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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屠杀(二)

    那青年缓缓睁开眼睛,双唇一开一合在说着什么,但满口血沫也听不清他的言语。叶无忌低头靠近他嘴边说道:“小哥,你可还有何话要讲?且说与在下听吧。”

    青年眼中本是一片浑浊,突然精光一现,挣扎着坐起吐出一口鲜血喊道:“这大楚天下早晚不都是殿下的吗?殿下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这两句语带哭腔之话也终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倒在叶无忌怀中咽了气。

    叶无忌此时心中被这满含怨恨迷茫之意的遗言激起了万丈波澜。听这青年言下之意,他似乎是为东宫效力之人,发现了太子有何不可告人的图谋而被整村灭口。说到这天下归属之事,难道太子竟是等不及待正宣皇帝寿终正寝再继位,而是准备谋逆而登基吗?叶无忌来京后与太子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觉得他是个极有见地且内心宽厚之人。且他早已身为太子,正宣皇帝又垂垂老矣,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这谋逆之事?但这将死之人与自己素昧平生,临死前回光返照之遗言绝无必要作伪。

    若太子果真是要谋逆篡位自己该当如何?是去向正宣皇帝禀明一切还是暗中追查静观其变?他本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御剑门门规又明令不可参与国事。可若放任不管,以当今局势大楚恐会陷入内乱。外有北戎虎视眈眈,内再互相攻伐,这兵连祸结之下最苦的自是天下百姓。而一旦插手此事则其中牵涉甚广,江湖之远,庙堂之高,门宗利益,苍生福祉样样似乎都需他周全考虑,一时间实在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乱如麻之下叶无忌只有不住挥动手中的锄头将泥土从坑内刨起,转眼这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已长眠地下。他抬眼望了望日头,不知不觉已过次日正午。掘坑填土这许久,也不知挖断了几把锄头。低头看了看布满血泡的双手,浑身又都是泥土和着汗水,这一切让一向喜好洁净的叶无忌更感不快。叶无忌走到一口水井旁打了桶水,喝了几口又将自己好好梳洗了一番,精神好了许多。收拾好一切走到村口,叶无忌手捏三清诀,口诵‘仰启咒’为村内这昨夜横死的众多冤魂亡灵超度后转身出了村。

    来到谷口藏马处,见自己的马匹还好好的拴在树上,只是马背上多了个袋子和水囊。陈之焕是个极为精细之人,昨晚走时还给他留下了干粮、清水和去往笔架山的地图。叶无忌纵身上马,依地图所指向东而去。

    叶无忌胯下青鬃马也是匹良驹,此次下山前师妹格桑舒知道他要进京面圣,特意将草原王族送与父亲的青鬃马讨来亲手交与师兄。格桑舒想着京城王公贵胄众多,只有这神骏异常的青鬃马配自己玉树临风的师兄方才能显出他的风采。心中还有个小计较是这马脚程极快,渝州和京城虽山水迢迢远隔千里,但师兄若骑它前往自能早些回山相见。一路上叶无忌心念师妹情谊,从不曾用过马鞭。平日对这马也是百般关心照料,秦星河几次笑称师兄对马比对师弟更呵护。

    青鬃马在谷外歇了一夜,此际正是精神焕发之时,四蹄翻飞之下带着叶无忌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飞奔。两旁的春光依然绚烂旖旎,可叶无忌却完全无心欣赏。他满脑子都是太子谋逆之事,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当如何。此时叶无忌无比想念阿翁和师傅,只可惜他们都远在千里之外的渝州,若他们在此还有人能给他指点一二。

    灿烂的春光与和煦的春风分毫不能驱散他心中的阴云,心烦意乱之下只得不再去想此事。摸着正跑的兴起的骏马,心里又记挂起师妹来,下山一月有余不知她近况如何。几次写了信想以归巢燕传书与她,又怕沿途各分堂传些闲言碎语,面薄之下这书信现今还揣在怀中。其实叶无忌远在京城,传书回渝州自是极寻常的事情。而他也已近婚娶年纪,又贵为门宗继承人,却总怕人取笑于他,于感情之事顾忌众多,反倒显得扭扭捏捏。为这事秦星河私底下没少揶揄他。想到师妹,叶无忌又从怀中取出那日补好的玉佩握在手心,微温的玉佩在手中细腻光滑,他也心猿意马的想着若如此刻能握着师妹的手倾诉一番该有多好。刚有此念头就自打了一耳光,心想师妹与自己虽然亲近,但两人一直循规蹈矩以礼相待,自己怎能有此龌龊念想。随即又下定决心此次回渝州后一定要向师妹坦露心迹,再也不惧他人眼光。可想到此处又忆起那天东方山上秦星河说大师兄有意师妹云云,大师兄丰神俊朗豪气干云的样貌顿时在心中浮现,想着自己此刻的纠结踌躇又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而下一刻复又记起太子那番开导之言,心中才好过些。可这太子的音容一旦入脑不得不回到他谋逆之事的思索上来,最后还是陷入郁郁不乐之情中难以自拔。

    叶无忌心中思绪万千,青鬃马自是不知,撒欢般的奋蹄疾驰,半日光景便过了三河村,与春狩大营相距已是不远。叶无忌眼见天色不早,又心疼青鬃马疾驰了大半日,在附近一间荒废的茅草屋旁停下准备歇歇脚。

    他取下马背上的行囊,放开了青鬃马的缰绳让它自己在周边就近吃草休息,自己也在屋内坐下稍作歇息。叶无忌吃了些干粮,闭目在屋中打坐练气,行功数遍又练的周身雾气。收功雾散后取出父亲那把天下剑在手中端详,心想如果是父亲在此情形下又该当何处。

    这天下剑他虽带在身边,但念及神兵难得,自己功力又远不如当年的父亲,自觉还无颜用此剑对敌,所以与黑甲人的两番厮杀都使的是用惯了的启剑时门宗赐予的长剑。此刻一人独处之下才又拿出这把天下剑。他内心把这天下剑想象成了父亲,希望能从中得到一路思虑之事的答案。可天下剑虽是神兵不假,但剑始终只是剑,不可能给予他任何答案。

    他拿着天下剑端详抚弄良久,心中依然还是毫无头绪。一声轻叹之下收起剑,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带着的竹笛凑在嘴边吹奏起来。叶无忌因身份之故,自幼除秦星河外少有人一块儿戏耍游玩。是以平日习武练功,读书写字之余独好音律,琴瑟笛箫无一不爱。往往弹琴吹笛起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若不是老宗主和师傅怕他玩物丧志,屡次警醒与他,只怕他抚琴按箫的时光会比舞剑练气的更多。御剑门七代弟子中有八痴,尤以酒痴秦星河与乐痴叶无忌最为让长辈们着恼。

    叶无忌因近日忧心之事颇多,笛声中烦闷、苦恼、彷徨之意极盛,曲调郁郁低沉。后想到与黑甲人的两番激斗与众多村民无辜殒命,心中激愤、凄凉、无助之情渐起,笛声中又满是铿锵与悲鸣。接着对师妹的思念、对父亲的追忆与对师弟的关切合在一起,充沛的情感从笛中传出,时而温柔、时而活泼、时而婉转、时而深沉。叶无忌内力充沛,笛声悠扬的飘荡在朦胧夜色中,激昂中带着三分空灵,高亢又不失绵长醇厚。

    一曲奏罢,叶无忌胸中的不快顿时少了几分,将竹笛又收入怀中,走出屋外准备将青鬃马拴在门前休息。还未踏出房门,只听得屋外一把清亮的声音赞叹道:“好笛艺,好妙曲!若每次杀人后都能得聆如此雅乐,即使叫我化身索命无常那也是甘之如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