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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薪燃(三)【三合一六千字大章】

    屋中传来如同寒梅一般清冷的花香,张居然迷茫了片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破旧棉被也传来了熟悉的气息,张居然转动了一下瞳孔,这才发现床边的小马扎上,正坐着一位身形窈窕婀娜的少女。

    一个身形至少得有一米七五的大长腿美女坐在三四十厘米高的小马扎上,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那双足以堪称妖孽的长腿也颇有一些无处安放的窘迫。

    但即便是这种情况,在张居然看来,也是美丽的。

    那如同寒梅一般的香气,就是从她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

    她是谁?

    张居然那颗已经老迈的大脑有些迟缓的转动了一下,片刻后才想起来,这坐在凳子上的少女是乌云灵花。

    她怎么还没走?张居然依稀记得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了,他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话,可还没张嘴,咽喉处火辣辣的干涸与燥热就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

    常年体弱外加上急火攻心,张居然就倒了这么一会儿,他的喉咙就已经肿胀到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水……”他拼尽全力的喊了一声,但发出的声音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种仿佛风干了几百年的木乃伊复活一般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是曾经这个神州国粹扛把子的声带发的出来的?

    还好乌云灵花耳朵好,即便只是小小的一声哼哼,也被她听到了,乌云灵花赶忙转身,一回头就看见张居然涨红了一张脸,浑身哆嗦着,眼睛里满是血丝。

    活像个被T病毒感染的丧尸。

    “水……”

    眼看着乌云灵花没反应,张居然憋足了力气又拼老命喊了一声,对现在的他来说,就算是这两声喊也足够他两眼发黑直接双腿一蹬了。

    “张校长,您醒了。”

    张居然这离死不远的呼声终于惊醒了乌云灵花,她赶忙把老头搀起来,抓起一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这才转身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递给他。

    “您慢点儿喝。”

    眼见着张居然像是条快要渴死的老狗一样吨吨吨几下就干完了一缸水,还因为喝的太急而被呛得直咳嗽,乌云灵花赶忙上前给他拍背。

    “唉……”

    喝光了两搪瓷缸水的张居然终于能说话了,他靠在枕头上,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怎么了这是?

    “丢人啊……”

    张居然很快就为乌云灵花解释了她的疑惑,这个老头可怜巴巴的缩在被子里,在长叹一声过后,终于像个小孩子一样蒙头哭了起来。

    能不丢人嘛,在外人面前被几十年前的老朋友自己所有的难言之隐全都戳了一遍儿。

    他这张坚持了二十多年都没舍下老脸,连带着所谓国粹的尊严,终于在这一天,一起摔了个粉身碎骨。

    “您别哭了张校长。”

    乌云灵花满眼同情的看着这个被抽走了最后一根脊梁骨的老头儿,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拣好听的说。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再沉湎于此也没什么用。”

    “我跟陆心燃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各自出了一千多万来赞助窦老师的学校重建,我想,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学生再找您说退学的事情了。”

    “一会儿我也会跟窦老师商量一下,请您留在这里继续担任国粹的专业教学,这样,您就可以放下其他的事务,一心一意的培养学生早日达成国粹复兴了。”

    乌云灵花说的相当中肯了,毕竟现在的大凉山中心学校,已经处于一个触底反弹只有更好没有更坏的局面了。

    窦天德和他虽然二十多年没见面,但他们之间的友情可并没有因此而稀薄,虽然对彼此都有一些怨念,但如果说窦天德会卷款跑路,那张居然是百分之一百的不信。

    说白了,这两个老人家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年代里,还能固执的保持着上个时代艺术家的风骨,已经很不容易了。

    “唉……”

    发泄完了情绪,张居然终于从被窝里抬起了那颗老态龙钟的脑袋,他盯着乌云灵花,面色复杂的叹息了一声,最终,终于如同认命一样,彻底的躺了下来。

    “罢了,老头子我犟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被你们这小两口子和小窦子给破了功,这也是天意。”

    乌云灵花还没来得及听清后半段,整个大脑就已经被张居然那一句轻飘飘的“小两口子”给整懵逼了。

    什么呀这都是,怎么就两口子了?

    还小两口子。

    他小不小我不知道,老娘我哪儿小了?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是乌云灵花说的。

    “您误会了张校长,我跟陆心燃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虽然脸上有点发热,但是乌云灵花还是很平静而且很坚定的拒绝了这段拉郎配。

    “不是两口子啊?”闻言,张居然有些诧异的看了乌云灵花一眼,然后有点遗憾的摇摇头道:“那可惜了,小陆那小伙子也就是脑子轴了点,人还是很好的。”

    不是,怎么就可惜了?

    还有,就他现在在外面传的那个名声,你跟我说他就是轴了点。

    轴是用来形容这些事儿的嘛?

    尽管满脑子都是吐槽风暴,但乌云零花还是尽力保持着礼数和微笑。

    “张老师,陆心燃都把您气成这样儿了,您怎么还说他人不错呢?”

    在她的认知里,如果一个朋友有一天也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诛心之语,那基本上就可以表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就这么到头了。

    什么?你说一个天后有这种反应是否过于小心眼儿了?

    当代网友还意见不同就开合网报杀人全家呢,她线下跟朋友大吵一架然后就此绝交怎么了?

    当代的年轻人,玩儿的就是一个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作为皆是正义。

    但是正义过头儿,那就变成失控的的正义了,偏激的正义和邪恶本质上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可惜这些道理大多人都懂,就是到了自己身上以后,情绪一上脑子就全他妈忘完了。

    “你不懂的丫头。”

    张居然有些凄凉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乌云灵花,还是在笑他自己。

    “几千年来这世界上的道理早就被人说尽了,可是能成圣贤的才有几个?”

    “大部分人,都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总是不平凡的那一个,可是直到被社会猛打了一顿之后,才只能被迫接受自己的平凡。”

    “能生而知之者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不管心里有多痛苦多抗拒,有些话也必须要听。”

    “小陆他是对我说了诛心的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就算被气死,我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按他说的做,肯定错不了。”

    “这难听但是有用的话,和那些好听但又没屁用的话相比,你更愿意选哪个?”

    “我……”

    乌云灵花刚想回答,但愣了一下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好像答不上来。

    她自己能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凭借的不就是一颗心和那些所谓难听但有用的真话吗?

    在她还是个岌岌无名的小辈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舔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又不知道多少次曾经在后台被骂的狗血淋头,自己有多少次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潸然泪下。

    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爬到一个没有人敢骂她的最高的位置上。

    可是如今,被张居然这么几句话一说,她却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有些迷惘了。

    你费尽了心思,凭着自己一颗金刚不坏的道心和那些难听但是有用的真话爬上来,就是为了去听那些好听但没用的假话?

    这不是妥妥的南辕北辙,买椟还珠嘛?!

    所以乌云灵花平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和动机产生了迷茫。

    “不用急着答出来,这个问题需要你用一辈子去回答。”

    “就连老头子我,不也是嘴里常常念叨着,但是情绪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望着乌云灵花阴晴不定的面孔,张居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祥的微笑,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我年轻的时候,自以为看透了国粹的变革和生死,所以整天嚷嚷着要做国粹变革第一人。”

    “那个时候的我,就和现在的小陆是一样的。”

    “可是直到现在,国粹不仅没有振兴,反而还死的透彻,我也没有成为什么国粹变革第一人,而是成了导致国粹灭亡的第一罪人。”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得到的。”

    “其实道理我一直都懂,可是人类就是听那些好听但是又没用的屁话。”

    “就连老头子我自己都逃不开情绪的奴役,那那些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要舒舒服服做吸血虫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自己的蛋糕被人抢走呢?”

    乌云灵花怔怔的看着苦笑的张居然,一时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问题的关键,到底出现在哪里。

    他甚至在陆心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把眼光看向了几十年后的未来。

    乌云灵花无法想象,这个年迈老人口中年轻的自己,曾经是如何的雄姿英发,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难怪这年头网上都在传审美降级啊,面前这位老人只是短短三言两语,就已经让乌云灵花忍不住去想象曾经那个连岁月都散发着耀眼金光的时代了。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呢?”沉默了一会儿,乌云灵花终于提出了这个一直缠绕着自己的话题。

    在她看来,既然明白事情的错误不在自己,那么就不应该有相应的责任和赎罪的义务,而张居然画地为牢二十年,用贫困潦倒的生活和鸡毛蒜皮的俗世掏空了自己的心气和身体,在她看来无疑是最为残酷且毫无意义的刑罚。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张居然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缓缓的消失,最终,转化为一抹浅淡的自嘲和浓郁的苦涩……

    “这个问题,这几十年来我也一直不停的在想。”

    “有时候,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我也曾经尝试过放弃,停止这种自虐一样的生活。”

    “可是每当我一旦离开这里,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敲空了一块儿。”

    老头儿伸出一只枯黄如鸡爪一般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就仿佛胸前似乎被一把无形的长矛开了个洞。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让我不停的持续这种生活的,其实还是我的罪孽,和所谓的责任感。”

    “只是这些罪孽并非来自于我的师父,以及对其他同仁的愧疚。”

    “这种罪孽……就好像是,你曾经最心爱的女人就躺在你面前,你明明有能力救她,但是却因为各种自己或者他人的原因,而导致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张居然看着自己布满了老人斑的粗糙双手,眼中划过一丝痛苦的惘然。

    “从此以后,她的灵魂就缠上了你,无论是不是你臆想的,但她数十年来没有一刻不在你的耳边哭嚎,向你倾诉着她死亡时的痛苦和对你毫无作为的愤怒。”

    “这样的罪孽……缠了我二十年,也让我从此画地为牢,二十年不问世事。”

    张居然的双眼微闭了起来,仿佛仍然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对不起,张校长,我不是有意的……”

    乌云灵花双手合十,朝着老头儿行了一礼,她看得出来,眼前这种痛苦到连灵魂都在哭泣的样子,是无法通过演技装出来的。

    抱憾终身无论在影视作品还是文学作品中,向来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经典BE美学类型,因为它真的很疼。

    即使是短暂接触这些作品的观众,在完整的观看了作品的整个剧情后,也会因为结局而感怀落泪,甚至就此留下心理阴影,从此不再碰相关或者同类型的作品。

    而当这样的事情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痛苦就更加剧烈了。

    张居然在这几十年来还没有被这种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感逼疯,只能说他的心理状态已经要强于很多人了。

    但如果仅此而已,那么张居然也不过是一个再也无法走出心魔的可怜人。

    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题是“责任”。

    “老头我这一辈子,做过三件自认为最对,也是最错的事情。”

    张居然翘起三根手指。

    “第一,就是抱着变革国粹的心思,找小窦子合作。”

    “第二,就是变革失败后,还是不死心,想要从娃娃抓起,从头振兴国粹。”

    “第三,就是在来到这里几年后对这些学生们,产生所谓的责任感。”

    三件事情,就像是三个梗住张居然心脏的病根,在老头儿无情且精准的手术刀下,以一种残忍而血淋淋的姿势暴露在乌云灵花的眼底。

    经过了陆心燃的诛心之言和窦天德的怒其不争,最终被逼着舍弃了最后一点骄傲的张居然此刻就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对着之前自己羞于启齿的东西毫不在乎的分析。

    “张校长,您,您没说错吧?”

    乌云灵花有些担忧的说,这种话如果被有些人听去了,那张居然的教育生涯基本就可以算是到头了,毕竟他说这是他最对也是也最错的三件事,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相当容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怕什么?”

    张居然无所谓的摇摇头:“老头子我如今已经半截身子入土,难道还怕那些隔墙有耳不成?”

    “姑娘,你只管听着,有些话,听了一遍之后,这辈子可能就听不到第二遍了。”

    乌云灵花直呼卧槽,这是几个意思,这画风我怎么看着是要白帝城托孤啊?

    “我自从被逐出国粹圈子之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振兴国粹,怀着这种目的,我到处碰壁,在社会上流量了好几年。”

    “后来,有一篇课文提醒了我,那篇课文的名字叫《计算机的普及,要从娃娃抓起》。”

    乌云灵花一愣,想起来了,自己小学的时候,好像还在语文书上学过这篇课文。

    “那会儿我就想,国粹也是讲究唱念坐打的童子功,既然计算机的普及都可以从娃娃抓起,那为什么国粹不能?”

    “我就找人介绍门路,先是买书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后来就考教师。”

    “一开始我想的从从大城市的小学里普及国粹,可惜当时,并不受当时的环境欢迎。”

    张居然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乌云灵花也有些意动,似乎看到了那段灰色的过往,

    “那是个大家都在追求新东西的时代,大城市更是革新的代表,大家都在昂首阔步的追赶时代,没人有时间停下来朝着过去看一眼。”

    “所以我想,既然大城市没有人学,我就采取伟人的做法,农村包围城市。”

    “至少,在那个时候,唱戏还能让这些偏远地区的娃娃们多一个饭碗。”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大凉山。”

    “一开始我满脑子都是雄心壮志,我觉得振兴国粹的计划很快就能展开了,只要我成功的把学生都教成才,那么以后社会上就会出现大量的国粹神童……”

    这话听着似乎有点儿耳熟,乌云灵花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记得陆心燃曾经在跟自己闲聊的时候提过那么一嘴。

    “如果我能把所有偏远学生都教成音乐艺术生,那接下来,他们是不是就能每个人都有上高中以及上大学?”

    当时乌云灵花也曾经被这堪称幼稚的想法激荡起心弦,认真的考虑过自己以后要不要专门去搞这种相关的事情,

    然而下一秒,陆心燃的回答就和张居然的回答重合了。

    “我当时太年轻了,我没想过,想要推广音乐/国粹,在这里居然会这么难……”

    张居然再次长叹,满是壮志未酬的愤怒与不甘。

    失败的具体原因他没有细说,但同样是偏远地区出身的乌云灵花,已经很清楚了。

    “总之……在明白了我无法在这里振兴京剧之后,我曾经心如死灰,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

    “但就是那个时候,我那颗已经被愧疚和痛苦纠缠了二十年的心,竟然感到了心的悸动……”

    “我在这个地方待的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已经对它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所以就算我的理想注定无法在这里实现,我也无法做到就这么离开……”

    “我已经不是单纯为了振兴京剧而四处奔走的年轻人了,我的身上背负了更多年轻人的未来……”

    “即使他们没有办法走京剧这条路,但至少为了他们不再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我得留下来……”

    “于是我明白,从此我在劫难逃了。”

    张居然就这么平淡而忧伤的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他的语气平缓,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可就是这种平缓的语调,却像是一把钝刀一样一刀一刀戳在了乌云灵花的心里。

    这位准天后不知什么时候,眼圈儿就红了。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也能遇到像是张居然这样的校长,那么自己的学历,是不是就不会成为自己多年来的尴尬?

    作为歌坛炙手可热的女歌星,乌云灵花出道十几年以来唯一一个可以落人口舌的地方,就是她的学历。

    毕竟她从十几岁退学进城打工了,即使后来恶补知识参加了成人高考上了整柜的大学,她的第一学历也永远只能是初中毕业。

    这种学历,放在这么耀眼的准天后的前边,自然会成为同行和水军攻击的话柄。

    “不过这么说起来,老头子我努力了这么半辈子,却没干成一件事,说出去也是落人笑话啊。”

    那边,张居然还在回忆着过去的岁月,慢慢感慨。

    而就在这时,一颗脑袋顶开门帘,从门口的左上角探了过来。

    陆心燃盯着面前情绪都有些EMO的一老一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脸上的笑容,转移到我们的脸上,您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