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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立辉毕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韩立辉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就跟用砂纸打磨过一样。

    “昨天怎么说那么多话!”他也很好奇自己昨天怎么就控制不住说话的欲望,是压抑太久了想要跟弟弟吐槽还是哥俩太长时间不在一起就想说说话呢?他不知道的是,二辉其实早就睡着了,只不过睡梦中有时候“嗯?”“啊?”地回应两声。

    立辉是明显的少年老成,年仅18岁,就俨然成为了一个世俗阅历很广的人,还有白头发。

    韩立辉在家中其实排行老二,上边有一个姐姐,但是按照农村的习惯,二辉一直管他叫大哥。因为这声大哥,也让立辉从小就担负起了种神圣的责任——哥哥对弟弟的关照。这种关照没有时间期限,却是内涵广泛——保护弟弟不收欺负,好的东西要主动让着弟弟。后者其实这是一种道德绑架!兄弟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让着谁之说。

    不过韩立辉对弟弟二辉确实尽到哥哥的责任和义务,也就是做到了对弟弟的各种关照。

    立辉六年级的时候,二辉上四年级。有一天因为玩乒乓球引发了一场牵动半个漕村四六年级同学的大事件。

    那次在漕村小学四六年级两个班级展开的没有硝烟的保卫战和追击战,村里的大人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都以为就是几个顽皮的孩子追逐玩闹!但是对于韩家两兄弟来说,却是终身难忘的事件。哥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兄长义气”,弟弟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实力!多年以后,哥俩在一起喝酒时,每次都会提到这件事。这件事就像一盘高品位的下酒菜,谈笑间就能喝进去一大杯52度的白酒。

    韩立辉不用再为弟弟担心了,他也有了自己的“队伍”。

    紧接着立辉就上了初中,在乡镇中心校。

    那个年代,周边市县所有的乡镇中学都被很多家长和孩子们当做仅仅是为了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而设立的一个缓冲场所,在孩子们小学毕业到步入社会的一个缓冲。好的学生都会在小考时选择报考县里一二三四中,都是全县各小学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才能考上的。立辉的成绩虽然在班级排中上等,但自认为还没有实力考取这四所重点初中,便直接选择了乡镇中学。

    换言之,他就是打算三年后直接到社会打工了!

    其实,这只是一些村民对乡镇中学的误解。事实证明,每年也有一部分,确切说是一小部分学生能都从这里考入高中,进而继续他们的学业。二辉后来小考时因为出现超级失误,结果以0.5分之差没被二中录取,差点就成为当地这所乡镇中学的拔尖生。幸好那年兴起民办教育,也是教育资本化的一个前期阶段。由于二辉从小成绩优异,韩老海夫妇便费力地、毫不犹豫地把他送进一所民办寄宿学校。毫不犹豫是因为全家人都支持都愿意,也都相信二辉能把书读好;费力是因为民办学校学费高,需要多方筹借。

    从这个角度看,立辉的选择不仅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全家的选择。那个时候农村家庭想同时供两三个孩子一起读书是很吃力的。大姐韩军英的经历就是这样。

    他们都在给二辉让路,给他铺路。家人们的选择跟当年那几个反派学生一样,抓住主要矛盾。

    韩立辉的初中生活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成绩没有大的出彩的地方,同时也没有被老师叫家长的情况,平淡或者说顺利。但是在同学关系方面,却是表现的很出色。就像小学时期的那个追击战,一下子就能号召十几个人。乡镇中学的学生来自本乡辖区的所有村子,还有个别其他乡镇学生,同学之间交往范围一下子扩大了好多。由于传统的村落观念,学校里边很自然就形成了各个村子的关系圈,大家都习惯性的跟自己本村同学关系近一些。

    乡镇中学经常会发生不同规模的学生矛盾。毕竟九年义务教育的强制实行,把一大帮已经到了青春好斗逞强时期的学生同那些原本老实也算勤学的学生都集中到一起,再打乱分到各班。这就形成了各个班级里优良中差层级存在的情况。各班处在“差”层面的一部分学生压根没心思学习,反正也学不会,不如去做个“勇士”!上课时趴桌子睡觉,下课后就异常兴奋。这是他们的常态,也是老师们安于现状的一种无奈。他们睡觉总比吵闹起来强,省得影响别人学习。他们的课下活跃有时表现的就很夸张,进而引发的结果就是矛盾冲突。

    中学时期的学生交往会体现出层次的归属,优良层面的学生一般很少人跟差的学生在一起,虽然身在不被大家看好的乡镇中学,但是一多半的学生还是想着好好学习的。在学生时期,对成绩好坏的敬畏程度,是区别好学生和差学生的一个标准。

    韩立辉属于特殊一类,学习成绩在乡镇中学属于“良”的层次,但是和那些“矛盾制造者”走的也挺近乎,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黑白通吃”。值得炫耀的是,他跟邻村的那些学生关系也不错,早知道这样,当时他们的追击队伍就大胆地向前推进了,不至于中途返回。

    立辉的这种交友方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大家习惯了的成绩歧视,具有一定的民主意识,却不值得借鉴推广。这里并不是对成绩差的学生有歧视,而是对那些想要通过读书考学改变自己命运、为自己争得美好前景的学生的规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交往适合自己的人,融入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群。

    两年后,韩二辉小学毕业,开始上初中。这也加快了韩立辉的初中生涯结束进程。在初三坚持完一个学期后,第二学期开学第三周,立辉就主动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活。

    那天上午第三节课下课,韩立辉就把学校的凳子拿到自行车棚藏好,然后围着学校转了一圈,又到厕所跟那几个正在抽烟的“哥们儿”寒暄几句,并特意在初三年组的每个教室门口路过一下,最后站在自己班级后门。等上课铃响后立辉便转头走向自行车棚,然后就带着藏好的板凳骑车离开了学校。他没有站在前门,因为怕自己忍不住会再走进教室。这个自己想离开却又舍不得的地方!

    那天第四节课上,班主任刚要表扬韩立辉,却发现立辉的座位已经空了。因为昨天立辉成功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制止了一场小规模冲突,维护了本班同学的利益。韩立辉是个不错的学生,这是所有任课老师的共同观点。

    班主任默默点了点头,也算是承认了这个学生的提前毕业。从初三上学期开始,这个班已经陆续有人开始辍学。班主任也很无奈,毕竟这个班级绝大多数孩子几个月以后是要回家务农或者出外务工的。

    其实家长们并不急于让孩子离校,他们毕竟还只是初中生啊,再坚持几个月拿到毕业证也是好的,不像自己这一辈,很多人连小学都没毕业。

    韩立辉骑着家里的唯一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陪了自己两年半的凳子往回走。那时周边乡镇中学的学生都是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中午也要往返一次,学校没有食堂。遇到刮风下雨天气,往返途中就是一场煎熬,尤其是下雨天,每人披一张从装化肥袋子里裁剪出来的塑料布,系在脖子上,躬身骑着自行车,远远望去,也是一伙服装整体训练有素的专业队伍。个别倒霉或者骑车技术不好的学生,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弄一身泥巴。让人心疼啊!用这帮孩子自己话说就是每天往返于长征路上。那些一二三四中的学生则是在学校住宿,师资水平不说,单看上下学的经历,这些乡镇中学的孩子就好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

    这条路韩立辉走了两年半,每天往返两趟。每次都是和同学们一起,有时说说笑笑,有时则互相倾诉埋怨,又或者一起畅想毕业后的各种场景。

    今天他却像一只失去队伍的大雁,孤零零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怎样,是获得自由的喜悦,还是失去同学与伙伴的孤独,又或者是对未来人生的渺茫......再或许他根本没机会去想那么多。

    每天盼着快点走的路,今天竟然变得那么短,虽然他已经放慢了速度。

    快到村口的时候,韩立辉停下来揉了揉眼睛。一粒沙子吹进了他的眼睛,对,是一粒沙子!多少年以后,韩立辉都坚定地认为当时是有一粒沙子吹进自己的眼睛。

    “韩二辉,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替你哥考上个大学!”韩立辉内心怒吼了一句。

    立辉的提前回家并没有让韩老海夫妇感到特别惊讶。“以后就不去啦?!”立辉母亲李翠花看了一眼自行车后座上的凳子说道。

    “不去了,就算毕业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毕业证。”韩立辉平淡地说。

    “有没有毕业证都没事,先在家待几天,回头再琢磨干点啥,先洗手吃饭吧。”韩老海说。

    穷人孩子早当家!也不得不早当家!就这样,韩立辉的社会生涯算是正式开始了。

    从学校拿回来的凳子,算是韩立辉为自己保存的最后一点念想,坐着这个凳子就感觉仍然在学校在课堂一样;另外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报复,这是一种小农意识的体现,总不能白白辍学吧,起码搬他一个凳子,也少吃点亏!那个时候,有一部分提早离校的学生都会把自己的凳子搬回来,这也算是一种随众心理。当然,校长对这种现象也开会严厉批评过,但也没法彻底杜绝。一个保安也看不过来那么多学生啊。

    不过这也给了学校年年增加设备采购的理由!

    立辉在家待了一个来月,帮着家里干点零活,装土装粪、喂猪喂狗什么的。一个半大小子,也没有什么特别适合的工作,最主要是韩老海不想让孩子从事太累的工作。

    这期间,立辉也偷摸去了几趟大沙河。那是这个村子所有人的童年梦想天堂,也有不少成年人闲的没事的时候去沙河边上转一转。这或许是人们在面对多重生活压力时本能选择的一种避难方式。让自己的内心有一个休息的空间。

    那时大沙河河道两旁的河滩上还是一大片的沙草地,经常有人牵着自家的牛啊驴啊什么的去割草料。牲口吃饱的时候,人也能收获一小板车的料草回去。伴随着丛林间的夕阳,一人一牛(驴)一车,慢悠悠再往回走。那种慢节奏的生活,除了收入低微,竟然没有任何缺陷。

    这个时节虽然还是一片干黄,但也不影响人们来收割去年的干草。

    “不读书也要出去闯荡一番!”沙河百米宽的河道,就像是一个巨人的广阔胸襟,也让立辉忍不住吐露出自己内心的呐喊。

    人在空旷的地方或者居高临下的自然环境中,都会忍不住大喊几声。胸中烦闷的情绪,或者压抑太久的心情,在旷野中都会忍不住从人的身体内部宣泄出来。

    “啊......”

    草丛里的鹌鹑都被吓着飞了出来。

    不管做什么,绝不能窝在村子里。

    沙河边上的呐喊帮立辉找到了人生的答案。

    虽然韩老海夫妇从心底对立辉的辍学是认可的,但也不想让孩子的将来过的太辛苦。他们的大姑娘韩军英当年就是没考上高中直接去打工的,虽然姑娘不说,但想也能想到能有多辛苦。另外,如果一个男孩,将来没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找媳妇也费劲啊。

    村里倒是有几家小厂子,也常年招人,要求不高,胳膊腿全活能干活就行,但是技术含量低,不能算是一门技术。“不行,不能干那个,一辈子就窝在村里了。”韩老海年轻时大江南北走过几个地方,眼界还是比一般村民广一些。

    韩立辉也不同意在村子内工厂打工,一旦那样,自己将来的生活现在一眼就能看到头了:娶个本村或者附近村的媳妇,很大程度上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小学或者初中同学,然后两口子一起打工;自己的孩子再这样重复自己的生活。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就这么简单,虽然他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得到。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留在农村的同学也有不错的发展机遇和空间。国家的三农政策和后来的农村振兴战略,给农村的发展和农民的致富,提供了很多便利的条件。立辉和二辉的很多小学同学都成了名声很响的小老板,生意上小有成就,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学厨师吧,起码也是个技术。”那时候电视上的厨师学校招生广告铺天盖地,这一家三口也就被成功洗脑。

    就这样,韩立辉开启了他的厨师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