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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天清晨,江淼从久违的迷朦中醒来。

    时差带来的不适感还没有消除,在眼底留下淡青色的痕迹。在此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他休学了一年。对前者他并不反感,对后者自然也没有类似不舍的情绪。很早以前江淼就已经学会接受许多事情并且不把“想不想肯不肯能不能”之类的前缀加诸其中。

    今天他就要返回西帕学院完成医学系最后一年的学业。

    从独居小楼到学院的距离不长,一路上的风景乏善可陈,再过十年也未必会有所改变。这个时间段的行人大多是学生,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江淼,都不失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后者对此应对自如。江淼在任何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人群中,他的气质和风度,以及他本人无懈可击的礼貌举止(不论是否刻意营造),与最优秀的政客相比都不落下风,在他这个年纪的人中,就更加惹人神往。

    学院里的江淼无异于风云人物,他领袖般的气质让许多人猜测他必定会在政界大有作为,他本人对此不发表评价。事实上,江淼几乎从不发表评价,在主观思想高张权位的十八九岁,他却表现出了近乎完美的早慧以及诸如此类的特质。

    与他内在的成熟相反的是,他的外貌即使在同龄人中也显得过于稚嫩。就如同任何天生拥有好皮相的人一样,江淼对自己的相貌也相当漠不关心。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大受欢迎。有趣之处在于,即使在同性当中,他也几乎不引起嫉妒。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不少人在介绍江淼时都会用这句话,以此也可以预感他未来的盛誉。

    远远看到西帕学院鳞次栉比的大片建筑群,深浅不一的蓝色外墙极具艺术气息,从天际展到视线以内。

    这就是坐落在U国、声名远扬的西帕学院,是七大国学术尖端的代名词,高智商人才的源泉,生物科学时代最强力的助推剂。

    每一年,都有无数的适龄学生对西帕学院趋之若鹜。从各大国而来的入校申请一直是基历尼政邮当年最主要的客源,据专门统计,最多时甚至可以占到基历尼客户群的27%。

    只有极小一部分幸运儿能够从大量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顺利入学。西帕学院的入学标准不外乎唯才是举,经过了七大国层层筛选剥削、剔下来的天才们齐聚一堂,一代代形成强者更强的循环链,才最终打造出西帕黄金一样的誉名。

    大部分学生都是远赴他国而来,较之于普通人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更为早熟和独立,与年岁里掩不住的张扬浓烈矛盾又共生,是西帕学子们的共性。

    像江淼一样独居异国的学生不在少数,这种大环境迫使学生们在青年时代就开始趋于功利追逐利益,这也是西帕学院为人诟病的重点。但瑕不掩瑜,西帕学院所提供的毕业证书仍是并将始终是,七大国优先认可的学历标准。

    西帕学院开设的学科项目极为丰富,也因为涉猎广泛,总有一些不尽人意的领域另有翘楚,除此以外,各界最尖端的人才几乎没有一个不出自西帕。

    江淼返校的第一天过得平淡无波,除了学业,就是应付形形色色的学生甚至教授,大家都热情地欢迎他回来,都猜测他休学的这一年在做什么,也都期望能通过短暂的对话和他建立一些联系,以备为自己的利益带来些许便利。江淼熟练地表现出一视同仁的友好,一向交际于他而言都非累赘,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消遣。

    其实作为医学系难得一遇的天赋学生,他优异的学业并不如性格广为人知,大多数人都将他本身的能力视为连带产物,而性格魅力却——就常言来看——是可遇不可求的。

    人们习惯忽视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去定义某种性格的好与坏,对此江淼早有领悟。多年来,他一直以饶有趣味的态度漠视规条,当然他遵守得很好,因此很少有人能看穿江淼——他那离经叛道的反面。而他也乐得不被看穿。

    夜里十点,江淼才从自主学习室离开。他喜欢晚间学习的清静与高效,这种习性与传统观念不很一致,不过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冲突。

    这个时间,校内的学生已寥寥无几。西帕是自由寄宿制学校,非必要情况,也没有几个学生情愿去处理寄宿的那套主义和做派。因为是独居无人管束,江淼也不着急,穿进树园深处的小径闲庭信步,往校门方向走去。

    清朗的空气中钻进了一丝糜烂的恶臭,在鼻翼间迅速变浓,热气毫无预兆地逼近江淼的脸。江淼心中一惊,下意识掩住口鼻向一侧的树丛闪去,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并非刻意,更像是逃跑中的人慌忙所致。他扶住最近的一棵高树稳住了身体,借着月色勉强看清楚匆匆越过自己夺路而逃的那个——那个生物。

    只是短短的一眼,景象已经惊愕得令人无法言说。逃亡的显然是一个人,但他(她?)的样子已不能用人来形容了。烂疮、浓烈刺鼻的腐臭、碎得不能叫衣服的几块结痂的破布,即使在实验课上也不一定能见到的恶心场面。

    来不及反应,又是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很多,但整齐有素,队列到江淼面前迟疑地停了下来。枪械的碰撞声异常清晰,似乎是军队。军队?在西帕?

    “继续追。”最后面响起人声,沉稳有力的命令。军队立刻越过江淼向前追了过去,刚才下命令的人——似乎是个军官——处变不惊地向他走过来,江淼注意到他带了实验室常用的防护盔。

    “是西帕的学生?”

    “是。”江淼极力捋清自己的思绪,“刚才那个……那个人是?”

    “吸食禁品被我们发现的,别看他那样,真能跑。”军官答得自然而然,但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担忧。因为看不清他的脸,江淼只能假定他的脸也是毫无波澜。“这么晚还不回家?住在学院的?”

    “什么禁品能让吸食者变成那样?”江淼并不容易被这种毫无共情的解释说服。

    “恐怖的东西多得是,不能什么都给学生教,是吧?同学,赶紧回去吧,现在不安全……”

    “现在?这是指……”

    “当然是指今晚,”军官打断了对话中有可能会出现的臆测,态度已经不如刚才那么随意了,“还是先回学校消消毒什么的吧,会预约吗?”他已经从手腕上点开了一个全息信息窗口准备帮忙,看到江淼点头后才把它关闭,简短的点了个头就越过他去追自己的军队了。

    “应该是感染吧?”江淼转向他提高了声音,笃定语气下依然保持着问询的礼貌。

    军官的脚步停了下来,迟了几秒钟才重新开口,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同学,在课本上学了什么就猜成什么,可就对不起你的学术素养了。你还是学生,会有人解决问题的。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允许危害到学院的事情发生。”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没再给江淼多说的时机。后者对此并无过多气馁,只停了一会儿就赶快预约了实验室的消毒程序,从原路折返回去。

    一路上江淼都在想刚才的事情。那个军官公事公办的态度迷惑不了江淼,他从懂事起便每天耳濡目染着往来家中的官僚和政客,说是本能也不算太过。被追捕的人显然是个感染者,以自己被撞的力道来看,那人的体力和精神还在正常范畴内,禁品能让人正常就不叫禁品了。

    但除此之外,他也无法做出更多推断。仅凭危急中匆匆的一眼,感染者的症状与他所了解的许多病毒都有重叠,何况还有《七国公约》。理性上,江淼很难接受在生物研发被限制得如此严苛的时代,七国政府能允许任何一种感染性的生物技术出现。

    最关键的是,即使非法研究一直与政府对立并且有条件做研发,感染者出现在西帕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有太多举足轻重的人物的子女在这里就读,照理说不论政府还是非法组织都不可能冒这个险。

    不管怎么说,以猜测建立起的思考向来荒唐,尤其还是如此稀少的猜测,明智的做法是不再继续浪费时间。

    但直至消毒程序终止序号开始闪烁时,仍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江淼心中萦绕不去。

    他们追捕的对象只有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