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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回 赘婿 其三:阴兵悲哭翠月轮 寒雾夜听风雨声

    空山秋雾缭绕,人走过衣摆上便有些沾湿。走到半山腰路边的飞仙石边,杨檀坐下歇了会儿,摘下头顶的布帽抖了抖上面的水珠。

    几步外的雾气里,一件血染的紫色衣裙挂在树上。一滴滴血水滴落,积下小小的血水洼,滴落声在雾气中格外清晰。

    紫裙无风而起,翩然而来,落地化为一头戴蓝色蝴蝶发簪的白发女子阴灵。

    正是:

    花为衣裳云为鞋,雪发红颜映黄泉。

    空山莺啭难寻伊,自称奴是云中仙。

    “先生。”女子恭敬向杨檀下一拜,而后走到他身后,取下他的发簪,揉按他头部的穴位。

    杨檀闭目,眉间似有疑惑:“茴茴,你说,我是不是找错人了。他也太弱了些。”

    “不知。”茴茴应道,专注为他揉按肩膀。

    “茴茴,你去,看着他们些。找机会多给他们找些麻烦。我可等不了他们慢吞吞的。”

    山风渐起,飞仙石上再无杨檀踪影。

    幽府转轮司五鬼之一,玄鬼何罗赶来左右寻找不到杨檀。正当何罗疑惑之际,却见山间无端升起了硕大的碧绿明月。

    杨檀坐在那轮鬼气森森的翡翠明月之上,淡然掸去衣上尘灰。布帽之下薄纱遮面,其上绘有冥道尸文。长衫袖出枯爪拈咒,半为公子半鬼仙。

    何罗大怒,扬鞭令漫山狰狞鬼军自地下而出,鬼哭惨嚎间包围杨檀而去。

    杨檀吹出一口阴蚀鬼气,掌心握住,再开时万亿沙数冥幽尸蛾铺天盖地飞去,鬼兵触之即哀嚎间化为飞灰。

    “寂。”

    见此,何罗张口吐出无间黑狱之火焚烧,万物可焚为虚无,尸蛾燃烧幽火纷纷坠落。然而鬼兵死伤无数,无厌阴师杨檀也不知所踪。

    翡翠之月碎裂如镜,碎片洒落如春雨,无影无踪。

    “孽障!”暗骂一声,玄鬼何罗只得先回幽府,另寻他机。无厌阴师扰乱转生因果,幽府容他不得。可这厮侍奉恶神溟乐,颇得了些好处,怕是堪比鬼仙,便是五鬼齐聚如今也奈何他不得。

    此事必上报玄河鬼君知晓,这厮留他不得。

    另一边,集安镇苏家,叶曦如今每日就和陈晗之坐着看褚风玩儿他那把链刃。

    说起陈晗之修养期间灰发魔之事,陈晗之面露黯然,他认识从前的杨檀,那时候杨檀还是黑发好男儿。可后来的事他不清楚,再听说他的消息就是自己做鬼之后,那时杨檀已经成了无厌阴师,一位堪比鬼仙的尸魔。

    杨檀的身体是他的,可是脸却全变了。陈晗之认为,如今的杨檀恐怕并没有面容,否则那张人面面具不可能如此服帖。

    “从前他就恨他那张脸,平日多为人耻笑。”

    “为什么?他长得很难看?”

    陈晗之摇头:“并非如此,他原先的脸生得极美,可惜却是一张女子一般的面容。这在一群男人为主的书院里,平日常受人嘲笑。”

    “他从小门户出来,一心只想求得功名。不料放榜那日,他却被人顶替。那头名的文章,分明是他写的。他犯傻要去求个公道,后来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他们对他说,山鸡变不成凤凰,是他痴心着了魔妄想。”

    想必他死之时必然满心怨恨,而恶神溟乐最喜欢与这样的阴魂做交易。

    褚风和他的恩怨陈晗之却是不知。陈晗之和杨檀活着的年代已过去了数百年,已足够稚儿变成老翁不知几回了。

    说完,陈晗之告辞离开,留在这里总会被无厌阴师找到,下一次未必有这般好运。

    褚风耍那链刃不得其法,叶曦也不宜动武并不能亲身指点。他被刀砸脚打头了几回,跟猴儿醉酒似的,所幸没被切下来些什么,否则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什么破玩意儿……”褚风练得怀疑不已,刀儿往桌上一丢,气呼呼坐下来不练了。

    褚风将脸面朝向叶曦,一脸苦相地轻戳她胳膊,将伤痛处送上去:“小曦,你看我这里疼,肯定淤青了,你快吹吹。”

    叶曦抬手却是轻轻一拍他脑门,褚风就势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

    “我想过了,这个我自己瞎琢磨怕是不成。等你好些,咱们去歌乐宫缠黄蝉儿他师父。他师父千面神龙玉寒君通晓世间诸般技艺,乃是地仙一般的当世奇人。”

    苏家二舅为了招待两位,设下家宴。老太爷身体不适,大爷不在,只邀请了苏四娘夫妻。

    席上,苏家二爷多听褚风说讲那黄蝉儿诸般趣事。眼角余光,见叶曦以茶代酒与苏四娘子碰杯却越过了苏长云,褚风连忙先酒送杯过去与苏长云相碰。

    叶曦面露疑惑,对着苏长云看了又看,看得苏四娘都有些讶然。

    叶曦拉住褚风袖子,偷偷指着苏长云问:“他,是人是鬼?”

    “人,好端端冒热气儿的人。也许是他们夫妻体弱,阳火不旺。”

    言谈间,苏家二爷和苏长云一碰杯。

    叶曦疑心自己想错了,埋头一抿茶水,若有所思。

    是夜,褚风起夜回来,正提着裤子出来,抬头一看差点没给他吓得掉进茅坑里。

    “小曦,你在那上面做什么?看我的就算了,看别的男人可不成。”褚风小声喊道。

    上去房顶,顺着叶曦的目光看去,越过了屋舍落在苏四娘夫妻屋里。

    褚风一看那窗户里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姑奶奶,你偷看人家夫妻做什么?等我们做了夫妻,你想抱多久都依你……”

    原以为叶曦情扉已开,褚风正高兴,却听她说道:“那男人已经有半个时辰没动。”

    “那还真是厉害。姑奶奶,天寒露重你可回去躺着些。”褚风好言相劝,又道:“不过,你在这看了多久?”

    “半个时辰。他没有呼吸,没有细微的动作。”

    “你是说……”褚风也严肃起来。两人趴在房顶上,一人露半个脑袋观瞧,活生生两个窃金蟊贼。

    一眨眼,那边窗子里苏四娘竟已在床上安眠,苏长云没了踪影。

    褚风左右看了看找寻不见,侧头却见叶曦看着他另一侧使了个眼色。

    脑后滴滴答答的水声,刺骨的阴寒激得他后脖子发亮,汗毛倒竖。

    寒风拂过他的耳廓,院中草木不动,哪来的风。身边的瓦片就像沾湿的棉布,渗出水渍,那片湿润向着他侵来。

    褚风转过头去,正贴上冰冷如死肉的一张脸。两人身边没带武器,难以自卫,他下意识回身警惕将叶曦护在身下。

    那阴灵隐匿于寒风中,丢下一句幽幽的话来:“我无害人之心,不要多管闲事……”

    “那脸是我看花了?”

    “是苏长云。”叶曦被压在下面呼吸不畅,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还不下去。”

    道了歉,褚风连忙把自己从叶曦身上挪开。余温犹在,离开后他倒有些怅然若失。

    她身子比他想象得纤细紧实些。她年纪不大,或许还有的长。

    破风之声响起,叶曦抬手猛地一掌将他打落屋顶避过。一紫衣女鬼以白绫缠住叶曦的脖子,叶曦抓住白绫将她往自己这方拉扯。

    眼见情势不利,褚风却转身就跑。

    “奴家茴茴,奉先生之命来取你们性命。”女鬼话音未落,褚风早跑没影儿了。

    茴茴身居高地,要将叶曦吊上去。叶曦力大,险些将她拉将下来。

    看了一眼褚风逃跑的方向,茴茴轻蔑一笑:“看来那男人已经丢下你跑了,同是天涯伤心人,你死后不如和茴茴做个姐妹。杀尽天下负心之人。”

    白绫越收越紧,生死关头,叶曦充耳不闻这些胡言乱语。

    “谁跑了!你不要平白污我名声!”不知何时回来的褚风拿来羲日长刀朝着叶曦一丢,自己一个跃身也将链刃丢了出去。

    叶曦接过长刀,反手横劈过去。白绫断裂,女鬼茴茴翩然而退,恰出了长刀距离。

    见状,叶曦又往前一刺,招招紧逼。那头褚风丢出的链刃却不好使,哐当砸烂了墙角水缸,四周屋里的下人帮工倒是惊醒了。

    人声渐起。试探已成,茴茴隐匿而去。

    众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看,褚风忙解释宅子里来了蟊贼,方才被他们打跑了。

    蟊贼倒是有可能,但是叶姑娘这样子……难不成还是窃玉偷香的贼不成。

    看她手里那长刀,这蟊贼还真不长眼睛,偏往这泼辣女子这里撞。也算他倒霉了。

    后院又是一片吵闹,而那边苏四娘屋里却静得出奇。连老太爷爷屋里都有人来问,偏偏苏四娘那边毫无动静。

    枕边人已阴阳相隔,苏四娘知或不知,对她而言都并非好事。

    下半夜,窗户打开,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竹林里。

    叶曦起身,回头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