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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晨光熹微,草木叶上皆凝了一层薄薄的晶莹露水,外边一片温煦和暖,半点也不觉着冷。

    纪棠抚着汗水浸湿的微凉额头,长睫不住颤动,眼下依稀透着几分青色,半晌,自床榻间坐起,金色阳光透过轩窗罅隙落进屋内地面,光影浮动,一时静谧。

    一柱香后,纪棠梳洗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望舒居住的院落时,一股淡雅清香迎面而来,视野余光中掠过一瓣雪白落花,纪棠下意识仰头看去。

    院中一棵盛开的棠梨花树,洁白如雪,芬芳扑鼻,清风拂过,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即时花雨,似碎琼乱玉,一时迷了她的双眼。

    她静静站在树下,发梢衣肩俱是落花遗香,纪棠淡淡摘落发间的三两花瓣,任凭它自指尖划落,衣袂蹁跹,少女提步走进此间主人的屋子。

    绣帘微动,望舒坐在席间,他身前的案几上摆了三两碟精致小菜,碗旁搁置着两双木箸,手边摆两个酒杯,一樽青瓷酒盏,屋内酒香飘溢,醇香醉人。

    听见门边动静,少年眼眸未抬,只是停下悠闲啄饮的动作,出口言语平静,似早有预料。

    “阿棠姐姐,既来了,便坐下与我小饮一杯,如何?”

    纪棠也未同他客气,落座在他对面,看着身前斟满的酒杯,眉心微扬,端起酒杯,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心道:

    酒杯尚温,连她来的时辰都掐算得这般准确,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纪棠心中腹诽,面上神情不变,饮下唇边清酒,双眸微微睁大,显出一点诧异之色。

    这酒,未有料想中的辛辣苦涩,倒是入口醇香,隐约可品出几分梅子的酸甜,竟是适宜女子品尝的果酒么!

    “青梅酒,前些日子在城中最大一间酒楼订下的,今日辰时酒楼伙计亲自送上门,开封时长不过一盏茶,阿棠姐姐尝着可还喜欢?”

    望舒放下手中酒杯睨纪棠一眼,似是从她眼中窥见了她的心思,抿唇一笑,不紧不慢的解释。

    沾染清液的唇瓣愈发水润,瞧着隐约像她从前精心养在盆中的一株娇艳海棠,花瓣沾了一层水雾,显得朦胧而诱惑。

    醉梦食色,美人有毒。

    纪棠轻呡一口果酒,将内心犄角旮旯忽然冒出的许多荒缪想法通通驱散,面不改色放下酒杯,意有所指道:

    “酒是不错,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是慧智近妖,以天下为棋一步三算的望舒小公子您呢?”

    “不同你绕圈子了,我嫌累。”

    纪棠轻瞥望舒一眼,指尖理着衣裳褶皱,开门见山道:

    “异世而来,救世之人,是何意思?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阿棠姐姐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多此一问?”

    “梦魇一遭,历经浮生,阿棠姐姐没有迷失在真假交错的混乱梦境中,可见心智坚定。”

    “‘救世’,你本就是天命选定之人,承担起责任也是不过早晚的事。”

    纪棠瞧着望舒把玩手中酒杯,举止优雅中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阴翳,语气冷漠,隐含质问。

    “可你又是如何确定我乃是天命选定之人,所谓‘天命’,不也是可以人为操纵的吗?”

    “望舒,我猜想,我并非是第一个穿越而来的异世之人,我只是第一个通过你所设下的考验,令你比较满意的‘救世’者罢了。”

    “望舒,与你而言,我也只是一个可以替代的物件。我并不知晓你们口中的救世预言从何而来,在我看来,所谓‘异世救星’,不过是一个在需要时可以被你们随意牺牲的祭品罢了。”

    望舒并未否认纪棠的猜测,他只是静待她将言语诉说完,手中酒杯放落,后抬眸安静看向言辞冷漠,目光凝冰的少女,轻声叹息一句,隐隐无奈。

    “阿棠姐姐,未免将我们异世之人想得过于卑劣。”

    “呵,不说所有,数日前,茶楼雅间,望舒公子威逼利诱,暗中给我下套,让我一个柔弱女子身陷险境,差点丧命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公子三言两语便想摘清,恕纪棠无法苟同。”

    “还有连清妖元一事,我曾在深陷梦魇时窥见过一星半点的真相,纪棠不知,望舒公子自五十年前便在下着的一盘棋局中,我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城外树林,黄符相赠,深陷梦魇,是否从我穿越开始,望舒公子便一直在注视着我,我的莫名穿越同你是否也有着一定的联系?”

    听闻此语,望舒终于敛起唇角微笑,掀眸轻轻看了她一眼,眸光温度渐渐消散,显出几分冰冷,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笑意不达眼底。

    “阿棠姐姐心中定是将我想成一个阴险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了,真是令人伤心。”

    话虽是这么说着,可他脸上分明是一副悠哉自得的轻松表情。

    纪棠有些无语,这人口中果然没半句实话。

    望舒余光觑见纪棠冷漠龟裂的面容,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浅浅浮现一层愉悦光芒,悠悠说道:

    “噩梦也好,美梦也罢,阿棠姐姐既然在梦中见到我,那便说明在阿棠姐姐的内心深处我总归是有着特别的位置,这样就好。”

    “莫名其妙。”

    纪棠瞧着他这样子,冷冷开口,总觉着眼前景象莫非是她还未从梦魇中清醒而生出的臆想,不然怎么如此荒诞。

    望舒未曾正面回应纪棠的猜疑,他看着她,浅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女的模样,道出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叫纪棠黛眉深锁,满眼惊疑不定。

    他说,“天命既定,便是我能给出的唯一答案,旁的,我不欲辩解。”

    “我若不遵循天命,执意与之抗衡,会如何,你知道的,我不信天命。”

    “会死。倒行逆施,魂消三界。”

    望舒言语间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和,他冷漠看向纪棠,冷冽目光似要穿透她平静的躯壳直击她内心深处,唇齿字句皆透着看透天机的漠然与无情。

    “与天作对,自古能有几人得好下场。”

    似是呢喃自语,又间接告诫纪棠,世间自有一套运行准则存在,与之相悖的异数,天命又岂会放任它的存在。

    纪棠难得看见望舒这般肃冷的神情,眼珠微微转动,倒是打消了心头一些疑虑,以望舒的高傲,他倒也不屑编织谎言欺骗于她。

    纪棠捏着手指,状似不经意问道: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将会是你手中最好用的一枚棋子吧。”

    听着少女的自嘲,望舒眼中蓦然染了一丝笑意,冰雪消融,暖意流淌在他清俊的眉眼间,似枯枝吐出绿芽,碧湖泛起柔漪,极为好看。

    “阿棠姐姐,不是棋子,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纪棠心中一动,本能朝望舒看去,恰逢二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并未碰撞出任何暧昧火花,他二人皆是一副凉薄淡漠的性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至少现在,别想。

    她看见少年喉结滚动,方才那一瞬,口中似有一些未尽言语皆被其咽下,通通止于唇齿。

    望舒最后到底想对她说什么,直到纪棠从他居室中走出,也未得到答案。

    很久之后,她才从他一切细微末节中拼凑出完整的回答,可惜为时已晚,终是错过良多。

    “纪棠,花木向阳,百川入海,世间轮回,自有因果,你又怎知这一世我不是为你而来的。”

    “望舒手中兵刃永远不会对着你,知你现在不信,且待日后,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