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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旧寺芍药(4)

    桃花灼灼,烧成一片经久不停的火海。

    宋折欢几乎是把自己困在了寒冰之中一样,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

    他看着这片桃林火光映在衣上,就想起了宋氏被灭族的那一天。

    这一瞬间,他似乎崩溃了。

    淡漠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哀痛。那压抑多年的心绪,要将他一朝冲垮。

    不得不说这位芍药天妃很懂人心,她知道宋折欢心里最弱的那一点。

    “天妃把我和季幼棠分开,不单单只是想要我看这些往事的吧。”宋折欢提着剑,狠狠地劈断一树桃花,高声道。

    桃花幻境慢慢消失,脱落的墙皮匆匆滚落下来。

    宋折欢再次睁眼回到了原先初见芍药天妃的祈福殿内。

    还是一片惹眼的红,赤色的飞纱缭绕。

    芍药天妃倚在香台边,脚下是昏死过去的林弱和楚云川。

    宋折欢走上前去,浑身战栗,怒气绕在眉心。

    “你给我看那些,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上贤明殿之人!”

    少年气势凌人,那双冷厉的双眼充斥着怨气。

    他轻轻抚了抚额头,当年那片桃花火海还历历在目。

    芍药花香扑面而来,天妃轻声笑了笑,然后走近过来。

    “本宫是来为你指点迷津的贵人啊!宋折欢,上贤宋氏当年因何叛离天庭,被灭于赎恨山上?你真的都了解吗?”芍药天妃贴近宋折欢的耳朵,一字一句都敲打着他的心。

    宋折欢迅速抬剑,架在了她的肩膀上。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强忍愤懑之气。

    他其实对于宋氏当年的事情一点也不清楚。可是他也清楚的看见自己的父母剑指天庭三十三位神君,绞杀一百零七个村民。

    这是有罪!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查当年之事,从来不敢想宋氏无罪,从来不敢想过报仇这一说法。

    “宋氏有罪,是我当年亲眼所见,宋氏忠良,亦是我亲眼所见!我就算不了解,又能如何。”

    少年微微嘶哑的声音,掺杂着一片深不可究的悔意。

    如果当年他不曾退缩,死守赎恨山上,那结果会不会有点改变。

    “你手拿琼华剑,那你宋氏千剑录在何处?”芍药天妃闪身,飞回高座,“宋折欢,一月后去岁梦庄,有人要把宋氏千剑录还给你,还会告诉你一些别的哦!”

    宋折欢冷静下来,仔细地把她的话又想了一遍。

    “你既然是受命于岁梦庄,来传话于我。那为何之前不说,还要伤我朋友?”他有些好奇的问。

    芍药天妃忽而一笑,踢了踢脚下的楚云川,“这两人在本宫休息的殿内疗伤,便是触犯了本宫。一时兴起就想教训一下他们,不小心忘了正事而已。况且我要是在真正的祈福寺里说这些被上面的神仙给听到了怎么办!”她纤细的手,指向天。

    果然是个有脾气的,都被贬到下界来了,还摆着她天妃的架子。还把这荒山周围的小妖怪都给招来做护卫。

    “宋折欢,本宫虽是受人所托,告诉你这些,但本宫可不是听命于岁梦庄,可不要胡说。”芍药天妃的话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尾话回荡在殿内,“宋折欢,你以后若是重回上贤明殿了,可别忘了今日本宫传话之恩。”

    芍药花散,一缕烟来绕了空山叶纷纷。这幻化出来的祈福寺变回一间旧屋。

    宋折欢望着门外。

    远天之外,青山云朵,他恍了神,心绪不宁。

    好像有些事要扰动天下风云了。

    “宋折欢,宋折欢。”季幼棠拎着黄衣裙,匆匆跑过来,身后还跟着那个山歇。

    “宋折欢,你没事吧?我看看,脸有没有受伤?”

    长得这么好看,千万不能伤到脸了。

    季幼棠扑过来,连带着扑来满身梨花。

    她捧着宋折欢的脸,仔细地瞧。

    “我是谁啊?宋折欢!怎么可能受伤。”宋折欢自问自答,连忙推开季幼棠,慌忙扯起来的笑不达心底。

    还没等季幼棠查问关于芍药天妃的事,宋折欢便急着又说道:“他们两个倒是伤的不轻,你照看一下,我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妖怪埋伏。”

    宋折欢似是逃离一般,话尚未落地,他人就消失在门前。

    他这是怎么了?

    望了眼地上的林弱和楚云川,季幼棠对山歇招了招手,递过去一瓶药。“山歇,这是灵药,你去给他们服下,然后你负责替我照顾一下他们,我去去就回啊!”

    “是。”山歇应道。

    难得轻轻柔柔的风荡过山中,宁静幽远。

    季幼棠顺着宋折欢离去的方向奔去,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焦急。

    穿过一丛丛杂乱绿草,擦过一棵又一棵梨花树。

    那抹若隐若现的青色身影从未停下脚步,他朝天嘶吼一声,惊起满山飞鸟。

    季幼棠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几近崩溃的宋折欢,她知道只有宋氏之事才会让他如此控制不住的疯魔。

    少年手里紧紧握着的琼华剑,似乎是与其感同身受般,发出清寒剑光。斩落花叶无数,砸向慢慢跪下的宋折欢。

    宋折欢垂着头,风把头发吹乱,他冷厉双眼里忽然升起一丝邪气,微勾起来的唇角处渗出一点鲜血。

    他用手指触碰到稍微湿润的泥土,写了好多个‘罪’字。

    只一束日光透过林叶缝隙照射到宋折欢身上。

    季幼棠没有过去,眼眶里面瞬间湿润起来,只觉得心口疼。

    她好像看见了那年初见宋折欢时的画面。

    在赎恨山下,桃花覆盖了人间,每一瓣桃花都承载着世人思念,寄去远天边。

    七岁的季幼棠因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是那个清晨,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季幼棠快要死去之时,模糊视线里出现了宋折欢的笑颜。

    那年,宋折欢,八岁。

    他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后来,季幼棠就被这个上贤宋氏的少主带了回去,两人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再后来,宋氏灭族,宋折欢便带季幼棠来到天下第一道门学艺。

    在季幼棠的心里,宋折欢是最重要的人。

    季幼棠的眼里盛满了泪,她不得不眨一下眼,不然就要看不清他了。

    清瘦的季幼棠蹲下身来,小小一只,她躲到树后,回避方才侧眼过来的宋折欢。

    傻瓜,你哭干什么…不怕眼睛肿了难受吗?

    “哭什么?”宋折欢的声音轻轻响起。

    季幼棠慌忙抬眼,就看见青衣少年怀抱着剑,淡漠低头。

    他嘴角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只是双眼微红。

    “眼睛进沙子了,不舒服。”季幼棠随口找了个理由,背过头去,身子还不时的一颤。

    宋折欢眼里闪过一丝隐忍,而后恢复平常,他俯身拉起季幼棠,就朝着山下走。

    “那我牵着你走,免得你看不清路。”宋折欢略带嘶哑的声音不大不小。

    季幼棠另一只揉着眼睛,心里好像堵了一个石头,难受极了。

    “是不是,”季幼棠忍不住开了口,“是不是有关于宋氏的事情,你知道了?”

    “我们先下山,等会传个符纸给楚云川他们,争取今晚能回到惊羡山。”宋折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风吹的更急了,人间将要不太平。

    天色已然不早。

    等林弱和楚云川从山上走下来,远天边缘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霞衣。

    林弱看起来竟然还要精神些,她搀扶着哀嚎的楚云川,身后跟着那个山歇。

    “真是受罪,那个吓人的女妖差点没把我这条小命给折磨没了。”楚云川靠在树旁,哭唧唧的道。

    “楚云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林弱师姐都没你这么娇贵。”宋折欢幽幽一句,用剑柄敲了敲楚云川的肩膀。

    “轻点。”楚云川蹙着眉头道。

    开始泛黄的天,夕阳悬挂。

    林弱噙着笑,走上前来,“好了,大家也都先不要说这些了,赶路要紧。”

    女子姣好的面容微晕起红,看向他们的时候,目光躲闪。

    林弱的声音丝丝柔柔的,挠人心痒。

    季幼棠脑海一闪而过,林弱害自己时的狰狞模样,不敢与如今眼前人相较。

    “林弱师姐说得对,希望我们能早点回到惊羡山。”季幼棠挤进几人中间,探出头来笑道。

    忽然几人身后传来轻轻一句,“那山歇就拜送各位道仙了。”山歇怯怯地低着头,等待他们的回话。

    几树被吹乱的梨花,落尽白雪片片。

    四人一同回首,看向山歇。

    却有那么一刻,山歇抬起眼对上了季幼棠温柔目光,脸上有微微笑意。

    宋折欢比谁都快速捕捉到了这个画面,而后冷下了脸,率先开了口道:“好啊,我们也走吧。”

    他不知是怎的,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说着就走在了最前头,也没等季幼棠。

    “宋大公子,这是又抽什么风?”等到宋折欢走远,楚云川才冒出一句话来。

    望着那抹青衣,好像总是这样,宋折欢总是这样不顾一切的离去。

    “楚师兄既然好奇,还不快追上前去亲自去问宋师兄啊。”季幼棠还在同楚云川打趣。

    她脸上挂着好看的笑,也向前走去。

    行动不便的楚云川只能依靠林弱的搀扶,只好把火气给掩下。

    霞光万丈,紫红色映射天地,四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空荡的山路上,听着远处歌谣,瞧遍两山晚景。

    暮光苍茫,炊烟袅袅。

    季幼棠追上宋折欢,实在不解的问道:“你又生气了?为什么啊?”

    少女一脸无知,摆弄着肩上碧纱,睁大了双眼。

    什么叫又?季幼棠你才是要气死了我吧!

    宋折欢讶异地侧过眼来,攥紧了拳头,“季幼棠,你好像和刚刚那只山妖很熟?”

    “哦~还行吧!”季幼棠随意地应了句话。

    他问这个干嘛,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季幼棠一双眸子在昏黄暮光照映下依旧盈盈若秋水,她又道:“问这个干嘛?你还没说你为何生气呢?”

    两人相视,少年高马尾被风轻轻吹乱。

    山路崎岖不平,脚步轻缓。

    宋折欢高出季幼棠一个头,他低下眉眼,挑了挑眉梢。毫不避讳地迎上季幼棠的目光,眼色沉淡。

    “我没生气,就是觉得那只山妖有些不怀好意而已。”宋折欢的声音很小。

    不怀好意?我看你以后才是不怀好意,季幼棠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显然又想到了那个梦。

    虽然梦是假的,但是梦里面,他竟然杀了我,不能原谅!

    季幼棠又抬起眼,笑眯眯的道:“没事,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还有点可惜呢!”

    可惜!宋折欢几乎是猛地睁大双眼,瞪了过来。

    他清隽容颜上覆盖了些不可察觉的怒气。其实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可能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份强制。

    “怎么了?”季幼棠继续凑过来问道,熟悉的乌黑瞳仁,睫羽微颤。

    季幼棠,你…

    “没事,我有病!”宋折欢丢下一句话,便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到了前面去。

    “嗯~他,有病?”季幼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驻足不离。

    夕阳霞光把宋折欢背影勾勒,晚风吹起来季幼棠的浅青裙摆,吹向少年方向。

    这才跟上来的林弱和楚云川,齐刷刷地望向愣了好久的季幼棠。

    “季师妹想什么呢,快点赶路吧。”林弱拍了拍季幼棠肩膀,细语音落。

    季幼棠方才回过神来。

    旁边的楚云川扯起笑,“看来季师妹也搞不清楚这宋公子是怎么了呀!”话里话外都带着嘲讽意味。

    季幼棠侧过身去,走到楚云川身边,掐着他受伤的胳膊不松手。

    “楚师兄话可真多!”

    季幼棠一笑,犹胜花开春暖。

    躲开了楚云川的反击后,向前跑去。

    身后的楚云川不停哀嚎道:“季幼棠,你等着,等回到惊羡山我一定要在师父面前告你的状。”

    云在天的边缘散尽,草叶与风警惕。

    季幼棠回首,挥着手笑道:“是吗,不过师兄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浅黄衣袂是这世间最美。

    最后面的两人相互搀扶,脸被最后一丝苍茫夕光映照。

    林弱的白衣染了灰尘,缭乱的青丝不时擦过楚云川的脸。

    楚云川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林弱。

    少女温柔似水,不似季幼棠那般明媚,只是透着股淡淡的忧愁。

    “林师姐,真是抱歉啊,麻烦你了。”楚云川尴尬一笑,耳尖已然红透了。

    林弱低着眼,没去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依然是柔声柔气的道:“无妨,你我同为清玉道派弟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况且我又是你们师姐,这些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她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点灰,楚云川听她说完话本想伸手过去帮她擦掉,可是林弱实在敏感,只是慌忙避让。

    林弱这一让,本来在她搀扶下的楚云川险些没站稳。

    楚云川尽力稳住自己受伤的身体,没有摔倒。他抬起含情脉脉的双眸,看向面前战战兢兢的林弱。

    林弱不好意思地一笑,“楚师弟,方才对不起啊。我以为你…”

    “哦,我刚刚看见师姐你脸上有些灰,所以…”楚云川迅速接过话。

    林弱抬起袖子擦着脸,小脸红彤彤的。

    “我自己擦就好,多谢!”

    她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有过一瞬间的涟漪波动,而后恢复平静。

    楚云川点了点头,好久才说了声,“师姐,已经擦干净了。”

    林弱愣了会儿,才放下手去,走近楚云川,“那我们快点赶路,不然要跟不上宋师弟他们了。”

    她扶起他的胳膊,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

    楚云川摇了摇头,心里长叹一声,看来林弱师姐是真的不喜欢我。

    黑夜即将来临,山梦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