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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是梦中鱼

    李旭一夜未眠,如今的局面对他来说,已经是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这场战争是胜是败全在明日,更确切的说他李旭这一生成王还是败寇,就在明日了。此时的李旭心中并未有一丝的慌乱,反倒是雀跃和兴奋,他叫来侍从为其穿上了盔甲,腰间佩上了宝剑,鲜红的罩袍散于身后,仿佛自己年轻了许多。走出军帐,天才蒙蒙亮,各营军将尚在休息之中,李旭自顾的走向伴其多年的战马,亲自喂起了水草,拿起了木刷温柔的梳理着战马的毛发。清晨的阳光拂照在他的脸颊上,有那么一刻似乎他并不是统军杀敌的将军,而只是一个牧马放畜的浪迹之人。

    军营中晨号响起,时才还宁静的清晨,瞬间吵杂了起来。李旭也早已收起了木刷,回复了那杀伐决断神态。各营军将集结完毕,李旭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向天一指,高声道:“众将士们,我李家本是吴中贵族,百年前蒙高宗信赖,歃血为盟,破旧立新。历代尽忠职守,为国为民,若不是朝中佞臣逼迫至此,本王断然不会兵戈倒转,自戮同胞。但匡扶社稷,靖难清侧,亦是为臣之则,故如今尽忠而轻义。昨日一役,已令金陵溃坍,今日再战定能败敌夺城。本王在此与诸位立誓,今日若能破城,军中兵将可在城中逍遥三日,国法军规皆不受用!”

    此言说罢,满营将士齐声高呼。李旭目露凶光,看向远方的金陵,一声怒吼,全军开拔向前。

    金陵城墙已破,只得一夜光阴,修整自然是来不及,只能以鹿角横与破败之处,稍阻敌军。元世坤命轻伤的将士,守于城墙之上,其余兵力皆列阵于城门前。两军各自站好阵脚,李旭一马走出阵列,对着敌阵之中的元世坤高声喊道:“三皇子殿下,前日阵前本王便有几句话想与殿下阐明,怎奈殿下年轻气盛,未听本王言尽便出言相讥,不知今日可否听本王一言?”

    元世坤微笑答道:“事已至此,晟王还要做口舌之争吗?那在下便随了晟王之意,姑且听晟王高论。”

    李旭不顾其讥讽,正色朗声道:“本王收陛下恩待,位至极宠之地,夙夜匪懈未报万一。如今奸佞位于庙堂,忠勇驱于渊野,非社稷之福,本王为臣为将,若此时不能靖主于难,岂不是素位餐尸,是以起兵讨逆。但殿下被小人蒙蔽,与本王为敌,实在令本王心痛。不过殿下大可放心,即便如此本王并不迁怒于殿下,得胜之时定然也不会慢待皇室宗亲。在此当中言明,以明本王之志!”

    元世坤本以为李旭会在阵前说出什么豪言壮志,原来还是写正名收买之词,他也懒得应答,拱手行了一礼,便拨马回归阵队。

    李旭见自己又被晒在当场,心中不免恼火,也不转头退回,便手中令旗一挥,身后大军高呼而上。

    两军兵力的确差距不小,金陵一方昨日得胜,气势上稍稍占优;李旭一军,兵力强盛,训练有素,还是占据着上风。元世坤命起兵退回城门之内,步兵围绕着城前鹿角分散结阵,李旭大军虽数量占优,但一时半刻还难以奈何敌军。是以两军就在这城门这寸尺之间厮杀了起来,金陵一方虽然占着地形之利,时间一长还是逐渐落于下风。李旭大军的铁甲重步,在此时发挥着极大的作用,城墙上射下的箭矢,大多对其无用,面对城下的赤甲军,更是凶勇过人。赤甲军虽然顽强抵挡着敌军,但部队的后军已被逼至城墙脚下。

    孙七见陷入焦灼,便向元世坤请缨,元世坤此事也并未太好的办法打破僵局,只得信其勇猛。孙七喊来了十几个亲信部将,换上长刀长斧,高喊一声从城门杀出。只见这十来个人,专砍杀敌军膝间,铁甲虽坚,但膝肘关节处并无厚甲防御,所以长刀利斧自然可伤之。孙七骁勇,手中一柄长刀舞得滴水不漏,凡有敌军入其刀锋范围之内,定然挡不住三刀,不是断腿就是伤足。这十来个人刀快手狠,不多时敌军便有三五十人被砍倒在地,但奇怪的是他们只砍腿足,砍倒之后从不补刀,任由敌人在地上哀嚎翻滚。

    元世坤远远的看着,心想也就这群草莽之辈才会有如此无赖战法。李旭军中兵将被砍到在地,金陵守军自然不用在意其死活,冲撞踩踏皆任意而为。但李旭一军则不然,同袍坐地嘶吼,自己怎好上前再让其受伤,是以投鼠忌器,完全施展不开。孙七上前更是鼓舞赤甲军将的士气,接着孙七杀出的血路,逐渐将敌军击退回战初之地。

    眼见时才胜势逐渐被敌军扳回,李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赤甲军于是便令旗手挥起变阵。只见李旭一军,向后退了三丈,然后三人为组,十组为阵。人各一人持盾,一人执枪,一人手拿短刀;持盾者护左右周全,执枪者刺敌于未及身,短刀者接近身敌军。十组成阵,他组不及之时,另有别组招抚,此阵正是李旭最得意的阵法。

    果然李旭一军变阵之后,赤甲军顷刻间便落败下来,虽然孙七骁勇,但面对如此协从的阵法时,还是被逼的连连后退。元世坤眼见行事不妙,急令后撤号角吹响,大军且战且退,终于在城门处稳住了阵脚。但此时城墙早破,李旭大军瞬间涌入三处崩坏之处,此时赤甲军早已退无可退只有死战。元世坤也顾不得许多了,抽刀上前,孙七紧忙护在其身旁,虽然赤甲军宁死不退,但兵力悬殊,苦战两个时辰后,逐渐的退败入了城。

    李旭在阵中哈哈大笑,令旗一挥,全军乘胜追击。

    正在李旭以为胜局已定之时,突然身后军号高鸣。李旭转头观瞧,只见一队铁骑正从其西面冲杀而来,队中北周的战旗猎猎,宛如刀山剑丛一般。李旭从未有此绝望之时,紧攥的双拳生生的把掌心抠出了血,铁青的面孔仿佛死尸一般。不得已李旭急忙调遣前方大军后撤结阵,以待北周军队。

    顾明之率军西行绕路,一方面是为了躲开李旭所设下的哨岗和埋伏,另外也是想要拖延几日,损耗下南楚的兵力。只不过能在如此巧妙的时间赶到战场,还真是天要亡李旭啊。顾明之见到敌军已经后退结阵,便命全军站定下来,时才接到斥候急报,便令全军奔袭疾行,此刻停顿也是等一等后方兵将。

    战局突变,如今李旭南有赤甲军,西有北周大军,兵力上虽然不输对方,但是气势和局面上已是处于下风。李旭命全军结成方圆之阵,铁盾于外,长枪于内,用来抵御北周铁骑。不过顾明之太熟悉李旭了,两人不知交手了多少次,此方圆之阵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杀机,若是贸然冲阵,定然会被藏于盾后的弓弩射杀之。此时后队的步兵已赶到战场,顾明之命其结阵迎敌。

    断水的步兵向来由老将军周元奎统御,周元奎率军以鱼鳞之势,半围住敌军,扼住敌军行进之路。然后同样以盾斧为前,弓弩掩护,徐徐向敌阵移动。李旭自然知道周元奎用兵老道,如若还是原地不动,恐怕要被其消磨至死。于是一声令下,中军出阵,阻敌于阵前。周元奎用兵自来稳健,结阵扎实,不以奇兵怪阵取胜,见敌方变阵出兵,自然也是中军迎战。双方兵将数量相当,实力相当,霎时间冲杀砍挡之声响彻阵前。李旭一军已在此苦战多时,北周大军则是初到战场精力充沛,周元奎正是想到此点,才不急不躁。诚如其所料,交手不多时,李旭一军便略显疲态,军阵中协从缓慢。周元奎扫过敌阵,突然发现左阵一角,后军补位不及,此时已有缺陷,周元奎急命手下兵将突击此角。一队刀斧直扑此处,直到此时李旭后军才姗姗赶到,但未免有些为时已晚,北周兵将已站住此阵脚。李旭后军冲击了几次,想夺回此地,但都被北周军守住。不得已李旭一军只得后撤,再结阵型。

    元世坤见北周援军至此,并未心急发兵,而是让赤甲军修整了片刻,令伤病可以回撤,兵将得以喘息。待到李旭与北周交兵时,他才令赤甲军出城应战。孙七此时已骑上战马,手中依旧拿着那把长刀,抬眼瞧见李旭大军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北周之上,便长刀向前一挥,率领部下那区区几十起冲向敌阵。李旭一军时才未见赤甲军门前列阵,此时又与北周战事焦灼,故而并未对其施加防范,这正被孙七抓个正着。虽然只得几十骑,但胜在成其不备,马快刀长,待李旭一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孙七一众已经砍翻了七八个人了。孙七眼见敌军开始包围反扑,调转马头就是逃跑,跟随他的一众起兵也是如此四散,弄得李旭一军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三军两方混战在此,当真是硝烟遮苍日,吼声震山河。若不是赤甲军在时才一战中损失有些重了,现下只能做扰袭,恐怕这场面还要混乱。正面上李旭一军勉强抵挡得住了北周军的攻势,虽然略有损伤,但还能稳住。所以李旭此时虽然心中急躁,但理智告诉他,情况还没有想象的那么坏,自己还是有获胜机会的。

    北周军内顾明之,虽然见到前方周元奎受阻,但见敌阵稳固,毫无破绽,一时间也并无破敌良策,这战斗又陷入了焦灼的消磨之中。

    正当所有人都在苦战之中的时候,一队铁骑从西南悄无生息的杀入了战场。顾耀之虽然只有铁骑两千,但他瞧见李旭大军此时正全力迎战正面的敌人,背后则是防备空虚。顾耀之完全不给敌军反应的时间,手舞着梅花枪,口中不知怪叫着什么东西,也不瞧何二等人跟没跟上,几个纵跃便没入敌阵之中。何二在后面边喊边赶,眼见其冲入敌阵,心中真是又急又怒,不知暗骂了顾耀之千百次,不得已只好率部跟随杀入。顾耀之早已杀红了眼,一杆梅花枪东戳西挑,多少敌军已经丧命于此。此时李旭大军的后阵,多是弓弩辎重,见得单人铁骑冲杀进来,竟然奈何他不得。顾耀之杀得兴起,突然感觉身后劲风来袭,不及转身只得横枪护住背心,只听得铛的一声,挡住了这一击。顾耀之转过身行,只见一髯须大汉手攥长刀站在面前,这大喊也不多言,哇呀呀怒吼一声挥刀又战。顾耀之也是一声怪叫,手中长枪拧了个花,直刺对方胸口,髯须将不敢抵挡,只能侧身闪避,手中长刀也不示弱,斜里一刀撩向顾耀之侧身。顾耀之并不收枪,而是借势前冲,双脚用力一蹬,身子直接从马背上飞起,如箭一般直扑对方面门。这髯须将哪里见过如此搏命的招式,自己长刀早已挥出,想要扭转身形,但敌方来得实在太快,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柄长枪贯穿了身体。顾耀之也不回自己的战马,将敌将死尸提落马下,便骑着对方的战马继续向前杀去。

    李旭军中的兵将,见到这修罗一般的顾耀之,哪里还敢再上前,只能盾剑将其困在原地。顾耀之冲杀了几次,都被逼了回来,心中实在恼怒不已,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掏出要中短匕,对着战马屁股便是狠狠一刺。战马吃痛嘶溜溜一声嚎叫,随后身形一窜跃起一人多高,直接跳过了围堵的盾墙。跳出后顾耀之身形不转,梅花铁枪向身后一扫,只听得几声哀嚎,又是几人命丧当场,随后枪交左手,一记突刺结果了一个想要上前的兵卒。刚要再贸然突进,一只大手抓住了他战马的缰绳,原来何二终于追了上来。

    顾耀之被何二这么一抓,有些不太高兴了,焦急的说道:“二哥!放开!我还要杀敌!”

    何二更是不悦,对其怒道:“你当这是街头打架吗!也不顾我等跟没跟上,便没了脑子般的冲杀!”

    顾耀之看出来何二是真动气了,脸色一变笑嘻嘻的说道:“二哥,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何二也真是拿他没办法,“没事!这次没事,还能次次都没事了!你若再如此行事,下次莫要求我领兵带你!”

    “二哥~莫要动气,我现在开始什么都听你!”顾耀之撒娇道。

    何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头向后伸手一挥,几骑赶了上来,把顾耀之护在中间。

    李旭身在中军阵内,听得来报,后方有一队铁骑杀人,派去一将前去应对,然后便没了消息。片刻过后只见得后军大乱,火光冲天,兵卒四散,李旭又惊又怒,急忙再派将校收敛后军,抵住敌军前行。身后起火自然大动军心,周元奎见敌军慌乱,即刻击鼓进军,登时撕开了敌阵。顾明之看得明白,手中令旗高举,部下铁骑借前军破阵之势杀入敌阵之中。兵败如山倒,片刻前还是势均力敌的双方,此时已经变成北周大军单方的追杀,就连本来守在金陵城下的孙七都按耐不住率众冲入了战场。

    李旭知道自己什么都完了,即便高声怒吼也抑制不住军将的溃逃,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李旭突然狂笑不止,身旁的侍从想要拉其退逃,但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此时李旭满眼都是倒地惨叫的兵将们,看着他们苦苦的挣扎,不由得眼中泛起了泪光,想要俯身搀扶起他们,却发现自己双腿怎么都迈不开步伐,他心急,愁苦,软弱,无力,除了站在原地苦苦祈求着苍天的怜悯,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一发箭矢向他射来,他身形未转腰中长剑便抽出,在自己面前一扫,箭矢便被斩落在地。李旭攥紧长剑,脸上的神情骤然发生了变化,刚才还是一脸哭泣,现在则是杀气腾腾,抬起长剑指着眼前的敌军高声怒吼道:“尔等无耻小人,休要猖狂,本王已请下玉帝神剑,定斩尔等于剑下,待十殿阎罗生啖尔等...”说罢挥舞着长剑便要上前,身旁的侍从急忙拦住,但李旭还如痴魔一般,口中癔语不断。

    李旭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保住了他,转过头却看到了自己的长子李洪承,李旭愕然沉默,手中宝剑也缓缓放下,过了半晌才目光回复清明,抚摸着李洪承的头发柔声说道:“儿啊,为父应当听你劝解。事到如今落得如此田地,皆因为父一时意气,李家算是毁在了为父手上。”

    李洪承哭声说道:“父王且随孩儿撤退,李家尚有吴地,他日定可东山再起!”

    李旭摇了摇头,“自为父出兵之日便无退路,但吾儿尚有余地...”趴在李洪承耳边密语了几句。

    李洪承大惊失色,急切道:“父王万万不可,孩儿定护父王周全!”

    李旭又温柔的摸了摸李洪承的头发,随后以后鲜血喷出,顷刻间便没了性命。李洪承抱着其父的尸体失声痛哭,完全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