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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来一次喝酒飞升。

    做不到放任自流,就难以有活力。

    酒来。来一次喝酒飞升。

    从他到我,忽然散步。

    按耐不住燥热,走出家门到马路上,乘路灯11点前还亮着随意走几步路。他往左上边通向山野的路走去,路灯高举着手臂手心灯向下扑下来不讨喜的浊光,远处黑洞洞的万物失去了界限揉成一片。

    越是审视天上的它,越是感觉月亮像夜空打亮的手电筒,筒身和拿着手电的人藏身夜幕之后。越是这样隐秘,越想把它从空中扒拉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支配了你的光。我们是黑夜暗箱里受月亮人窥探的人。

    这条路上在深夜有很多大卡车路过,好巧眼前正好经过了一辆,两边底侧排灯都亮起了浅黄、中红、浓黄与冷白有节奏的闪着,这让他联想到了深夜里的艳丽毛毛虫被灯光照射表皮反着虫光(对比月光,虫光是二手灯光)爬行,相比人身巨大化和缩小化的事物都有点惊悚。

    走了没多少步,他遇到另一个村民伙叔,从路边老宅大大咧咧走出来,肩搭白体恤,手上摆坠着拖鞋,光着积累有一定厚度的脚底板被地面边走边戳动着,不知道脚有多膈应,走起路来有一些起伏松动。小时候还是泥巴石子路的时候他也这么光脚荡路出去玩。

    彼此寒暄了一下,顺从他的意改了临时的去向跟他同向弯过家门口的人字路口去往平直的右边下面路段。它的两旁都是连排的房屋,有诊所和药店,一些乡下小生意店面,多数是临街民房。

    伙叔和家人住在其中一个小百货商店的后屋房间里,不睡在老屋。这么一当场接触,他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一直以来以为他们家的人分布在两个睡点,交换着走动着距离完成新旧空间的互动。

    用村里家乡老话说他是不出世的长年累月见不到他人的,而胎儿出生是第一次出来到世界上,搞得看见他像看到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新奇新鲜。咿呀,出来了,经常是看到他的人的人都这么习惯性唏嘘一下。以前他很怕这种熟悉的陌生人的寒暄,现在坦然多了。

    伙叔的晚年一如既往保持了中年的发福样貌,神态宽广体多胖。上次被他“逮到”(他尽量减少乡下村里的偶遇跟被视线窥探的感觉,碰到免不得聊上几句在自己没有兴致的时候)是在另一条小路上,被动聊了聊手里刚从田垄上割回来的艾草,聊到了艾灸聊到了高血压聊起了他臃肿的脚脖子,捏了捏里面像在结生硬的茧。

    这次一开始咱(他)们并排散开散漫的走,没多久我就拉开距离跟在他的后面,后面的路灯照出我(他,后面可替换已省略)的拉长瘦影子跟前面路灯打出来的他的胖影子重合到了一起,一浅薄一深沉交错晃动。他问起会不会打起战争是想让我起卦算一算的意思,想都不想我说不会(这个问题挺老年化的男性化的不想理),又问起在外面的城市的我的家人的家事,我说不怎么知道也不太想主动知道。他就这样跟一个闷葫芦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有我想要的话题。

    走着走着,听见路边一侧空调主机流口水一样一滴一滴打湿在铁皮遮阳篷顶上,嗡嗡声像打呼噜,这大暑天只有它在自顾自梦中局部下雨。如果它的本质不给自己催眠降到深深的无意识,真的热得活不下去,家电机器就不要让它们的意识被唤醒过来了。路上他遇到他的一个熟人临时搭起了腔,我旁观着这个陌生人这场攀谈,后来写的时候记忆里一点样子都记不起来。这个弹丸之地簇拥县道的小村子,只要是我不认识的人(包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的人)、叫不上记不住名字的人我都自动忽略成一个个会移动的背景树。保持静谧是不合适有交集的人之间彼此了然的美德。

    说到认识我我却不认识的人,我想起上个月某个时间骑自行车罕见的今年第一次出门兜风,往无人处来去,两边是松林丘山,回来时拐到一个小草土泥路去了田地上想来一次相对开阔的远望。中途停留一下,让其上的风穿过我的茫然的目光,心底无声感叹一下多么美。

    赶着单车还没进去就隐约看到一辆电动的屁股,既然有人还是得去虽然有了一些“人为”难度,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整理捕野生龙虾的一大堆塑料长篓子。他瞅了瞅我像是看熟人的又不太确定的着力眼神,主动搭话,我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反问你认识我?然后他说出了我爸爸的名字说到了我妈妈的名字,他又是哪里哪里的,跟我妈娘家*家边挨着,然后通过我的母亲带的那点亲(我母亲得叫他啥啥的)跟我攀上了遥远的亲戚。然后他忙他的去了,看他在田间地头走远,布置陷阱,今年的收获没有去年景气。

    我想他是从我的脸的遗传特征推断出的我是谁家的孩子。诸如此类的例子从还是小孩经常有到长大了偶尔有。父亲的社会关系血缘关系网就像有一定高度的空气网覆盖了故乡,我得小心翼翼才不会经常误触入网。

    那些人陌生的凝视让人不安,受了惊的兔子回到了洞穴。是凝视里藏有的一种迫切的想把陌生的熟悉化的动力让我想躲避,好像拉近了表面的距离就得到了放松的氛围。

    除了大自然,很难说跟乡村的人能有心灵的关系,一切关系都是因循守旧的是世袭制的。只有在城市才会出现足够陌生足够自由。

    等他们聊完我退却稍远看着伙叔走进了他的百货店面,除了诊所灯还亮着,就剩他家了,这是一开始我就隐约清楚才顺了他的意的,走了回头路去到更秩序的更显光亮的这条街路。

    我回到了单人的游荡,限定在100米的路程上,左手边路旁结了果子走近看是不成熟的青石榴,通过即时的照片去看它,所有叶片点缀衬托了它们,灯光打上去茂盛的叶面拥挤着照看着它们保证一个都不会少,都将会迎来让过路人醒目的成熟。

    不算多大年纪的石榴树的对称面就是斜坡上的小学,我走到它的对立面挨着不高的铁门往里窥探。两对深蓝的光眼在远处宁静幽寂的空气里悬停不知道是什么(这让我警觉起来是否会有影像探头,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握一下铁门),有好几棵杉树比楼还高野生而陌生,我还记得它们跟大人一样高时的年轻样子。

    我意识到它再也不会向我开放了,我们那一代的小学生的记忆已经落叶归根化作了后来者的养料,年复一年面目全非。那时候我们会爬排水洞进去学校玩,现在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一个等身的记忆模型,这里是小人国的天堂,你的大人的身体不会在里面感到安适,童年的外衣已经显得局促狭小。

    新鲜的记忆让他尽量写下新的面貌,记忆是会过期的,一旦过期我就跟它失去了联系逝去的动力太大找不回来。目前看来他的心境写不下只有记忆深潜者才能前往的原初。回头路(就不说了)总比出门路来说了无新意,等他找到新的“回头路”或许会有新的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