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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这天易晓宇正在帮一个老病号做热灸,忽听见门口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声音似曾相识。易晓宇心中一动,他把热灸灯调好,走到门前。

    没错,是那个叫妮妮的小女孩,正不住抽泣着。可是牵着她手的,却不是娜娜,而是一个年龄挺大,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作服的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正一脸焦虑向值班护士问着什么,不时对着妮妮比划着。

    这人是谁?娜娜为什么不来?易晓宇心中升起疑问。但他仍主动走上前,蹲下来问小姑娘:“呦,这不是妮妮嘛,怎么啦?”

    那中年妇女一见易晓宇认识妮妮,顿时像见到亲人一样,“医生,她胳膊脱臼了。”

    “又脱臼了?”易晓宇问:“您是?”

    “我是娜娜的小姑。”

    易晓宇点点头,一边检查一边随口问着,一问发病情况一样,还是大人牵着手,稍稍使力了些,小孩喊疼,就脱臼了。因为上次已经给妮妮治疗过,易晓宇大致心里有数,按照常规手法,探触着关节处的结合点,很轻易就把妮妮的胳膊复位。

    妮妮笑了,但易晓宇却越发觉得不太对劲。按道理说,小孩慢慢长大,肩胛窝会逐渐闭合坚硬,如果不是很大的外力,是不会经常出现脱臼的,脱臼后也不会这么毫无阻碍就轻松复位。就这么复原,怕是很容易又会脱臼。

    易晓宇想了想,对那位中年妇女说:“小问题,已经治好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建议还是做一个X光检查和血液化验。”

    那中年妇女第一反应是拒绝,“治好了就好,那些检查这次就算了。”

    易晓宇知道中年妇女是怕花钱,便说:“您放心,都是免费的。小孩子嘛,还是做一个检查,安全一些。”

    听说是免费,中年妇女这才放松下来,点点头。

    易晓宇从兜里掏出一根买给自己儿子的棒棒糖,塞到妮妮手里,“叔叔带你去做个检查,好吗?”

    妮妮点点头,拉着易晓宇的手,很乖巧的样子。易晓宇看着那小辫,那长长的眼睫毛,突然有种错觉。这妮妮,和娜娜小时候,是多么像啊。自己小时候和娜娜在一起玩耍,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事情吧?

    易晓宇带着妮妮到对面的县医院拍了X光,又抽了血。妮妮很听话,抽血也没有哭。她的棒棒糖紧紧攥在手里,一直舍不得打开。

    检查完,易晓宇带着妮妮回来,娜娜小姑翘首以盼在门口等着。

    “已经检查完了,应该没事,到时候我直接去拿一下结果就好了。”

    小姑自然感谢不尽,带着妮妮准备告辞。

    易晓宇装作随口问道:“对了,她妈妈呢?”

    小姑看了看身边的妮妮,欲言又止,最后说:“出差了。”

    易晓宇点点头,不再多问。

    一周后,检验结果出来了,淋病性关节炎。

    易晓宇心中咯噔一下。

    他拿着病历跑去找四舅。他原来以为骨科病人要么是外伤,要么是风湿,要么是劳损,从没想过还有这种病情。从名称上,他只知道这是个不好的病,但能不能治,怎么治,他完全不知道。

    四舅却是见过大世面,神色淡然。“可能是母亲怀孕期间感染了,所以传给了小孩。没事,不就是淋病嘛,现在都有特效药,打点消炎针就可以了。不过关节炎部分稍稍麻烦些,后期要用点膏药,配合针灸,应该问题也不大。4岁……是你亲戚?”

    易晓宇忙摇头,嘴上却说:“远亲,出五服了。”

    “那你让她到这住院呗,到医院去打针,这样的话费用还少一点。”

    “大概得多少钱?”

    “诶呦,那个消炎的药可能还有点贵,整个疗程做下来,估计得个几千块钱吧。”

    “那,如果不做呢?她家是农村的。”

    “那就不好说了,她现在是没发病,一旦发病就不好控制,通常是高烧,而且会侵害整个关节腔,也许有其他并发症。能治肯定越早治疗越好,而且这种病治好了不会复发的。”

    从四舅那里出来,易晓宇忙给娜娜小姑打电话,可电话里两人磕磕巴巴说不清楚,易晓宇干脆问了地址赶了过去。

    那是另一条古旧的小巷,不过看起来干净整洁许多。易晓宇走进小巷,妮妮正一个人孤零零在屋檐下逗猫。小姑娘笑着向易晓宇跑过来,牵着他的手。

    “叔叔叔叔,姑奶奶让我等你。”

    那扎着黄色皮筋的小辫子,在头上跳动着。

    易晓宇的心就一痛。他摸了摸口袋,出来的太匆忙,也忘了再给妮妮买些糖果。

    小姑迎出门外,易晓宇忙把检查的情况和治疗方案告诉小姑,最后说:“我觉得妮妮是个女孩子,这个病早点治好,对现在对未来都有好处。”

    小姑闻听要住院,面露难色,她正待要解释什么,就见一个头上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骑着三轮人力车拐进院子。那三轮车顶上架着蓝色遮阳棚,给坐车的客人提供了一个清凉的所在,可是也因此兜住风,男人骑起来显得格外吃力。

    蹬着三轮的男人远远嚷着:“妈的,三轮车影响市容,要饭就不影响市容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妮妮闻声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姑爷爷,你回来了。”

    那中年人忙刹住车,跳下来把妮妮抱上了座位,才推着车走过来。他看起来比易晓宇还要瘦削,身上的毛衣破的满是洞,右边裤脚用绳子绑着,是为了蹬车更方便,避免裤脚搅进车轮里。

    “怎么了?”娜娜小姑见那中年人忿忿不平,便问道。

    “县里不让蹬三轮了,说现在都换出租车了,谁还蹬三轮。还说三轮车影响市容,像旧社会。”那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易晓宇,“咦,家里来客人了?”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易大夫,就是我跟你说给妮妮看胳膊,最后也不要钱的那位。”

    “哎呀,那是稀客,中午别走了,我去买点菜。”那中年人说着就转身准备去买菜。

    易晓宇一看这家人好客的架势,忙不迭摆手:“不不,我还要去上班,这就要走了。”

    他把中年人让进家,又对娜娜小姑说:“阿姨,我刚没说完。医疗费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妮妮可以在我们诊所打针,不花钱的。”

    “啊,这……不好吧?”娜娜小姑又喜又愧。

    “真没事儿,你早点把妮妮送过来,到诊所直接找我就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娜娜小姑看看跑出跑进蹦蹦跳跳的妮妮,便不再推辞。她借口送易晓宇,把妮妮支开,小声说道:“谢谢您,又让您破费了。”

    易晓宇摆摆手,“举手之劳,真没什么。”

    “唉,妮妮是个苦命的娃儿,出生就没有爹,现在连妈也不见了。”

    “啊,娜娜去哪儿了?”

    “我们也不知道。几个月前,她把妮妮带来我家,我们就带妮妮出门去买菜,回家她就不见了。桌上就留了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说对不起这个孩子,拜托我们照顾她。”

    易晓宇茫然。也许上次见面时,娜娜就已经决定要走了。

    “我不知道你和娜娜是什么关系,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别惦记她了,不值当。”

    易晓宇摇摇头,苦笑。“我已经结婚了,儿子和妮妮差不多大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姨你别担心,尽快把妮妮送过来吧。”

    易晓宇安排妮妮住进了诊所,垫付了对他而言也是不菲的费用。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妮妮住院的事儿,除了四舅,他谁也没告诉。在诊所上班时,他也尽力和妮妮保持距离。

    可易晓宇再怎么竭力隐瞒,各种谣言依然无风起浪,很快什么私生子啊、婚外情之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范围也不再局限于诊所。

    这天晚上,易晓宇刚躺床上正准备睡觉,英子突然问,“你帮我在诊所找个工作吧?”

    易晓宇纳闷,头扭过来,“你在家里好好的,怎么冷不丁要到诊所上班?”

    “现在谁还在屋里刨地,随便哪儿一个月都能挣个几百、千把块钱,不比我在家里强多了。”

    易晓宇想了想,“上次你姨姐说有个餐馆招服务员,工资也不低,你怎么一口就说不去?”

    “服务员啥意思,我都这个年龄了,还带个娃娃。”

    “那你到诊所能干啥,你还能看病不成?”

    “打扫下卫生什么的,我总能干的。”

    易晓宇越听越不明白,“那不还是服务员嘛?”

    “哎呀,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帮我问下吧,上次你四舅还说诊所差个人呢。”

    第二天早上,易晓宇妈偷偷把易晓宇叫到一边,旁敲侧击点拨了他。原来妮妮的事情不知怎么地传到了英子耳朵里,英子本不以为意,后来禁不住其他人撩拨,也不免担心起来。她担心易晓宇现在本事大了,又接触那么多社会上的女病人,眼光变花了,瞧不上她这个糟糠之妻。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易晓宇,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提出到诊所工作的想法,也好看着易晓宇。

    易晓宇心里就有些生气。为了妮妮这件事,在诊所他已经平白忍受了许多猜疑和讥笑,没想到一向闷声不响的英子也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夫妻,她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自己能干出对不起她的事嘛?

    但埋怨英子不理解他之余,他又觉得愧疚于英子。自己虽然已经转正,但每月只有不到一千元工资,本就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还想着要买各种医学书、骨科模型什么的,几乎没有多余的钱给英子。英子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在家毫无怨言伺候着公婆、侍弄儿子,却毫无保留相信他、支持他,宁愿从娘家拿钱补贴家用,也不愿给他增加一点儿负担。

    可易晓宇攒的钱,却没有买书、也没有买模型,而是付给了一个小姑娘。说这小姑娘和他毫无关系,这让谁,也难以理解和接受。

    易晓宇还没想好怎么向英子解释,儿子小军也病了。这段时间流感爆发,小军在幼儿园期间先是感冒、发烧,最后成了肺炎,医生一瞧就说要住院。住院费用不贵,也就几千元,可易晓宇的钱都垫付给了妮妮,手头一时拿不出钱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向父母张嘴。

    易晓宇看着易妈妈从手帕里翻出一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交给医院,一种无力感骤然袭来,易晓宇的心,再次被蚁噬着,隐隐发痛。他在诊所是最忙的,可又能怎么样?他还是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工资还是只有那么一点。原来这个世界,任何梦想、承诺都是要靠钱才能支撑的。再多的感谢、褒奖,都不如赚到手上的钱来的实在。他恨恨地想,只要有赚钱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抓住,再不能把自己白白卖给诊所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易晓宇下班回村,就见田埂边围了一群人,人声鼎沸,手电筒晃得眼花缭乱。他凑近一看才知道,原来他们村的村支书喝醉了酒,骑摩托车回家摔倒在田埂上,腿也给摔伤了。易晓宇忙把那些乱哄哄瞎指挥的乡下汉支开,现场进行触诊,判断是膝盖扭伤。又在路边找了几根木棍简单固定了伤处,把支书背回了自己家,就在自己家桌子上,给支书扭伤的骨头进行复位,贴上了自制膏药。等处置停当,他才把村支书背回了家。这支书醉的挺厉害,全程一声不吭,由着易晓宇搬来搬去。

    第二天晚上,村支书兴冲冲一瘸一拐来到易晓宇家,掏出500块钱就往易晓宇手里塞,“神医啊,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腿算是废了……”

    易晓宇当然推辞不要,村支书却说:“看病给钱,天经地义的事。我这腿要是送到县医院,估计没一个月也下不来地,少不得花上大几千去。小易啊,我看你这手艺要得,你不如别去诊所了,就在村里给大家看腿好了。”

    村支书走了,易晓宇拿着手里的500元钱,顿时发现了新天地。他当然不会像支书所说,就在村里给人看腿,哪有天天断腿的?再说真正有大病,他也不敢随便去治。但是给村民做下针灸、正骨、康复之类的,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反正这些都是手艺活,也用不上太复杂的设备。

    易晓宇就挺不好意思地买上烟、酒,去到村支书家,请村支书帮忙介绍下业务。与此同时,他在诊所工作时也长了点心眼,一些周边农村的病人做完治疗后,他就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对方,说后续治疗自己可以上门,不用再到诊所来。

    考虑到自己家没有多余的地方,以及骨科病人多数都行动不便的实际情况,易晓宇索性将上门服务进行到底。他给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装了一个医药箱,下班后也不回家,而是带上医疗包直奔村民家,一家一家做完诊疗,天都黑透了才回家。

    农民收入低,他的收费也很便宜,上门一次也就十几二十块钱,可就这样一个月下来,仍然比他在诊所的工资都高。

    看着手上那绿油油的票子,易晓宇咧嘴笑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