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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平凡的星期五

    从记事以来,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姜九微总会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盎然的睡意被阵阵心悸冲散。

    她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

    说是相同,其实并不准确。梦的开端和发展千奇百怪,结局却一模一样——

    世界坍塌,沦为荒芜,她和幸存的人们立于文明的废墟之上,耳边响彻着一个直击灵魂、震撼内心的声音:

    “这个世界还能被拯救。”

    梦的出现越来越频繁。姜九微小时候,它只会在熟睡的夜里零星露面,一年几次,内容朦胧模糊,醒后无论怎么回忆,都是一片空白。

    可说不清从何时开始,无论是深眠还是假寐,她都能坠入不同的梦境:什么战争侵略、酷暑极寒、异种入侵……五花八门的奇观异象,越来越具体地充斥在姜九微的脑海中。

    不一样的故事,殊途同归,拥有相同的结局。

    是的,姜九微所构造的世界总会被莫名的力量吞噬。从最初的惊奇害怕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姜九微认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些怪异景象,面对他们能做到心如止水,但她的身体却诚实地倾诉着对梦境最原始的排斥,就像累了想睡觉,口渴了想喝水,看见折耳根会犯恶心——做末日梦就会心悸,这些仿佛都是与生俱来的生理反应,由不得她去抗衡。

    每次醒来,密密麻麻的冷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姜九微吞没,她总会呆滞地低喘,时间或长或短,大力地去挣脱这无形的桎梏,。

    这次也是一样。

    普通的周五工作日,短暂的的午休时光结束后,公司里大部分人都会浑浑噩噩地试图唤醒自己的打工状态,所以姜九微这副稍显夸张的模样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毕竟没有谁一醒来就能精神饱满地面对做不完的任务和赶不到头的进度。

    “你又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隔壁工位的阿玲打了个哈切,成功地捕捉到了好友的不对劲。

    并非是阿玲敏锐细腻,相反,她算得上是一个神经大条的缺心眼。这样的性格却磨不过姜九微日复一日的诉说,倒不是梦的主人主动分享故事,像在电梯里碰见熟人时的寒暄吃了吗那般平常,阿玲总喜欢顺带关心一嘴姜九微的状态。

    “今天又是什么故事?我说啊,你把自己做的梦都记下来,一定能成为大作家。”

    揶揄打趣的话散落在空气中,阿玲见姜九微还是没有反应,便清了清嗓子,熟捻地用着不属于她的语气说道:“这——个世界,还能——”

    “停停停!”

    姜九微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这句熟悉的话被阿玲模仿得惟妙惟俏,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你学得真的越来越像了。”

    虽然她还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每当听见阿玲的戏谑,仿佛也能传染上好友的缺心眼,不必去多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像就对了,我可是表演专业出生!虽然没能做演员,但老本行我可没忘。”阿玲的语气带着一丝骄矜,下一秒却又回到了无情的现实:“我还有好多报表没有弄完,不会加班吧今天...可别耽误晚上我和crush的浪漫晚餐……”

    姜九微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放松的笑容。阿玲见她这副模样,便也放心地收回了关心的视线。

    枯燥的时光日复一日,该上班了。

    姜九微看着桌上熄灭的显示器,漆黑的屏幕里隐约倒映出她的模样:皮肤干净,五官标志,因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不能被忽视的黑眼圈在这张脸上略显突兀,这是在大都市里非常普通的寻常美人形象,唯一勉强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是她一米七的个头,当然,如果能去掉倦态,姜九微一定是相亲环节里不会被拒绝甚至会被热烈追求的那一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如此疲惫呢?

    回顾过去二十来年,姜九微的人生算不上是循规蹈矩。她幼时在福利院待过几年,这是她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时间,过早接触到的小型社会或多或少地造就了如今的她,但在上小学之前,她遇见了愿意收留她、将她当作亲生宝贝疼爱的养父母。

    养父母的孩子正值壮年时,因意外不幸离世,所以他们领养她时已是古稀之年,那之后是她度过了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岁月无情,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姜九微的大学生涯在送别家人后也接近了尾声。

    毕业后按部就班地投递简历,找到对口的单位开始工作,在这座千万人口规模的大城市里也拥有一两个好友…一切都像是终于走上了养父母期待的平凡正轨,没有辜负他们的在天之灵。

    姜九微总觉得,压在自己肩上的,不止是生活的担子,还有不知名的缺失感。

    在这快节奏的都市中,闲暇之余,她总闪过想回到从前的念头,奢望让时间过得慢一些,多享受与最爱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但想归想,现实与落差感却接踵而至。她也尝试寻找自己重复做怪梦的原因,可能是内心状态和压力太大了,“空的时候该去医院看看了,不能总让阿玲担心我。”想到这,姜九微喃喃自语。

    耳畔传来阿玲与其他同事说笑的声音,她的嘴角又不自觉地勾勒出弯弯的弧度,好友外向开朗的性格与她恰恰相反,总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天空已经阴沉了几日,残余不多的末夏在暮色中彻底消失了,呼呼作响的风配上黑沉沉的云,像是普通工作日下班时间的标配。

    果不其然,阿玲没有完成那厚厚一摞的报表,她的手指在发尾上烦躁地缠了又缠,哭丧着脸;在好友一片哀嚎之中,姜九微收拾完东西,将自己的伞扔给了阿玲。

    “周末愉快姜姜,你真好诶,我和crush成了请你吃饭哦——”阿玲没有那么焦躁了,她朝姜九微挤了挤眼睛,手指也放开了她有些干枯的发丝,心情不好时阿玲可最喜欢用手去捣腾她那可怜的头发了。

    “周末愉快,”姜九微伸手按上了指纹打卡机,在心里默数着这是第几十个crush。

    “打卡成功,祝您下班愉快。”

    踏出公司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凉风裹着潮湿的泥腥气,预兆将至的倾盆暴雨,姜九微加快了归家的步伐,她住的老小区离公司不远,她在心中暗自祈祷,应该不会被淋……

    “啪”,一点湿意自天空砸下,在她的额头上漫开,打醒了她的思绪。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偏偏不让她如意,一滴、两滴、无数滴雨珠,像针尖一般悉数落下,举着伞的人们脚步溅起泥泞,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嗖嗖的寒意似更清晰了。

    姜九微的眼睛被雨水冲刷得泛起了酸意,沿着街檐飞奔起来,几分钟的步程略微沉重,拐过熟悉的街角,她一个箭步冲进了单元楼,将湿漉漉的珠帘甩在身后,挂着201门牌的防盗门“吱呀”地打开又合上,她一头钻进温暖的小家中。

    利索地换下湿衣扔进洗衣机,洗完澡出来,姜九微发现卧室窗户的玻璃已经被拉长的水珠布满,蒙上了一层透明;窗外是呼啸的暴雨,偶尔从云层中迸裂出一道银白色的巨型闪电,似乎要将整片天空都狠狠撕裂。

    雨真大啊。

    合上窗帘,将所有的冰冷隔绝在屋外。姜九微窝在窗旁的椅子里扒拉着手机,象征性地划了划微信,这么恶劣的天气,也不知道阿玲和她的crush有没有进展。“今晚情况如何(期待)(期待)”,消息发了过去,却迟迟没等来回复,也是,阿玲肯定还在甜蜜约会,不然以她咋咋呼呼的性子早就对自己进行消息轰炸,哪里需要自己主动去问,她汇报的战果详细到每分每秒的眉来眼去。

    关掉微信界面,姜九微又无聊地刷起了新闻,“世排联赛在锦阳顺利举办”、“横断山脉发生不明原因泥石流”、“当宠物狗看见宠物猫在床上时”……没什么有趣的玩意,她索性躺进了被窝,将手机扔到了枕边。

    听着雨声越演越烈,姜九微的眼皮像覆上了铅砂一般重,到底是淋了雨,脑子也变得混浊起来,困意来得比往日要更早一些,阵阵卷来,沉沉坠坠。

    浓厚的困意席卷着姜九微的身体,但是她的意识却好像越发得活络,就好比熬夜的人过了入睡的时间节点,就会变得异常兴奋。

    半醒半睡间,姜九微脑海里放起了旧时的电影,恍惚间穿过了在福利院冷眼旁观的岁月,再次重温初见养父母时那份小心翼翼的胆怯,到后来定格了幸福甜蜜的全家福,他们相继病逝时心电监护“嘀——嘀——”声,黑白照片是鼻涕眼泪的咸味和自己的声嘶力竭,到毕业时穿学士服微笑着接受校长拔穗,阿玲向自己分享八卦时那份夸张的语气和神情…………

    好像一霎那,将人生过往,全部回顾。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姜九微迷糊地翻了个身,挣扎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微信那头阿玲还是没有音讯,居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她是手机没电了还是又意念回复了。

    雨还在下,像小了些。

    裹紧了被子,姜九微这一次终于成功地安稳入睡。借着淋雨的东风,难得一夜无梦,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姜九微猛地一睁眼,昏暗的房间静得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到底睡了多久?姜九微赶忙摸索着枕边的手机,得益于前一夜的好眠,她神清气爽,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手机锁屏上数条微信未读消息在各式各样的APP消息推送中尤其显眼,想都不用想,肯定全部来自于阿玲。

    这次阿玲能不能成功脱单呢——看清狂轰滥炸的消息后,姜九微哼起了小曲。

    “姜姜我好开心,他真的很帅,我们特别聊得来。”

    60s语音

    47s语音

    “这次你就祝我脱单吧(龇牙笑)(龇牙笑)”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东西像能施展时停魔法,嘴边的小曲戛然而止,一切都静默了,一股战栗的寒意从姜九微的脊柱攀爬而上,直冲天灵。

    “姜姜,你在哪?”

    (图片)

    “这是什么啊”

    “千万别出来!”

    (图片)

    4s语音

    “快逃,好多怪物,全是怪物!!!”

    焦都没有对好的照片触目惊心,血与碎肉交错,远处有一条纤长的非人背影,满目疮痍,被遮挡的镜头,不能想象拍照者以怎样扭曲的姿势在尽力躲藏,蜷缩在一个多么狭隘的空间里,颤颤巍巍地发送出救命信息。

    姜九微的噩梦,好像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