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青石一梦（3）
“小宋怎么还没醒？”
季幼棠好不容易摆脱了刚刚青石邪气的影响。她眼瞧着汗水渗透了宋折欢的衣襟，神色焦灼起来。
她轻轻擦拭着他的汗水后，运法烧掉一张又一张符纸来维护宋折欢身侧的无形法阵。
青色石头悬在半空中，光芒只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季幼棠局促地用双手护在石头旁边。
她这样着急忙慌的模样映在封今玉和文楚楚的眼里，这两人悄然间对视一眼后，神色都不自然起来。
“季姑娘，我来帮你吧。”文楚楚率先开了口，她也觉得就这样干看着实在不好。
反观封今玉和傅晗真是事事都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冷淡极了。
“季姑娘，我要怎么办？”文楚楚靠近过来，她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身上的脂粉气很浓。
季幼棠也不好推辞她的好意，于是牵过她的手贴近青石，她放低着声音说道：“文小姐是仙门弟子，应该会基本的护法，劳烦文小姐用仙法维持青石运动，我要入青石带他出来。”
季幼棠睁着波光粼粼的双眼，眼尾猩红，勾勒出红叶长林，幽幽山风下无尽的忧愁。
谁能不动容。
文楚楚点了点头，她用真挚的眼神来回应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
若是算起年纪来，她要比季幼棠大上一岁，可有些时候她好像并不似季幼棠一般勇敢。
“季姑娘，你放心去，楚楚会帮你和宋道长好好护法的。”文楚楚轻轻拍了拍季幼棠的手，叫她安心便好。
“多谢了！”季幼棠心里有了一丝慰籍。
两个女孩子惺惺相惜，互相帮助的样子，令旁边两个闲人自愧不如。
他们似乎知道不好意思，于是转身四顾，开始探看周遭情况。
外头的狂风大作，残叶纷纷，曾经的天将之家风采在亘古的长风孤寂中消失殆尽。
如今一座破庙，群妖乱其间，何处可容英魂。
烧不尽的红叶，忘不却的冤，都尘封在这座庙宇下。
…
从苍穹漏斗滴落的血雨坠落在地面，几乎是片刻间，大漠之上血流成河。
忽听喊杀声四起，震天的声浪里充斥着哭嚎嘶吼。
宋折欢惊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前的大军包括这位顾将军都要淹没在血雨之中。
他们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上天赐于他们顾氏的神罚。
雨滴沾到他们的身上就会灼噬掉一寸皮肤，没有哀怨，他们不悔。
这刚刚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宋折欢被血雨打的难受，他执起琼华剑，化为神伞，举起遮雨。
“天帝老儿，你真不厚道！”宋折欢云淡风轻般的浪荡样子，指着天没有忌讳的说道：“人家顾氏满门为你效忠，结果还是落得个悲惨下场，我更怀疑当年我家的罪，是你伪造的了！”
少年说话的时候，天雷滚滚，血雨携带疾风而来，但他始终傲视天地，没有半分退缩。
天庭管不了人间俗事，就算有朝一日宋折欢的身份被上天知晓，只要他还在人间一日，这天庭诸神也不能掺和进来。
人间事人间尽…
“怎么，还不让人说啦！”宋折欢的双眼明亮如星，眉宇间的少年意气更甚。
琼华伞剑的金光直射天空，映得昏暗大漠上，灿然无比。
“你又不知道我顾氏当年之事，为何会那么笃定是天庭负我顾氏，而不是顾氏叛了天庭！”将军的话音在雷雨之间传出。
“宋折欢，你是信天还是顾氏或是你宋氏。”
宋折欢抬头望去，马背之上端坐的将军已经血肉模糊，唯有银色盔甲没有被血雨侵蚀。
而他那双浑浊的眼也完好无损的镶嵌在血肉之中。
宋折欢眸光一惊，他看见将军眼里有悔恨，有不甘，是如当年阿爹一般的眼神。
“我信我自己。”
宋折欢握紧伞剑的手颤抖不止，他逐渐充满邪气与杀戮的双眼里，满是红血丝。
本就冷白的肤色更显病态，一只诡异的邪灵缠绕在他的左边胳膊上。
“我说呢，原来在这等着！”宋折欢侧目去看那只邪灵，他顿时明白了自己最近的异常，越靠近顾氏之谜，他就越是会失控。
邪灵之气逐渐张狂起来，它吸食着顾氏千万将士的怨念，承载着这位顾将军的悔恨。
只待宋折欢堕入邪道，这沉寂已久的冤会横扫天上人间。
“臣顾啸风参见宋氏第七世神君，宋玄殿下！”风声鹤唳之间，顾将军浑厚有力的声音似要穿透云霄，仿佛想要告诉上天庭，他顾氏守的天神依然在，有些东西终究是消亡不掉的。
那年，天地间唯一一位少年神君姓宋名玄，字折欢。
只是他的小字，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您刚刚是在向我行礼？”宋折欢不可否认的懵了。
他知道两家有来往，只是…
唉～早知道当年还是神君的时候，就不总是出去游山玩水了。
想起昔日那些吊儿郎当的日子，宋折欢都想抽自己。
“殿下可能不知道，我顾家当年是全凭宋氏扶持，我的命还是令尊所救。”顾啸风的身体已经化为血水融入了雨中，只是银色铠甲还在马背上屹立不倒，风采依旧。
散在风中的灵魂还要与宋折欢道完那年桃花海与凉悲歌的故事。
“连我这身铠甲都是令堂所赠，其实我顾家从始至终效忠的都是你上贤明殿。天下三大神族，我顾氏有一席之位也是你父母替我家所求来的。”
三大神族，上贤明殿宋氏，凤凰宫风氏，天将顾氏。
说起来宋折欢也是最纯正的神族血脉，父亲是宋氏君上，母亲是风氏圣女。
凄凄风来，这话音颤颤，分明有泪。
宋折欢安静的听着，他竟然一点不知，两家有如此渊源。
“殿下，去查宋氏被陷害的真相吧，这狗天帝！那年暮春，我用顾氏满门换宋氏平安，结果却是换了一场空，他到头来还是灭了宋氏一族。”顾啸风越说就越是气愤，这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也让人听得迷糊。
宋折欢听到此话，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手里琼华伞剑不停的颤抖，就要脱离他的掌控。
“顾将军麻烦你说清楚些，关于昔日所有，希望您可以言无不尽。”
少年怒气已经要抑制不住，眼前又在惊现桃花火海。
只是此刻，有一声刻骨铭心的呼喊将方才所有打断了。
“宋折欢！”
狂风卷起，血雨不止。
季幼棠的衣服已经淋湿，她眯着双眼看见了远处长身而立的宋折欢。
他强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仍然傲视天地般，不肯服输。
宋折欢还在等着顾啸风说出昔日旧事，可却只等来一阵又一阵的风雨杂声，没有了后话。
他想，这个秘密大概要回到赎恨山上，才能知晓了。
原本鲜艳的旌旗，如今光彩不在，灵魂散尽，漠上无花。
季幼棠朝宋折欢的方向奔去，她可以不顾血雨腥风，眼里只有那个单薄的背影。
不知何处的轰鸣声贴地传来，再次听见喊杀声四起。
季幼棠瞧见无数个士兵打扮的孤魂野鬼踉踉跄跄地逃过来，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失措，血红的眼睛里也是绝望。
他们如无形泡影穿过了季幼棠的身体，季幼棠本能的害怕到跌倒在地。
她泪光闪烁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们铠甲上的雄鹰标志，她认得，这是顾氏族徽。
那年初夏，赎恨山的桃花开得格外艳丽。
喜穿黄衣的十一岁少女，手拿话本，冲撞了位贵人。
听闻那人是大将军，战功赫赫，是位大英雄。
黄衣少女怯生生地到将军面前道歉，她青涩的面容，很容易泛起红。
“请将军恕罪，幼棠不是有意的。”
将军只是轻笑，很是和蔼。
看着面前和自己女儿一样可爱的孩子，往常在战场上积攒的杀戮之气瞬间消散了。
良久之后，将军方才缓缓开口道：“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幼棠，这个名字好听！”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这一句诗季幼棠于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待她抬起头要感谢将军夸奖时，他已走远。
“顾氏！这些是顾家千万英魂吗？”季幼棠拖着羸弱的身体站起身，她伸出手实在是触碰不到这如梦如幻的虚假。
可她不能逗留，她还要把宋折欢给带出去啊。
少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似乎听不见季幼棠的急切呼喊。
琼华伞剑的金光闪烁间压制住了血雨风波，雨滴瞬间静止在空中。
天边突然飘过来朱红色的花瓣，转而就化为血鸦，盘旋在大漠的上空，阵阵哀鸣。
“宋折欢，我是季幼棠！”季幼棠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道：“宋折欢，回来，回来！”
回来，少年！
青衣翩染血色花瓣，少年松开紧握住伞剑的手，朝大漠的更中央走去。
风吹散开束起的青丝，那缠绕在周身的邪气已经寄生在了他的身体里，一股浓烈的桃花气味逐渐张狂起来。
少年抬眼，一半清明一半妖邪。
这大概是我们初次见面，疯子妖道！
季幼棠疯了一般地朝他冲过去，她恍惚间看见他前方的路是火海刀山，是万丈深渊，或是一条不归路。
可宋折欢冷而妖冶魅惑的眼里看见的却是繁花似锦，青山绿水，心之所向，此生之梦。
“宋折欢，你疯了吗？”季幼棠终于赶到少年郎的身后，她一把扯回将要踏入深渊的他。她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没看到前面危险吗？宋折欢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季幼棠强行拉着宋折欢往回走，还没走几步，风沙又起，大漠上飘扬的花瓣却是越来越多。
可少年狠狠地甩掉了她的手，是毫不留情，那一刻仿佛能照亮大地的日光都又暗了许多。
季幼棠这时才来仔细地看一看眼前的少年郎，她悄然投去目光的那个瞬间，脸色煞白。
他眉宇间独有的少年意气全然不见，散开的头发在风里飞绕，白到已经感觉是病态似的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孤独。
左边手上未干的血迹，吸引来朱红乌鸦。
宋折欢只微微抬眼，一缕青色邪气就把那只血鸦给吞噬了个干净，只剩一片红羽缓缓坠落。
季幼棠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恣意潇洒，不可一世的宋折欢。
她觉得自己一定又入了一个新的幻境，或者是幻中幻，反正她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宋折欢本人。
少女震惊不已的目光没有半分掩饰地落到宋折欢的脸上，他忽然勾起阴鸷的笑，轻轻一摊双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是不给我收尸，我可能会变成鬼来找你的。”
宋折欢的声音依旧清澈好听，这让季幼棠原本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我不怕鬼，宋折欢你好好的就行。我身子骨小，说不定挖不动土，可没办法给你挖一个大墓地出来。”季幼棠慢悠悠地道。
她轻轻咬了咬牙，努力不想要让自己不争气的泪水流下来，她怎么这么喜欢哭！
这是她自己也烦恼的一件事情。
“走吧，跟我出去，这里不安全。”季幼棠走到宋折欢的身前，伸出来自己纤细的手。
她当时那一秒还在想，若是宋折欢迟疑了很久的话，她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可是他不仅迟疑了还拒绝了…
“我还有事没有办完，现在还不能出去。”宋折欢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绝了季幼棠的请求。
这个幻境里还有什么事？能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季幼棠不可置信地凝视少年，但是他的身体明明就快撑不住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么任性。
谁都不知道，宋折欢瞧着季幼棠的明眸时，又是何等纠结。
此时惊羡山上的竹叶应该十分郁郁葱葱，后山的老黄牛也还在犁地。
他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
“其实这个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如果你想去看更青的山，更碧的水，那就去看吧。季幼棠，你不能一直围着我一个人转，我不是你的一切。”
宋折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双眸之中似乎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雾气，有着刻意掩饰的凄伤之意。
季幼棠瞬间僵在原地，她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前她再怎么闹，让他生气，他也从来没有要赶她走过。
可是啊，你就是我的一切，怎么办。
一个父母早亡，被神巫祭司断定是天命孤女，煞星命格的小姑娘，是你宋折欢在她濒临死亡的时候救了她，给她希望，陪她数年。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当然有且只有你。
所以…
“你要赶我走，是吗？”季幼棠哽咽地道。
少年没有回应，这段间隔漫长到让人害怕又心寒。
突然…
“也可以是我走！”宋折欢压着将要爆发的情绪，嘶哑道。
风沙停了。
季幼棠好不容易摆脱了刚刚青石邪气的影响。她眼瞧着汗水渗透了宋折欢的衣襟，神色焦灼起来。
她轻轻擦拭着他的汗水后，运法烧掉一张又一张符纸来维护宋折欢身侧的无形法阵。
青色石头悬在半空中，光芒只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季幼棠局促地用双手护在石头旁边。
她这样着急忙慌的模样映在封今玉和文楚楚的眼里，这两人悄然间对视一眼后，神色都不自然起来。
“季姑娘，我来帮你吧。”文楚楚率先开了口，她也觉得就这样干看着实在不好。
反观封今玉和傅晗真是事事都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冷淡极了。
“季姑娘，我要怎么办？”文楚楚靠近过来，她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身上的脂粉气很浓。
季幼棠也不好推辞她的好意，于是牵过她的手贴近青石，她放低着声音说道：“文小姐是仙门弟子，应该会基本的护法，劳烦文小姐用仙法维持青石运动，我要入青石带他出来。”
季幼棠睁着波光粼粼的双眼，眼尾猩红，勾勒出红叶长林，幽幽山风下无尽的忧愁。
谁能不动容。
文楚楚点了点头，她用真挚的眼神来回应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
若是算起年纪来，她要比季幼棠大上一岁，可有些时候她好像并不似季幼棠一般勇敢。
“季姑娘，你放心去，楚楚会帮你和宋道长好好护法的。”文楚楚轻轻拍了拍季幼棠的手，叫她安心便好。
“多谢了！”季幼棠心里有了一丝慰籍。
两个女孩子惺惺相惜，互相帮助的样子，令旁边两个闲人自愧不如。
他们似乎知道不好意思，于是转身四顾，开始探看周遭情况。
外头的狂风大作，残叶纷纷，曾经的天将之家风采在亘古的长风孤寂中消失殆尽。
如今一座破庙，群妖乱其间，何处可容英魂。
烧不尽的红叶，忘不却的冤，都尘封在这座庙宇下。
…
从苍穹漏斗滴落的血雨坠落在地面，几乎是片刻间，大漠之上血流成河。
忽听喊杀声四起，震天的声浪里充斥着哭嚎嘶吼。
宋折欢惊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前的大军包括这位顾将军都要淹没在血雨之中。
他们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上天赐于他们顾氏的神罚。
雨滴沾到他们的身上就会灼噬掉一寸皮肤，没有哀怨，他们不悔。
这刚刚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宋折欢被血雨打的难受，他执起琼华剑，化为神伞，举起遮雨。
“天帝老儿，你真不厚道！”宋折欢云淡风轻般的浪荡样子，指着天没有忌讳的说道：“人家顾氏满门为你效忠，结果还是落得个悲惨下场，我更怀疑当年我家的罪，是你伪造的了！”
少年说话的时候，天雷滚滚，血雨携带疾风而来，但他始终傲视天地，没有半分退缩。
天庭管不了人间俗事，就算有朝一日宋折欢的身份被上天知晓，只要他还在人间一日，这天庭诸神也不能掺和进来。
人间事人间尽…
“怎么，还不让人说啦！”宋折欢的双眼明亮如星，眉宇间的少年意气更甚。
琼华伞剑的金光直射天空，映得昏暗大漠上，灿然无比。
“你又不知道我顾氏当年之事，为何会那么笃定是天庭负我顾氏，而不是顾氏叛了天庭！”将军的话音在雷雨之间传出。
“宋折欢，你是信天还是顾氏或是你宋氏。”
宋折欢抬头望去，马背之上端坐的将军已经血肉模糊，唯有银色盔甲没有被血雨侵蚀。
而他那双浑浊的眼也完好无损的镶嵌在血肉之中。
宋折欢眸光一惊，他看见将军眼里有悔恨，有不甘，是如当年阿爹一般的眼神。
“我信我自己。”
宋折欢握紧伞剑的手颤抖不止，他逐渐充满邪气与杀戮的双眼里，满是红血丝。
本就冷白的肤色更显病态，一只诡异的邪灵缠绕在他的左边胳膊上。
“我说呢，原来在这等着！”宋折欢侧目去看那只邪灵，他顿时明白了自己最近的异常，越靠近顾氏之谜，他就越是会失控。
邪灵之气逐渐张狂起来，它吸食着顾氏千万将士的怨念，承载着这位顾将军的悔恨。
只待宋折欢堕入邪道，这沉寂已久的冤会横扫天上人间。
“臣顾啸风参见宋氏第七世神君，宋玄殿下！”风声鹤唳之间，顾将军浑厚有力的声音似要穿透云霄，仿佛想要告诉上天庭，他顾氏守的天神依然在，有些东西终究是消亡不掉的。
那年，天地间唯一一位少年神君姓宋名玄，字折欢。
只是他的小字，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您刚刚是在向我行礼？”宋折欢不可否认的懵了。
他知道两家有来往，只是…
唉～早知道当年还是神君的时候，就不总是出去游山玩水了。
想起昔日那些吊儿郎当的日子，宋折欢都想抽自己。
“殿下可能不知道，我顾家当年是全凭宋氏扶持，我的命还是令尊所救。”顾啸风的身体已经化为血水融入了雨中，只是银色铠甲还在马背上屹立不倒，风采依旧。
散在风中的灵魂还要与宋折欢道完那年桃花海与凉悲歌的故事。
“连我这身铠甲都是令堂所赠，其实我顾家从始至终效忠的都是你上贤明殿。天下三大神族，我顾氏有一席之位也是你父母替我家所求来的。”
三大神族，上贤明殿宋氏，凤凰宫风氏，天将顾氏。
说起来宋折欢也是最纯正的神族血脉，父亲是宋氏君上，母亲是风氏圣女。
凄凄风来，这话音颤颤，分明有泪。
宋折欢安静的听着，他竟然一点不知，两家有如此渊源。
“殿下，去查宋氏被陷害的真相吧，这狗天帝！那年暮春，我用顾氏满门换宋氏平安，结果却是换了一场空，他到头来还是灭了宋氏一族。”顾啸风越说就越是气愤，这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也让人听得迷糊。
宋折欢听到此话，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手里琼华伞剑不停的颤抖，就要脱离他的掌控。
“顾将军麻烦你说清楚些，关于昔日所有，希望您可以言无不尽。”
少年怒气已经要抑制不住，眼前又在惊现桃花火海。
只是此刻，有一声刻骨铭心的呼喊将方才所有打断了。
“宋折欢！”
狂风卷起，血雨不止。
季幼棠的衣服已经淋湿，她眯着双眼看见了远处长身而立的宋折欢。
他强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仍然傲视天地般，不肯服输。
宋折欢还在等着顾啸风说出昔日旧事，可却只等来一阵又一阵的风雨杂声，没有了后话。
他想，这个秘密大概要回到赎恨山上，才能知晓了。
原本鲜艳的旌旗，如今光彩不在，灵魂散尽，漠上无花。
季幼棠朝宋折欢的方向奔去，她可以不顾血雨腥风，眼里只有那个单薄的背影。
不知何处的轰鸣声贴地传来，再次听见喊杀声四起。
季幼棠瞧见无数个士兵打扮的孤魂野鬼踉踉跄跄地逃过来，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失措，血红的眼睛里也是绝望。
他们如无形泡影穿过了季幼棠的身体，季幼棠本能的害怕到跌倒在地。
她泪光闪烁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们铠甲上的雄鹰标志，她认得，这是顾氏族徽。
那年初夏，赎恨山的桃花开得格外艳丽。
喜穿黄衣的十一岁少女，手拿话本，冲撞了位贵人。
听闻那人是大将军，战功赫赫，是位大英雄。
黄衣少女怯生生地到将军面前道歉，她青涩的面容，很容易泛起红。
“请将军恕罪，幼棠不是有意的。”
将军只是轻笑，很是和蔼。
看着面前和自己女儿一样可爱的孩子，往常在战场上积攒的杀戮之气瞬间消散了。
良久之后，将军方才缓缓开口道：“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幼棠，这个名字好听！”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这一句诗季幼棠于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待她抬起头要感谢将军夸奖时，他已走远。
“顾氏！这些是顾家千万英魂吗？”季幼棠拖着羸弱的身体站起身，她伸出手实在是触碰不到这如梦如幻的虚假。
可她不能逗留，她还要把宋折欢给带出去啊。
少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似乎听不见季幼棠的急切呼喊。
琼华伞剑的金光闪烁间压制住了血雨风波，雨滴瞬间静止在空中。
天边突然飘过来朱红色的花瓣，转而就化为血鸦，盘旋在大漠的上空，阵阵哀鸣。
“宋折欢，我是季幼棠！”季幼棠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道：“宋折欢，回来，回来！”
回来，少年！
青衣翩染血色花瓣，少年松开紧握住伞剑的手，朝大漠的更中央走去。
风吹散开束起的青丝，那缠绕在周身的邪气已经寄生在了他的身体里，一股浓烈的桃花气味逐渐张狂起来。
少年抬眼，一半清明一半妖邪。
这大概是我们初次见面，疯子妖道！
季幼棠疯了一般地朝他冲过去，她恍惚间看见他前方的路是火海刀山，是万丈深渊，或是一条不归路。
可宋折欢冷而妖冶魅惑的眼里看见的却是繁花似锦，青山绿水，心之所向，此生之梦。
“宋折欢，你疯了吗？”季幼棠终于赶到少年郎的身后，她一把扯回将要踏入深渊的他。她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没看到前面危险吗？宋折欢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季幼棠强行拉着宋折欢往回走，还没走几步，风沙又起，大漠上飘扬的花瓣却是越来越多。
可少年狠狠地甩掉了她的手，是毫不留情，那一刻仿佛能照亮大地的日光都又暗了许多。
季幼棠这时才来仔细地看一看眼前的少年郎，她悄然投去目光的那个瞬间，脸色煞白。
他眉宇间独有的少年意气全然不见，散开的头发在风里飞绕，白到已经感觉是病态似的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孤独。
左边手上未干的血迹，吸引来朱红乌鸦。
宋折欢只微微抬眼，一缕青色邪气就把那只血鸦给吞噬了个干净，只剩一片红羽缓缓坠落。
季幼棠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恣意潇洒，不可一世的宋折欢。
她觉得自己一定又入了一个新的幻境，或者是幻中幻，反正她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宋折欢本人。
少女震惊不已的目光没有半分掩饰地落到宋折欢的脸上，他忽然勾起阴鸷的笑，轻轻一摊双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是不给我收尸，我可能会变成鬼来找你的。”
宋折欢的声音依旧清澈好听，这让季幼棠原本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我不怕鬼，宋折欢你好好的就行。我身子骨小，说不定挖不动土，可没办法给你挖一个大墓地出来。”季幼棠慢悠悠地道。
她轻轻咬了咬牙，努力不想要让自己不争气的泪水流下来，她怎么这么喜欢哭！
这是她自己也烦恼的一件事情。
“走吧，跟我出去，这里不安全。”季幼棠走到宋折欢的身前，伸出来自己纤细的手。
她当时那一秒还在想，若是宋折欢迟疑了很久的话，她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可是他不仅迟疑了还拒绝了…
“我还有事没有办完，现在还不能出去。”宋折欢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绝了季幼棠的请求。
这个幻境里还有什么事？能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季幼棠不可置信地凝视少年，但是他的身体明明就快撑不住了，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么任性。
谁都不知道，宋折欢瞧着季幼棠的明眸时，又是何等纠结。
此时惊羡山上的竹叶应该十分郁郁葱葱，后山的老黄牛也还在犁地。
他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
“其实这个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如果你想去看更青的山，更碧的水，那就去看吧。季幼棠，你不能一直围着我一个人转，我不是你的一切。”
宋折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双眸之中似乎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雾气，有着刻意掩饰的凄伤之意。
季幼棠瞬间僵在原地，她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前她再怎么闹，让他生气，他也从来没有要赶她走过。
可是啊，你就是我的一切，怎么办。
一个父母早亡，被神巫祭司断定是天命孤女，煞星命格的小姑娘，是你宋折欢在她濒临死亡的时候救了她，给她希望，陪她数年。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当然有且只有你。
所以…
“你要赶我走，是吗？”季幼棠哽咽地道。
少年没有回应，这段间隔漫长到让人害怕又心寒。
突然…
“也可以是我走！”宋折欢压着将要爆发的情绪，嘶哑道。
风沙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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