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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万骨枯 半世功勋全化无

    金陵城是座千年古城,两朝百代皆定都于此。此城南接赤阳湖,西有斜雨山,只有东门北门地势平坦;但东门多洼地,攻城器具若是行至于此,怕陷于泥泞无法作用,所以只有北门可强攻之。周楚交战百年来,北周多次兵至城下,故而南楚历代多次加固城池。

    李旭败了元世隆之后,不敢再似前次托大,世子李洪承密报北周大军已横渡肥水,想来最多五六日便可兵至此处,只有在此之前夺下金陵才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责令全军休整一夜后,第二日一早便直奔金陵城下,金陵此时城门紧闭,城上弓弩密布,赵,卫二人在城头督军观战,却不见田文楷。李旭没有时间跟他们啰嗦,一声令下大军直扑城墙,盾甲护住冲车,云梯立上城头,第一日攻城,李旭未刷什么花招。正所谓上兵伐谋,下策才攻城,这攻城之战最为艰难,更何况是金陵这种高墙坚城。

    此时在金陵城上守军也不轻松,敌军十倍与己,虽然居高临下,但敌军强弩井榄也一直在压制着城上的兵将,稍有不慎便中箭而亡。城下的敌军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墙,手中的飞矢滚石一刻也不敢停歇,还要随时准备抽刀迎战登上城墙的敌军。

    双方的主将越是稳扎稳打不出奇招,这战局越是惨烈。李旭一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一时间却难以登上城墙,城下的冲车队,已经不知对这城门撞击过多少次了,依旧纹丝不动。守军兵力明显不足,勉强抵抗住了李旭大军的几次冲击,但此刻已经疲惫不堪。

    攻打了近两个时辰,还是未见进展,这让李旭不免有些心急,转头吩咐了身后的参将几句,参将令旗一挥,不多时一台炮弩便架了起来。

    这炮弩本是卫家研制而,用来对付断水的,三丈宽五丈长,弩箭两丈有余,弩箭以实木为料,中间掏空,内藏火药。平时多以公牛拉行,笨重难移,但攻城效果极佳,寻常城墙抵不住三弩;不过这炮弩装弹拉弓极为困难,需几匹牛马同时用力,方可拉开弩弦,再由四五力士将弩箭架于弩上;发射弩箭之时也许两人配合,一人松弦,一人点火。是以南楚虽有此物,但用之极少,多数人都不识得。卫公盘自然熟知此物,也深知其威力,不过他心中早已有了盘算,即刻喊过来了几个亲信家丁,秘嘱了他们几句。

    李旭这边一声令下,炮弩一震,一发巨弩夹着劲风射出,不过金陵的城墙实在太高,这一弩只是钉在城墙一角。城上的守兵眼见巨弩来袭,先是一愣,但见其未曾伤人,便不放在心上。哪知刹那过后,只听得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飞石漫目,震得城上之人险些站不住脚,守城兵将这才知其厉害,但这炮弩架的实在有些距离,弓弩不及,也只有看着挨打的份儿。

    赵连年急匆匆的跑来卫公盘的身边,“这是你家做出来的鬼东西吧!”

    卫公盘斜了他一眼,淡定的说道:“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未等赵连年把话说完,卫公盘便大袖一挥让其闭嘴。

    半盏茶的功夫,第二箭已装备完毕,李旭示意一箭又向城墙射出,铛的一声又定在了城墙半腰之上,有了前次守城兵将知道了厉害,眼见巨弩射到,众人纷纷逃窜。此刻只见时才卫家的家丁,提着两只水龙炮隐在墙垛处,对着那只巨弩便是一顿呲水,而这巨弩遇了水如同泄气了一般,冒出了丝丝青烟,便再没了动静。卫公盘此时看向赵连年,“告诉了你,稍安勿躁!”

    城李旭并未看到城墙上有人呲水,过了半晌也不见这发弩箭爆炸,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以为是自家司马办事不利,让这弩箭受了水气。于是便命人再上一发,但这第三发射出依旧是枚哑弹,气的李旭直接命人压来了司马,一柄钢刀架在其脖颈之上,并且放话道,“若是下一发再不能爆炸,便即刻军法处置。”

    那司马被吓得魂不附体,急忙磕头答话:“王爷放心,小的这就亲自挑选一只,若是有失小的受了这军法!”转身亲自挑选来一发弩箭,反复检查之后,装于炮弩之上。又是破空一弩,结结实实的钉在城墙之上,司马此事心中默念祷告,半盏茶过后依旧是未有燃爆。

    那司马瞬间脸色苍白,软瘫在地,李旭双目欲喷出火来,亲自提刀上前,“宵小之徒!坏我军国大事!”也不等那司马辩解,一刀了解其性命。事已至此虽然让那司马担了战事不利的罪责,但今日三鼓已过,只得鸣金回营了。

    原来卫公盘熟知此炮弩,算得这金陵城高,炮弩无论如何也射不到这城墙之上,就算其能爆燃,也必然不能左右战局;并且卫家在制此箭弩的时候,特意在箭头处留有一凹槽,凹槽直通箭羽中空的内部,本意是怕万一走了火,也好有个补救的办法。而在卫公盘交予李旭之时,刻意隐瞒了此事,虽说当时未料有今日之战,但多留一路则是卫公盘向来做事之法。

    今日未能攻下金陵,李旭却并不气馁,经过这一战,李旭看清了金陵守备:守城兵将多半为前日败军,又东拼西凑了各府家丁,虽然人头凑了约有二万,但在李旭眼里都是些乌合之众。想必攻上三日,定然能破城得胜。

    来日再战,李旭下令重步结阵,头顶厚盾,兵聚而成柱,盾结而成墙,一面铁墙似的护着一队工卒直冲到城墙下。虽然城墙上箭如雨下,却奈何不得分毫,眼见不好,赵连年挥舞着长剑尖声高喊着:“丢火油啊!”

    守军把一桶桶带着火焰的滚油倾倒在铁盾之上,霎时间便火光四起。再看城下兵将,依旧沉着不乱,有被火油笼罩者,身旁兵将协助灭之;有重伤不能战者,身后兵将提盾补之。大军的阵型一直未有慌乱,其中的工卒更是毫发未损。工卒们来到城墙下,便分兵三处,半晌间便挖开了几尺深的坑道,随后塞入铁丸火药,燃纸芯捻,装配完毕后,随着大军全身而退。

    卫公盘在城墙上看得明白,心中不免大惊,高声喊道:“小心!是火雷!”话音刚落,只听得轰隆几声,城墙上被震得人仰马翻,卫公盘挣扎着站了起来,附身看向城下望去,只见城下几处黑烟滚滚,焦刺之味漫天向上。卫公盘仔细观瞧,只见城墙似乎并未有损,这让他稍稍心安,但即便如此若是被李旭一军再来几次,怕是要城毁兵败了。

    卫公盘细细思量了一番,于是大喊道:“速速取来火油干木!”部下取来了所需之物,卫公盘指向被炸三处,立刻命人向三处倾倒火油干木。

    赵连年紧忙过来阻拦,“你是脑子被炸坏了吗!怎么还帮着敌人烧自己城墙!”

    卫公盘哼了一声,命人听令行事,然后淡淡的对赵连年说道:“这是让敌军不能再塞入雷火,轰炸城池!”

    赵连年明白了其用意,紧忙换了张嘴脸,奉承了起来。

    李旭微笑看着大火,悠哉悠哉的起身,身后参将令旗一出,全军鸣金收兵回营去了。

    这战事就这么突然结束了,让守城的兵将都有些愕然,敲了敲城下熊熊的烈火,才确信今日确有敌军来袭。这火就这样烧着,城内的想要灭火,但城外尚有敌军,怎开得城门;城外李旭留下了不少兵将,一直巡逻徘徊,也不知为何。

    鏖战到第三日,双方虽然都有损伤,但金陵守兵的劣势就体现了出来,折损一人便少了一份力量;反观李旭一军,每次攻城不过动用十之三四,是以每日出战的兵将皆是生龙活虎。守城的赵,卫二人也自然知道,如此下去就算城门未破,这城上的兵将也会被累死,不过他们似乎顽强的都在等待着什么。

    李旭一军今日又出奇阵,以大队重步铁盾护着三辆冲车一起冲向城下。城墙上的赵连年见到此阵颇为不解,“卫公,李老头莫不是糊涂了,哪有三辆冲车一起攻城的。”卫公盘也是颇为不解,但心中料定李旭定有深意,此时只得仔细观察着敌军动向。

    由于随着冲车,大军行进非常缓慢,而城上寻常的弓弩奈何不得这厚甲重盾,滚石流木又只能等到其到了城下才好投掷,所以守城兵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旭大军行至城下。眼见大军越行越近,城墙之上赵连年一声令下,各种飞石木段砸向城下。城下的李旭一军,似乎并未调配弓弩反击,而是顶着城上的打击,徐徐向前。待大军到了城下后,突然分为三队,直奔前日爆炸之处。

    卫公盘此时恍然大悟,急声大叫:“不好!快阻敌军!毁掉冲车!”

    霎时间无数石木火油对着三辆冲车投去,城下李旭大军眼见火雨来袭,不退反进,拼死护住冲车,而那三只冲车队眼前只有那片遗留在城墙上的火光之末。卫公盘心中又急又慌,他在敌人分军的那一刻才明白了李旭的用意:前日李旭派兵挖坑炸墙,并不是以为真的可以用火药毁掉这城墙,不过是引诱他令守军泼倒火油,让这城下火海一片。因为这金陵的城墙为了抵御强敌,特意从南方运来青石凿砌而成,青石坚硬耐火,筑城最佳,但青石也有一个缺点,就是骤热骤冷之后,就会变得软脆如土。昨日这三处青石被火烤了大半日,今晨气凉,有多露水,这一热一凉,青石定然变质,想必这冲车用不了几下,便可击穿城墙。

    卫公盘疯了一样,嘶吼督军,城上守兵也都拿出了全部的力气,但那三架冲车还是分毫未伤。而这战局的发展也正如他所料,三车到位之后,只听得撞击之声不绝于耳,碎石纷飞满目尘土。城墙上的守军虽然还在竭尽全力的阻止,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轰隆一声巨响,第一处城墙随之坍塌,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三个诺大的缺口,撕开了金陵城的面颊,胜利的曙光已经照在了李旭的额头之上。李旭令旗一挥,大军犹如潮水般冲向这三处缺口,城墙上的卫公盘瘫坐在原地,眼神呆滞。

    就在李旭自以为胜券在握,今日便可得胜入城之时。西面突然一声高呼,一只大军犹如天降一般,直冲李旭侧翼。百余骑冲在最前,犹如利刃一般,切开了李旭大军。李旭的精锐重甲此时已在金陵城下,后军多轻甲游击,虽然敌军骑兵不过百余骑,但己方大军以为得势,冲锋向前之时并未结阵。这队骑兵又是从来得迅猛突然,所到之处李旭兵卒便死伤无数。骑兵身后紧跟步兵精锐,骑兵破阵,步兵杀人,瞬息之间战场上形势逆转,不过一鼓的时间,便将李旭大军一分为二。

    借此喘息金陵守兵也都下得城墙,堵住了三处城墙。

    李旭到底是身经百战,虽然一时慌张乱了方寸,顷刻间便回了心神,急忙大吼下令,“都慌什么!后退结阵!”

    这一吼犹如醍醐灌顶,后军将士且战且退,且退且聚,慢慢的恢复了秩序,虽然有所损伤,但已稳住了阵脚;前方的将士便没有这么好运了,金陵守兵本以为败局已定,哪知天降神兵,此刻士气大增,已从缺口之处,杀到了城外。后方的援军更是断了李旭前军的退路,此时前军的这些兵将,只有勉力支撑之力,被敌清灭只在瞬息之间。

    此刻李旭才看清了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此是金陵西南驻扎的赤甲军,赤甲军不过三万兵将,其中大多为招安的草寇,虽然早已整编成军,但其中不乏恶习难改之人。所以赤甲军素来不被人喜,四姓氏族更是视之为蛇虫,常年只被委派些屯田,开山之事,故李旭从未将其算在推演之内。

    事已至此,眼见这前军被困,李旭不免心如刀绞,前军尽是精锐重甲,他怎能弃之。后军结阵完毕,李旭咬着牙根,命大军冲锋,想要冲出一条血路,好让前军突围。

    元世坤此时正在赤甲军中,由于他也身披寻常兵将战甲,李旭才未能认出。眼见李旭要搏命,元世坤手中令旗一出,大军阵型立刻一变,中军逐渐分为两军左右散开,左右两军则慢慢向中间靠拢,夹击敌军。

    李旭一军,得见敌军缓缓散开,自以为突围得力,杀出了一条生路。前军结密集园阵徐徐后退,后军以鱼鳞之势钳住敌军,接应前军。前军兵将见绝处逢生自然喜出望外,刚与自家后军相接,便急急的向后退却,想要得以喘息。哪知这两军一进一退,不免兵将互相跌撞,这阵型也瞬间陷入了凌乱。赤甲军仿佛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似的,刚才左右退散的中军,立刻合拢前压,追着时才后退的前军便是一阵掩杀;左右两军更是弩箭齐射,对着敌军慌乱之处,射倒一片。一时间李旭军损失惨重,前军刀剑相加,后军有箭矢来袭,哭喊惨叫之声络绎不绝。见此战局李旭那还里还敢贪恋,急忙传令鸣金。

    待全军回营清点,重甲精兵损失十之三四,其他部队也有两成的战亡。李旭虽然心痛如绞,但静心想来依旧认为自己胜算颇大,今日金陵城墙已破,赤甲军也不过三万乌合,来日重整旗鼓,定能得胜夺城。不过李洪承的到来,让他又忧心忡忡了起来,北周大军的逼近和秣零的失守,显然已经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了。

    李旭攥着自己儿子的衣领,低声吼道:“三万精兵,拖不住敌人也就罢了,怎地还丢了秣零!”

    李洪承自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是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手上的兵符留下,自己留在营中好好想想吧!”半晌李旭只留下这么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