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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图穷匕见劳心力

    武师彦道:“汤剑鼎是谁?”

    褚夫人道:“他是会稽濂溪书院的高手,早年曾与亡夫有过过节,后来冰释前愆,化敌为友,但也有好些年不曾登门造访。如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怕得了死讯……”

    武师彦道:“你们不用慌张,他是来吊唁,还是寻仇,抑或另别他事,尚且不知。你们迎他进来,便说令夫出了远门。我藏在帐后,看他有何话说。”

    褚夫人道:“也只好如此。智儿,你去请客人进来。”

    王光智应了一声,揭帘去讫。

    武师彦将那木牌依旧覆了,道:“且记:不要露出破绽,一切自有我在。”当下转入帐后。

    不久一个粗豪的声音自堂外响起道:“褚兄,老朋友来啦,还不出来迎接?咦,是嫂夫人,褚兄呢?汤某多年不见他,想念得紧呢。”

    这时人已在堂上,武师彦偷眼觑去,看那汤剑鼎花白胡须,一身儒服,斜负书囊,仿佛一个教书先生。双目精光湛然,显然内功深厚。武师彦只看得一眼,但觉此人不大正派。

    只听褚夫人道:“汤老爷子光降寒舍,妾身未曾远迓,这厢陪罪了。愚夫有事外出……”

    汤剑鼎道:“什么?他不在家?嘿嘿,嫂夫人,他是不是呜呼哀哉了?”

    褚夫人惊道:“你怎么知道?……”她话一出口,便即失悔,这话等于自承其事了。

    武师彦在帐后闻言心想:“毕竟女妇识浅,三两句便露了真情。”

    便听汤剑鼎哈哈一笑,道:“老匹夫也不等我一等,老夫练成平天下剑法,他却无缘见识了。”言语甚是无礼。

    王光智怒道:“瞧你这副德性,也配练成平天下剑法。别说你练不成,就是练成了,也比不过家父一双肉掌。”

    汤剑鼎双目凶光暴涨,盯住王光智,道:“小娃娃,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说着话腰中一摸,抽出一件兵刃,形似戒尺,却两边开刃。

    褚夫人见汤剑鼎要动手,爱子心切,冲过去拦在中间,道:“他是个小孩子,说话不知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罢,你与亡夫的过节,便着落在妾身身上便是。”

    汤剑鼎道:“不错!老夫今日杀他,直如杀鸡屠狗一般,不过传扬出去,江湖上说老夫欺负一个小辈。他老子当年独闯濂溪书院,打伤我阳明派两名弟子,还说什么王阳明传下的剑法不过尔尔,这口气别说我阳明派咽不下去,说是江南武林中正派人士,也看不惯他的狂妄霸道。所谓父债子还,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除非你褚家断子绝孙,老夫只好自认倒霉……”

    说到这里,袖起戒尺,向王光智道:“小子,给你三个月时日,三个月后,老夫再登门挑战。”说罢欲走。

    褚夫人张臂一拦,道:“三个月未免短了些吧?”

    王光智道:“你要讨债,也不必等到三个月后,便是现在。”

    汤剑鼎冷笑一声:“要胜过我汤剑鼎,只怕这你小子终生也无可能。就算他练成了平天下剑法,最多不过与老夫打个平手。那平天下剑法总共七十二招,一天一招,七十二天即可练成。老夫给他三个月,已够开恩的了。再见!”说罢打一个拱,顺手向案头一拂,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跟着哈哈几声大笑,汤剑鼎已扬长而去。

    武师彦在帐后看得真切,暗自惊疑,走到案头,伸手取那蜡烛,轻轻一动,蜡烛断为两截,断口处平整有如刀切,不禁骇然道:“好厉害!”

    褚夫人脸色已然惨白,望了望儿子,道:“这一招是否便是‘平天下剑法’?”

    王光智点了点头,一脸惊恐,再也没了那副傲然的的神色。

    武师彦问道:“恕我孤陋寡闻,什么是‘平天下剑法’?听那姓汤的口气,平天下剑法似乎是天下顶尖一流的功夫。”

    褚夫人道:“姓汤的也没吹牛,这门绝学乃是当年武圣穷毕生精力所创,可以说是武林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奇峰。谁能练成这门绝学,便可无敌无天下,但闻武圣当年并没将这门绝学传下来,妾身实难相信,他练成了平天下剑法。”

    武师彦道:“便是那武圣人王阳明么?”褚夫人道:“不错。”

    武师彦愤然道:“文成公文韬武略,乃大圣大贤之人,想不到他的徒子徒孙竟拿他老人家的功夫来欺负别人,真是可恶之极。”

    褚夫人扑通跪地。王光智见母亲跪下,也跟着跪下。

    褚夫人泪汪汪的道:“将军,姓汤的一出藏剑山庄,亡夫之死讯便即传遍武林,仇家即刻蜂拥面来,就算他不说出去,三个月后,我孤儿寡母也难脱他毒手。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仗将军了。”说罢连连磕头。

    武师彦忙把他二人扶起,叹道:“那汤剑鼎武功远在武某之上,斗力是万万行不通的。”

    褚夫人道:“除非我儿练成了‘平天下剑法’。”

    武师彦道:“平天下剑法不是失传了么?”

    王光智道:“剑法的心法密诀虽已失传,但其剑招尚留人间。不瞒将军,我家便有一本《平天下剑谱》。”

    武师彦“哦”了一声,略感意外。

    又听王光智道:“家父得了这本剑谱,日夜参详,至死也没看出名堂。”

    褚夫人道:“智儿,你去取与将军过目,你爹专长掌法,于剑法一窍不通,自难猜想,将军深通剑术,说不定一遭成功。”

    王光智应了声“是”,便向里屋而去。不久便拿回一个木匣,取出一本黄册子递与武师彦。

    武师彦一时未接手,心想:“平天下剑法这等神奇,武林中自是人人欲得之后快。若非褚仁杰一死,褚家面临灭门之难,怎肯舍得交给我这外人过目?”说道:“褚老英雄都难以索解,我武师彦更加不能。”

    武师彦并非冷心肠之人,只是刚才还被生擒,这会儿突然冒出个褚仁杰,恍如梦中。这山庄处处透着古怪,还有未明白的地方,他可不敢贸然行事。

    褚夫人道:“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将军今日想不出,还有明天,明天想不出,还有后天。除了七十二天,尚有十几天宽裕。”

    武师彦道:“我去向晚辈交待几句。”褚夫人道:“也好。”当下命人带武师彦东厢房。

    武名扬、小冲、朱光义及两名家将均已醒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武师彦叫他们不要多问,安心在庄上住下,至于剿匪一事,待此间事了,再作区处。众人知将军不喜别人多问,便都喏喏答应。

    褚夫人又命下人将备好的酒馔摆上来,为众人压惊。饭罢,又安排了住处。

    武师彦回到寝处,褚夫人已叫人送来那本剑谱。武师彦满怀好奇,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是八行魏碑体的墨迹,每行七字,共是五十六字,粗看颇似一首七言诗,细读之下,不但各句语意不通,尾字也不押韵。他通读两遍,难以琢磨,便朝后面翻去,后面都是剑招的图解,图旁注明招势名称,什么“斜身上刺”、“振腕崩”、“倒脱靴”云云,共是七十二招。

    武师彦瞧那第一招“斜身上刺”,心里想着如何踏步,如何运剑,突然拍案道:“奇怪!这一招怎么跟我武家剑法中的‘望眼欲穿’如此相似?”再看第二招、第三招,一招招看下去,越看越是吃惊,书中每一招都极似武家剑法中的剑招,只是前后次序不同,细节处略有差异。

    他合上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武家剑法自祖父手中传下来,至今将近百年,祖训教子孙代代相传,子孙勤练不辍,究竟是文成公剽窃了我武家的剑法,还是武家剽窃了文成公的剑法?”又想:“我武家剑法大有凛然正气、慷慨赴死的气象,但算不上一流的剑术,可归于八段锦一类强身健体、养气培元的功夫,如何能与武圣晚年剑术巅峰之作‘平天下剑法’相提并论?”静下心一想,那汤剑鼎临走时剑削蜡烛,极似武家剑法中的剑招“塞马晨嘶”,招势虽似,威力却差得老远。

    他越想越不明白,便想叫王家的人来问。叫了几声,却无人应。当下出得屋来,见乌云掩月,四下里黑洞洞的,才知夜深,王家的人早已歇下了。武师彦信步庭院,脑中翻来覆去的想:“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知何时,忽听被“呀”一声惊醒,也不知此刻走到山庄的哪个角落。眼前忽明忽暗,原来左首一间屋子的两扇门一开一合,灯光是自屋中而来,想是刚才为风吹开,才有了那声响动。一瞥眼间,已见到屋中两根条凳间横放了一口棺材,棺材下方是一盏长明灯。疾风之下,灯焰摇摇欲灭。

    民间迷信以为,长明灯可以让死者的魂魄留在肉体,直到入土,魂魄方可再转轮回,投胎做人。倘若入土之前长明灯熄灭,死者便要做孤魂野鬼了。不但无法超生,还要受地府鬼差的追拿,山精树怪的欺凌,惶惶不可终日。

    武师彦眼见长明灯将灭,未及多想,快步进屋,关上屋门,拿起灯旁的铁签,将灯芯剔了剔,拔高些。屋中煞时一亮,正想:“怎么没个人守灵?要是灯灭,可就糟糕了。”便在这时,耳边忽有一个声音道:“将军这么晚还没有就寝么?”武师彦啊的一声,吃惊非小。转头望去,见是褚夫人。暗弱摇曳的灯光映得她双眼闪烁不定,她脸上一无表情,身上所披的麻衣孝帕为风吹得张开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武师彦定了定神,道:“原来是褚夫人。我适才散步至此,见长明灯将灭,便进来拔亮。夫人这么无声无息的走到我身后,倒吓了我一跳。”

    褚夫人道:“妾身一直在这儿,将军没看见罢了。将军莫非心有挂碍,以致难以成眠,出来散步?”

    武师彦道:“我粗略浏览了一遍这本剑谱,心中生出许多疑问来。糊里糊涂就步到此处。”半夜在人家的宅子乱闯,倘不是“糊里糊涂”,必有歹意,因此武师彦忙加申明,又道:“嗯,今夜多有不便,明日再请教夫人和公子。”

    褚夫人道:“不妨,妾身这就去叫犬子来,与将军共同参详。”不等武师彦说话,迈步出门而去。武师彦心想:“也好,这事不问个明白,我也无法安心入睡。”

    等了一会儿,褚夫人尚未回来,武师彦忽然觉得这屋子里似乎有双眼盯着自己。这屋子甚大,一丈之外已然瞧不清楚,灵幡幢幢,显得这屋子鬼气森森。甚而还听到暗处发出了一声怪响,但随即无声无息。武师彦从不信鬼神之说,只是自从到了这庄子,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正因为如此,才叫人心中难安。

    不一刻,脚步声近,两对绛纱笼引着褚夫人和王光智进来。

    进屋后,王光智叫两个丫鬟回去,然后关上屋门,向武师彦道:“将军有何吩咐?”

    武师彦举起那本剑谱,道:“你可知道,令尊从何处得来这本剑谱?”

    王光智道:“这个……听先父说,他早年途经天台山,遇一老者为八名大汉围攻,先父路见不平,上前劝架。那八人却将先父当作老者的帮手,不由分说拳脚招呼上来,竟要致人死地。那八人武功了得,先父奋死才救回老者,但老者已受了致命的伤,死前将这本剑谱交给先父,自称是武圣阳明公的子孙,受人追杀,便是因此书而起,又说先父侠胆义胆,愿以此书相赠,以酬相救之德。先父葬了老者后,起初还想寻到武圣的后人,把书交还。但费了老大功夫,仍没找到。先父只好作罢。”

    武师彦听罢,点点头道:“就算武圣已无后人,但他开创的阳明派香火犹存,令尊没想到交给阳明派?”

    王光智怔了一下,道:“……先父说,那八人中就有阳明派的弟子,老者死前对阳明派不肖子弟骂不绝口,这些人为图剑谱,竟不顾香火之情,连阳明公的后人也敢杀,实在是灭绝人性。先父自然不会将剑谱交给他们。”

    武师彦若有悟道:“是了,那汤剑鼎与令尊的过节,怕是因此事而起。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难以索解,这剑谱中招势与我家传武家剑法如出一辙,只是武家剑法用于强身健体,如何说得上‘无敌于天下’?”褚夫人、王光智都略表惊奇,道:“有这等奇事?”

    褚夫人道:“武学中相互借鉴也是有的,剑招相似,运气的法门必定不同。不知将军可否将武家剑法的运气法门相告,说不定于平天下剑法的修炼有所裨益。”

    武师彦道:“我武家剑法的这套剑法也不算秘密,祖训上并无传内不传外一条。若说运气的心法,武家剑法倒有一首口诀。”

    褚夫人、王光智几乎同时出口:“什么口诀?”

    武师彦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便是宋朝文天祥的那首《正气歌》。”

    二人对视一眼,甚为失望。

    王光智低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也是心法密诀?”

    武师彦道:“练武家剑法,每日闻鸡起舞,歌‘正气歌’,假以时日,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武林高手,也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好男儿。”

    王光智道:“武功不能天下第一,好男儿又有屁用?又不能争霸武林,榜上留名。”

    褚夫人见他说过了头,忙加喝止:“智儿,你说什么?”

    转头向武师彦道:“小孩子胡说八道,眼下连性命都难保,还争什么霸,留什么名?”

    武师彦问道:“什么榜上留名?”

    褚夫人道:“那是江湖上好事者弄出来的,叫什么风云榜,每隔廿年给武林中的人物排个座次,好比读书人登科,只不过风云榜只论高低武功而已。上一届是十年前徐爵爷主持的。那徐爵爷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家资巨万,又好结纳江湖好汉,邀请了数十位武林耋宿,品评当世风云人物,说到武功最高的莫过于少林寺的本乐大师和魔教的“白袍老怪”王森。但究竟谁排榜首,众人也莫衷一是。风云榜先论武功,再论名气。若单论武功,两人武功都高深莫测,或许白袍老怪还略胜一筹;要论名气,一个是正派的领袖,曾率僧兵大破倭贼;一个是邪恶至极的魔头,名气不相上下。后来众人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两人都排第一。排在后面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什么人都有。总共一百位,亡夫有幸忝列第八十七位。哎,十年来,这些人有的亡故了,有的退出江湖,有的武功更上一层楼,有的不免走退路,风云榜自是有了大大的变动。”

    武师彦听罢,心有不愤,道:“看人当以人品为主,武功不过末节,名气更是不值一提。声名好倒也罢了,倘若为了名气响亮,连杀人放火的事也干,这风云榜岂不误人子弟?”

    褚夫人道:“将军说的是。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望犬子能挑起大梁,为他父亲挽回局面,且不说什么榜上有名,要是能保住藏剑山庄不倒我就谢天谢地了。”说这话时,褚夫人显出无限的伤感。

    王光智道:“如今本乐和白衣老怪都已作古,只要我能练成这套平天下剑法,嘿嘿,风云榜头把交椅还是非我王光智莫属?”

    武师彦见他一脸的骄横之气,心中生出厌恶,瞧瞧手中的剑谱,道:“什么‘无敌于天下’,我看这剑谱也很平常。”

    王光智道:“将军,祖上真的没心法口诀留下来?”武师彦摇摇头道:“我武家两代先祖都是弓马报国,只善行兵布阵,未闻二公以搏名天下,剑术上的造诣只怕还比不上江湖上的二流角色。这两套剑法招势相似,威力却判若霄壤,依我看必是内功心法不同之故。武家剑法心法稀疏平常,剑法威力也稀疏平常;平天下剑法心法异乎寻常,剑法的威力也异乎寻常。”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笑,觉得理应如是。

    却听王光智道:“如此说来,你武家的剑法是从阳明公的那里偷学去的罗?”

    此言一出,武师彦、褚夫人脸色均变。

    王光智道:“……你祖父只记住了招势,没有阳明公口授的心法口密诀,剑法自然稀疏平常。”

    武师彦听他言语极是无礼,当场便要发作,但抑住怒气一想,他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褚夫人正要说些场面话,忽想到:“说不定智儿这一激,将军就此说出了密诀。”

    屋中三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却听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闯门而入,叫道:“不好了,夫人,老爷……”进来的是个直身打份的庄丁,他忽然见到夫人凛厉的瞪了一眼,当即改口道:“夫人,少爷,有人闯山。我们,我们抵挡不住……”

    王光智骂了一句“废物”,便急步走出去。

    不久听到远处有个宏亮的声音道:“濂溪书院蒲剑书前来拜山。”听前四个字时,来人似乎尚在庄门,说到“前来拜山”四字,杂着兵刃声撞击、喝骂声,说话者已在十余丈外,只是隔了数重屋宇。

    褚夫人脸色大变,刚冲出屋门,就见对面屋脊上跳下十数个黑影,那个宏亮的声音道:“蒲某不请自来,擅闯宝庄,还请褚庄主恕罪。”

    藏剑山庄的庄丁举着火把奔过来,照见十数人均儒生打扮,其中两人刀尖架着王光智。众庄丁投鼠忌器,只有大声喝骂。均想山庄败得这么狼狈,今晚还是头一遭。

    褚夫人教众庄丁禁声,说道:“蒲老先生不在书院教书,深更半夜的闯人宅子,岂是读书人的道理?”

    蒲剑书道:“褚庄主呢?请他出来说话……”说话间已瞧见屋中的棺材,又道:“他以为装死就能骗过老夫么?”说罢哼了一声。

    武师彦见那老者峨冠博带,背负书囊,一部苍髯拂于前胸,双目精光闪亮,若非他这么强凶霸道的现身,看上去倒像个和蔼的教书先生。不由得气往上冲,说道:“阳明公当年何等英雄,没想到他的徒子徒孙竟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山贼。嘿嘿,阳明公要是地下有知,必要感叹所传非人。”

    来人中数人叫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配提阳明公他人家的名字?”“原来褚夫人才丧夫,耐不住空闺寂寞,另寻他欢。也该嫁个周郎潘安,怎么是个糟老头子?”

    此言一出,笑声大作。连庄丁中也有人偷笑。

    武师彦怒道:“原来阳明派教出来的学生都是骂人的能手。”

    蒲剑书道:“阁下是谁?请恕蒲某眼浊。”

    武师彦哼了一声,尚未置答,却听有人道:“你不但眼浊,而且耳朵也不好怎么好使,‘归来庄’名闻天下,你坐井观天,恐怕听不到吧?”只见檐下走来黄安及武早等人,说话的是武名扬。

    蒲剑书道:“原来是李成梁的爱将,解甲归田的武将军。武将军战功累累,誉满天下,不在归来庄颐养天年,也来淌这趟浑水。”

    武师彦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不平之事我遇到了,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

    蒲剑书忽想到一事,哈哈一笑,道:“老夫明白啦,将军姓武,嗯,很好,褚庄主,恭喜你练成绝世神功。哈哈!”

    武师彦听他说什么“将军姓武”,又恭喜褚仁杰练成绝世神功,听来不着边际,他“明白”了,自己却糊涂了。当下道:“你东拉西扯,说些什么?”

    蒲剑书止住笑声,道:“将军恐怕还不知道上了小人的当。姓褚的有没有向将军套问平天下剑法的心法密诀?”

    褚夫人斥道:“姓蒲的,你倒反咬一口。难道不是你派人追杀阳明公的后人,抢夺《平天下剑谱》?你以为那八人死了就没人知道是你主使?”

    蒲剑书又是哈哈一笑,道:“褚夫人,那八人可没都死,你要不要老夫推出来对质?”说罢向旁边一人示意。有人推搡着一人出来,走到当光处。被推的那人低着头,似乎不愿露面。武师彦、褚夫人一见,异口同声的道:“是他!”

    原来这人是白天约斗的汤剑鼎。

    蒲剑书道:“师弟,杀害阳明公的后人,这罪名可大可小,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剑谱是被褚仁杰得去了?”汤剑鼎垂首不语,看来已是默认。

    蒲剑书道:“你打听到阳明公的后人的下落,倒偷偷约帮手去杀围杀,却叫褚仁杰假装好人救走他。剑谱到手后,又将其余七个帮手杀死,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后来发觉剑谱没有练气的心法,心有不甘,又打起了武家后人的主意。嘿嘿,‘有志者,事竟成’,居然也给你们找到了。于是一个诈死,一个挑衅,演一出双簧戏,套取心法密诀。”

    武师彦越听越奇,斜眼瞧褚夫人,见她全身发颤,脸色苍白,料知蒲剑书所言是实,但仍有许多不地方明白。

    这时只听汤剑鼎道:“原来师兄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蒲剑书得意的一笑,道:“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师兄我的掌握之中。什么事瞒得过师兄这双法眼?”

    汤剑鼎道:“师兄,我服了你了,明年是你龙溪宗和我泰州宗的比武之期。我看不用比了,师兄如此了不得,再做五年掌门便了。”

    武师彦闻言心想:“怎么做学问的阳明派还要以武功争掌门?”

    原来阳明派分龙溪泰州两宗,当年王阳明死后,其弟子泰州人王艮乘车游说,惊动京城,创立泰州一宗。龙溪人王畿讲学数十四寒暑不辍,创立龙溪一宗。二宗均自居正统,常常互指其非,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两宗领袖人物达成协约,每隔五年在濂溪书院进行论辩大会,哪一宗胜了便入主书院,执掌门户。这样虽平静了几十年,但口舌之争不易一时见胜负,有时两宗各执一辞,互不相下,争到激烈处,甚而打起架来。有一次险些烧了书院。本来王阳明是武学高手,弟子们做学问之余也习武健身,于是两宗又协议以辩为主,以武为辅。哪知这个传统几代传下去,众弟子只以习武为第一要务,读书倒在其次。五年一届的书院大会,成了武功争输赢的比武大会。

    蒲剑书听他肯自愿放弃,那是最好不过,向武师彦道:“武老将军,这部书阳明公的遗著,世间仅存其一的孤本,咱们这些做弟子的是不是应该为他老人家搜集珍藏?”言下之意,自是讨要剑谱。

    褚夫人忙道:“不可!姓蒲的说这么多,无非想得到这本书。将军将书给妾身。”说着话伸手来拿。

    武师彦藏书身后,眼光盯住她,大有威势。黄安及武甲等人拦在中间,不许褚夫人造次。

    褚夫人一时没了主意,不禁向停尸的屋中看了一眼。

    武名扬道:“太公,这长胡子老公公说褚家要套问我们什么心法密诀?”

    武师彦一时无法断定谁真谁伪,没有作声。

    蒲剑书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将军确应谨慎行事。这也难怪,将军戎马一生,于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以致难以看清藏剑山庄的险恶用心。蒲某不妨说出一桩公案,将军听后自当明白了。”

    武师彦道:“什么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