约看到转角墙下有一人影。要知道这可是一等郡王的府邸,墙垣五丈之内都应无人可进,顾明之好奇的走了过去,只见一人正蜷缩在此,辗转反侧想要入眠。

    顾明之身旁的家丁上前踢了踢这人,“喂,这是王府的院墙,怎可在此露宿!”

    躺在地上的人明显被吓得不轻,紧忙起身连连鞠躬,“在下初入京城,着实不知!”

    顾明之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只见他身材瘦弱,面有饥色,一个不大的包裹始终双手抱在怀中,“你是何人?进京何事?”顾明之开口问到。

    “在下进京赶考的学子朱廷庵。”说罢躬身一礼。

    “学子?那怎会落得露宿街头的地步?”

    朱廷庵有些尴尬,“实在是家中贫困,只凑得上京的路费,这食宿的银两便再没有了。”

    顾明之上下又看了看朱廷庵,脑子里一直在回忆是否在礼部看过这个名字。朱廷庵似乎看出来顾明之身份不一般,便从怀中的包袱里拿出一纸文书,“这是县里给在下签发的春闱考证。”

    顾明之接过来看了一遍,果然是县衙签发的,“既然是应考学子,便在府上客房留宿几晚吧。”

    朱廷庵显然有些错愕,“王府重地,在下只是区区秀才,还是不要叨扰的为好。”

    顾明之是知道这种书生的,若要同他讲道理,怕是要辩上个把时辰,转头对家丁说道:“一会让管家给他安排一处客房,在准备些吃食,”看着朱廷庵着一身的灰土,“再让他洗个澡吧。”说完转身便进了府。

    朱廷庵还要推辞,哪知家丁一把拉住他,便向府内拖,“你就别啰嗦了,王爷都发话了,别让我难做。”

    “刚才的哪个是王爷?”

    “对啊,咱们渤海王府的王爷。”

    “顾王爷吗?”朱廷庵还是不太相信。

    “渤海王府不姓顾还能姓什么?你这个穷酸书生怎么这么啰嗦。”说完便将这朱廷庵拉近了王府内。

    北周以武建国,在开朝之初并没有设立文举,开国的太祖一直不喜儒生,所以彼时官员大多以推举或恩封而来。直到太祖十六年,新兴王荀景丰作乱,才让太祖意识到推举上来的官员大多都是朝廷内重臣的心腹之人,若长此以往这种祸乱之事怕是还要再生。于是御封了当时北周的儒家领袖太行书院为国学帝府,并于同年设立春闱科举,以招天下儒生。北周的科举制度与他国不太相同,除了正常的策论诗文之外,还要考兵法战策,所以北周的军队当中有不少的将校都是从科考中甄选上来的。

    今年的汝阳春天有些反常,虽然进了二月天气逐渐的变暖,但却下起了连日的小雨。贡院之内的考棚本就狭窄阴冷,如今又是阴雨连连,让这些考生们苦不堪言。就连自幼习武的元世坤也觉得阴寒透骨,每每写上几个字就要想办法让自己稍微活动一下。顾明之作为主考官,也是对着天气有些头疼,不过这恩科考场的规矩极为严苛,顾明之提出了几个办法都被礼部的人否决了,最后顾明之也只得摇头无奈。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都是痛苦孕育着欢乐,幸福包含着苦难的。今年的恩科真是卧虎藏龙,头名的几位学子的文章写的都是精彩绝伦,文渊阁的几位老学士差点为了谁拔头筹,争论的动了手脚。

    “几位!几位先莫要争论,你们先都说一说这些文章都哪里好,也好让大家都帮忙评判一下。”顾明之眼见不行,紧忙出来调和。

    “好!那就老朽先说,这位宋学子所写的这篇策论,真是精彩绝伦。不光议了案题本身,还用古事借指今朝政局,并且辞藻精炼,文达意赅。此文若是得不了状元,那真是尘海埋珠。

    ”首先说话的是文渊阁资格最老的编撰周乾栽。

    “周老啊,你这个话我就不能认同了,宋生的这篇文章写的确实不错,但这些政见不免有些书生意气了。只谈破不谈立,只说废不说兴,这就说明此儒生书并未读透。再看看朱生的文章,首先就是词赋写的极好,对仗工整,韵阶顺合,颇有子安之美。策论也是字字珠玑,不似宋生那般言辞犀利,但字语间的隐喻也是对时政有所思考的,这反倒是更合中庸之意。”贺仲弥是这文渊阁内的狂人,常常语出惊人,能得他一句夸赞也是难得。

    这两人说完后,其他人都按耐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夸赞着自己心中的第一。顾明之看着实在头疼,最后决定选出了五篇最优的文章,交予隆兴帝来论断。

    “朕交给你的差事,你倒是最后又踢回给朕了。”隆兴帝拿着这五份考卷看着顾明之。

    “臣也没办法,文渊阁的那些学究们,吵不出个结果,只能让陛下定夺了。”顾明之嘴上虽说得无奈,但神情却有些幸灾乐祸。

    隆兴帝反复的默读了这五篇考卷,先是喜出望外,而后也犯起了难。五位学子各有风骚,这自古以来又有文无第一的说法,这一时间着实让人难以分出个高下。隆兴帝思索了片刻,突然坏笑了一下,“朕做个阄,一会你来抓!”

    “啊?”顾明之有些傻眼了,“这状元怎好抓阄得来?”

    “你别说出去不就好了!”

    “这...臣不说,文渊阁的那些学究们也会问臣啊。”

    “问你的时候,你就是朕只点了名词,其他的并未解释。”

    “这...真的行吗?”顾明之一脸的疑惑。

    “没什么不行的,朕钦点的,谁敢说不行?”隆兴帝此时顽皮的像个孩童。

    隆兴帝做好了纸阄,放在了一个书盒里,递到了顾明之的面前。顾明之又看了看隆兴帝,“那臣就伸手抓了啊?”

    “抓啊!怕什么!”

    顾明之在盒子里摸索了一下,便取出了一个纸团,自己却不敢打开,而是交给了隆兴帝。隆兴帝一脸的轻蔑,接过纸团未加思索便打开了。

    “岳州朱生!”隆兴帝将名字念了出来。

    “啊?”顾明之还是觉得这样抓阄太过草率,“那他便是状元了?”

    隆兴帝点了点头,“好了,继续抓!”

    顾明之继续摸出了几个纸团,这样本届的春闱便定了名次。

    开榜之日这贡院的门口真是人山人海,有来此看榜的学子,有前来祝贺亲朋,更多的则是来为家中女儿抢女婿的富商们。这皇榜一开,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元世坤看着自己二甲十七名的位次,还是有些失望的。

    “三哥,你这才温习了两个月,能中举就已经说明你才学过人了。”沁香在一旁安慰道。

    元世坤摸了摸沁香的头,“看了我还是小觑了这北周的学子们。”

    沁香还要在说什么,元世坤则打断了她,“走吧,咱们去东苑吃好东西去。”

    “啊?真的啊!”沁香听到终于能去热闹的地方了,脸上瞬间笑开了花。

    “知道你这段时间陪我读书憋闷了,今日便陪你玩到夜半。”

    沁香高兴的跳脚,急忙拉着元世坤上了马车。

    寄宿在渤海王府上的朱廷庵也来看榜,不过这两榜上下看了几遍还是未找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摇头轻叹了一声,转身便想回到王府内收拾行囊,今日离京回乡。由于他并不是王府之人,所以进出只能走后院小门,这前院的热闹倒是没看到。

    北周的惯例一甲的前三名是不会在皇榜上列出的,而是直接由陛下下旨,送到各个学子落脚之处。当送榜的内官看到这状元的落脚处时,眉头皱了起来,转身又寻来礼部的人问道,“你确定这是状元郎在京城内所住的地方?”

    礼部的官员也是纳闷,“这是考生自己填写的,我等也只得照样誊抄。王爷此时已入宫内,我等也不好询问。公公照着去了便是,若有纰漏便是这考生的问题了。”

    这内官挠了挠头,也只能硬着头皮行事去了。

    给状元郎送榜,自然是声势浩大,内官前头手擎圣旨红文,身后跟着差役锣鼓,身绑红花的高马由一个武官模样的人牵着,彰显着对状元郎的重视。这一行人敲锣打鼓出了宫门,身旁自然跟了不少的京城百姓,不过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队伍南行不远便到了渤海王府门前停下,这着实让百姓不禁议论纷纷。

    比他们还意外的就是这王府上下,守门的家丁紧忙请来了管家师爷,顾家的管家是一位老仆,顾明之父亲健在之时便是这王府的管家,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这府中上下的事儿还是由他来安排着。

    老管家见这门口的内官确实为宫中之人,紧忙快步走下台阶,躬身一礼,“这位公公,此来王府所为何事啊?”

    渤海王府是何等的地方,府上的管家自然也受别人尊重,那内官也鞠躬回礼,“老管家,杂家奉旨来接今下的状元郎。”

    “这...”老管家实在有些困惑了,压低了声音道,“上有国法在,王府之人不得应考。”

    “哎,杂家也是纳闷,不过礼部给的地址就是王府啊!”

    “这...哪究竟是何人中了?”

    “礼部说是一位岳州的朱生,还请老管家进府问问,可有此人?”

    老管家知道此事重大,自己不敢怠慢,转身快步进了内府找到了王妃童悦。

    “岳州朱生?我也是没听过啊。”童悦也是一脸纳闷,转身问向身旁的嬷嬷,“可是哪位子侄吗?”身后的婢女嬷嬷都摇了摇头。

    这时一名家丁急忙凑了上来,“王妃,小的好像知道是谁了。”

    “你且快快说来!”

    “前几日,有个穷书生在咱们王府檐下露宿,被王爷撞见了。王爷见他可怜,便好心留他在府上借宿几日。当时他有通报性命,小的好像记得就是姓朱。”

    “就是那日半夜住进来的书生?”老管家也想起来了这件事。

    “此人现在何处?”童悦急忙问道。

    “应该在后院,怕他出入惊扰到府内的人,便安排在后院了。”老管家答道。

    “快去请来,我且到府门坐镇。”

    老管家带着几名家丁急匆匆的赶到了后院,但却怎么也寻不到朱廷庵的身影,他屋内的包袱也不见了。这可急坏了老管家,急忙又召来了数十名家丁出府寻人,终于在街角寻到了朱廷庵。

    渤海王府出了个状元郎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便传遍了汝阳全城,此时只有身处大内的顾明之还不知道。他作为此次春闱的主考,一早便入宫安排祭孔拜天的事宜,直到隆兴帝身旁的内官偷偷的告诉他,他才知道今榜的头名状元居然是自己捡回来的穷书生。顾明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即刻便赶到了上书房。

    “陛下,臣真的没有徇私,与这书生相识也是偶然啊。”顾明之一进殿门边高声道。

    隆兴帝斜眼看了下顾明之,“你用不着到朕着来伸冤,那状元郎是怎么选出来的朕还不知吗!”

    “可...如今这京城里皆传是臣徇私舞弊,自己定了这状元。”

    “这到是个问题...”隆兴帝思索了片刻,“回头让文渊阁把三甲的文章都张贴出去,好让这天下的学子都看看,这朱生的文章配不配状元。”

    “呃...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臣还是觉得有损陛下威严。”

    隆兴帝摆了摆手,“文科之事本来就是为朝堂甄选良才,只要是入了两榜的都能入朝为官。有些怨言时间一久也就散了,你就不要操心了。”

    “遵旨!”顾明之还是愁容不展。

    “你且说说,如何拾来的这位状元郎。”隆兴帝故意扯开话题。

    顾明之简单的描述了一下那晚的情形,隆兴帝却听得津津有味,“这么说这个朱生还真是穷的很彻底啊。”

    “想来是的,后来听管家说,他包袱里除了文书便是文房四宝,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就连换洗的衣服都是府上的家丁给他的。”

    “嗯...”隆兴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顾明之离开上书房后,黑衣老者从暗墙后面走了出来,隆兴帝冷声的问道:“顾明之所说的是实情吗?”

    “鬼影带回来的消息与顾王爷所陈相差无几。”

    “那朱生的身世可有调查?”

    “查过了,岳州贫苦人家出身,父亲只是个易卖小货的商人。”

    “这么看来还真都是巧合了~”隆兴帝这口气似乎还是有所怀疑,“状元郎出在主考的府上,这朝中的文官可是要跳脚了。”

    黑衣老者也有点看不懂隆兴帝了,“陛下,那要不要换个状元?”

    隆兴帝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这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