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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雨意磅礴三姝凋敝 母女离心背道而驰

    乳白色的圈圈氤氲从湘妃竹纹纯银掐丝珐琅彩烟斗儿逐步攀升后,经过极为短暂的成形,复又销弥殆尽。好似沧海一粟,从未来过一般微渺。

    凌驾在红酸枝镌刻的佛莲木席之上的纳兰府当家主母苏完瓜尔佳氏关思柏,通体一套绿缎绣花卉纹月色锦袍极尽荣华,那绿色八纹三飞经缎面儿,粉红盈盈的素纺绸里衬出她端雅静肃的气态。领口皆石青色缎,片金缘,袍面绣牡满四季花卉纹,间饰花蝶纹,蝴蝶身上花纹细部多以笔晕染领袖边以掺和针绣折枝牡丹等花卉,以混色纱绣花枝和叶蔓,极富层次感,通体贵重夺目,不似寻凡。

    她垂眸静思,面容娴静如深海,正襟危坐不怒而威,让人感到平静之下别有一番暗潮汹涌。她一手搭在交叠的双腿上,另一只手紧握烟斗儿,言语缄默寥寥,期间吸烟换气,体量间才略有幅度,好似泰山崩于前而不倒般泰然自持。若不是那极尽香靡醉骨到脑仁儿麻胀生痛的无名熏香,估摸关氏会端坐整日而不休。那香气无孔不入,缠绕不绝,令素日里颇为爱重芳菲馥郁的琬瑄也敬谢不敏。跪得久了,即便双膝下是蓝地清供图杂宝纹栽绒蒙古氍毹膝盖间也会被磨砺地泛红脆薄。她身服一套藕荷色缀绣八团蝠磬纹万寿长袍,额头和颈间渗透出细细麻麻的汗珠,微微打湿了她的素白龙华。发丝间早已淋漓,似雨打芭蕉,蓬蓬扬扬之态。

    她喘息间似乎被香气冲地头晕目眩,也不敢大作声响,尘垢秕糠般觑着端坐在佛莲席上的其母关氏,

    只见,关氏猛吸一口烟斗儿,复又大喘叹息,闭着双眼略微摇头作势道:“知晓为母为何要罚你跪在这里么?”琬瑄心如明镜却不得不三缄其口含糊其辞,故作痴傻道:“瑄儿愚昧,不敢妄自揣测母亲的深意,望母亲明示。”

    关氏轻哼一声,眉目间颇有凌厉,她轻轻咳嗽几声,未正面回复琬瑄。只见,内堂的水晶碧玺珠帘微动,珠穗儿相互撞击的清脆玎珰声伴随着少女骄傲的身姿闻讯而来,迫人三分。

    淮筝必然是经过梳洗打扮后了的,方才因被大汉撕扯搪塞而浑身黑黢暗沉的沉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如雨后春笋般的嫩绿色彩绣锦鲤纹旗服,那旗装看着极为厚重,色泽又清新亮眼质感非凡,想必是母亲前儿新得的宋锦制成的了,与自己那套来时穿戴的暗花披风倒是同为一宗了。

    琬瑄如是想,眼巴巴看着淮筝从内堂帘后闻召后,似寻觅到花蜜的彩蝶一般盘旋飞舞到母亲关氏身侧,言语宴宴,没由得更加郁郁。不觉失声道:“母亲,待淮筝便真如女儿一般,瑄儿福祚绵薄,怕是承受不起的。”正在对淮筝嘘寒问暖的关思柏闻言没由得诧目,朝着淮筝相视一笑,揶揄道:“看看我的好女儿!方才还和她那目空一切的孽根二姐逼宫般对待她的嫡亲主母,现在又扮起了这娇弱重情的样子来了,可真是两副面孔呵,四书五经怕真是要丢还给宫蒙师了!”琬瑄那里听得过这般言重的话,后背早已冷麻难当,一片潮湿。只自顾自低垂着头,鬓边低垂的樱粉色璎珞流苏,摇摇欲坠,好似窗外低垂如铅色般的薄雾愁云。

    关母见琬瑄默不作声,没由得来气,却也不愿失了身份,示意身侧谄媚笑靥的淮筝,淮筝会意,扶起端坐良久的思柏,欲往外间内设暗格般的佛堂方向而去,临行前睇了匍匐在地的琬瑄一眼,居高临下般从身侧的黄梨木架几案上抽取了一则增广贤文,肃然朗声:“稚子尚且懂得的人伦道理,如今看来你们姐妹二人怕是早已当做耳边风,忘得一干二净,那便把这增广贤文抄写足足百遍,三日后交于我过目,每日此时再在外头跪上两个时辰略作薄惩便也罢了。呵......若非念着今日是佛欢喜日,目连使者悲悯怜下,不宜大肆动用家规,且轻饶了你去......你们姐妹二人一向自诩聪慧,若真有慧根灵性,便好好参悟为母所言,以除业障,早修善果!”

    说罢将书籍随手撇在琬瑄一旁,目光微闪哀婉,似乎有所沉吟,旋即消失不见,在淮筝的搀扶下,再没有一句言语,步步生莲般端肃走向佛堂。

    琬瑄目送着关思柏离去,怵然瘫软在地,悲戚难捱,心中苦涩。还未等她缓过劲儿来,只见,一片明绿色的袍角已然翩跹到她面前,笑语如珠道:“哟,五小姐这便累啦?您要是想偷懒耍滑的话,便歇了这份心吧,不为别的,就为今日乃您嫡亲额娘为自己女儿所受的憋屈苦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您也是该承受着的。夫人啊,已经够慈悲为怀的了!放在奴才旧事的家里是要生生当着下人的面儿褪去了亵裤,用荆条抽打的,打不死也得脱层皮去!”说罢,侧身作出让路的姿态,:“您请吧。”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琬瑄心下不忿,却又无可奈何,起初如此那般地羞辱了淮筝,想必此刻落入她的鼓掌,处境更是要难堪,如若言语再次冲撞于她,自身受到的耻辱会更多,便忍辱负重,讲话语全部咽下。望着淮筝那似笑非笑的脸,没由得心下发紧,举步维艰。

    外头天色阴郁难当,沉闷呜咽,不过一刻,黑云从天边席卷而来,奔走之势非人力可挡。随着极为轰隆的辟天巨响,雨水倾泻如柱,瓢泼畅然,房檐下奔流勇退的急湍大肆迸溅,由上至下缠绵至纳兰府各个角落,水汽欢腾,款款到来,转瞬便笼罩整座京师,压城欲摧。可谓好似一座雾都古城,人人望之皆云里雾里。

    佛堂内,烛光交相辉映。在迷迷蒙蒙的雾霭中,得以窥见一尊浑身镀金的释迦牟尼高踞小叶紫檀神龛之上。供桌前的赤金七宝香炉中燃着三柱拇指般粗的贡香,袅袅娜娜。神像前的黄幔布常年被烟火熏烧,已然一片灰黑印记。正堂那张红檀木方角桌已班班剥落,供奉着一色时令瓜果,闻之清新醒神,畅然悠远。桌角上隐隐现出几行描金小篆,标明了红檀木的历史悠长。“噔噔噔噔”的敲击木鱼之声萦绕整座佛堂不停,关夫人直挺挺地跪立在莲花纹橙缎蒲团之上,神色清冽。

    手中犹自不停,片刻才抬起眼皮,低声呼唤一旁瞌睡不已的淮筝,淮筝闻言,猝然清醒,忙不迭走到关氏身边,恭谨地询问道:“夫人有何吩咐?”关夫人微眯了双眼,若有所思,不过须臾,便道:“琬瑄还在那儿跪着呢?”淮筝眼珠子灵光一转,赔笑道:“是呢,五小姐自知顶撞主母罪孽深重,自我请求跪在石青路上赎罪,眼下不过才一个多时辰,倒还为时尚早呢。”

    她言语间难免有些沾沾自喜的刻薄和嘲笑意味,关氏到底心知肚明,没由得蹙眉,:“够了,她再没规矩也是小主子,你言语间也该放尊重些。且这妮子,不过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还是玉汝未成之时,若是个有福分的,恐怕也未必可量。浇坏了身子如何是好?不便说我自身,便是老爷那里......我又如何能对得起?且我终究也没想重责了她去,何必苦苦磋磨无度。罢了罢了,派她房中的几个丫头接了她回去罢,再命其余人手备好姜汤和热水,沐浴过后喝了姜汤盖上一床厚实的棉被沉沉睡去。明早再派几个得力郎中给她好好瞧瞧,别再坐下什么毛病来....”

    言毕,拿起娟络扶着胸口暗自感伤。淮筝闻言极不情愿,但看关氏言语笃实神色坚硬,只得诺诺去了。

    看着淮筝踱步而去,思柏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迅速叫来了候在外堂的家丁好生嘱咐了什么,复又离去,消失在门外一片苍茫茫的萧瑟雨声之中。看着家丁远去的背影,关氏蓦然回首,复又祷告如初,口中呐呐不停,唯有满堂熠熠烛光的辉映之下,得以窥见一丝浑浊却不易见的泪珠。

    再后来,便是外头极为奔走的家丁之辈劳作不停的场面,永宅二小姐几近是被抬着回府的,人早已沉睡不醒,形同痴状。随行而回的云潇和春盛儿二人业已浇透,下人们记得嘱咐,心领神会,早已预备下了滚热的水置于木桶之中,丫鬟们纷纷授意,为两位小姐一同剥去阴湿衣物,通体置身于暖流之中,只犹记得五小姐琬瑄看着昏睡不醒二姐琬琰没由得暗自叹气,忙不迭唤了一路随行至外城的云潇,询问事情缘由,不自觉惊讶万分,更加畏缩在一侧,泪流不止,口中不停念叨到宁琇之事诡异不堪欲为其寻得因果。却因体力不支劳累过度,任由丫鬟们洗漱服侍后已然半夜黑天,竟自己吓得自己不敢再提了。

    待浸润完毕,琬瑄在郎中手中拿了几副伤寒以及祛湿滋补的汤药,再反复嘱托云潇照料好琬琰若其苏醒即可知会她后,仍欲呆在其侧守候至苏醒,在关氏的指示下,被贴身丫头们喂食了一碗安神汤后,搀扶着去里屋沉沉睡下了。

    思柏复又指派了几位人手看顾。虽安排妥帖,但心下急迫,在听闻郎中诊断后判断琬琰无事后松了口气,安排人手侍奉妥当俱全后,急召春盛儿进内殿仔细盘问,方下才知,今日其女琬琰所经历之恐怖如斯之琐事,在听闻宁琇暴毙,且死相凄惨,极尽悲凉,还是自身颇为信任的府中总管宋瑞文杀害之后顿时面如死灰,形同枯槁。

    电光火石之间,一行泪怔怔落下,口中狂念作孽天谴之类的判词,任由他人劝说不理,不顾寒气侵体,执意在廊亭中长跪,望着漫天倾盆之雨,捶胸顿足,翻腾大半夜,三更时,才因哭得脱力而晕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