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SKIN（皮）

    林恩在那棵树下面度过了一整个晚上，他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睡。直到看见森林层层叠叠的植物枝条下面开始露出白天的灰色光芒，林恩才看见死蜘蛛躺在他旁边，自己佩剑的剑刃上也染上了黑色的血液，不过，对于林恩来说，不靠战友或同伴的帮助，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杀死了巨蜘蛛的勇敢行为似乎让他改变了。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即使肚子还是空无一物，当他在草地上擦拭刀刃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凶猛了。

    在那之后，他又展开了对森林的探索。森林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但很明显地他必须先找到大部队的下落，因为，除非他们落入了罗杰等人的掌握中（或是更糟糕的东西），否则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林恩觉得大喊大叫并不安全，因此他呆立了一下子，思索着小径到底在何方，他应该先往那个方向寻找其他人。在那之前，林恩打算先打探一下路的踪迹，他的内心中一直认为，这个灵巧的少女不会死于蜘蛛的狩猎。

    到了最后，他勉强猜测昨天晚上普兰等人离开的方向，藉着运气的帮助（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有很多好运），他猜的实际上并没有差太远，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走了不远的距离，发现到眼前有块地方陷入一片漆黑中，比四周的黑影还要乌黑，彷佛是被永不褪色的午夜所笼罩，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他才知道那是由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所构成的；不只如此，他还发现了有又大又恐怖的蜘蛛就盘据在头上的树枝上，不管有没有随身携带武器，他都在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浑身发抖。他躲在树后面，打量这些怪物，在森林寂静的气氛中，他发现这些怪物正在交谈着。林恩侧耳倾听，勉强听清了它们在议论什么——竟然是他的同伴们！

    “这回的猎物可真是执拗。”一只说，“不过这很值得花费一些力气。他们的外皮一定很老，但是里面一定有甜美的汁液！”

    “啊！我们把他们挂上一会儿大概就会好吃多了。”另一只说道。

    “别把他们晾太久，”第三只说：“他们不够胖，我猜多半是由于最近东西吃得不够多的关系。”

    “我说，先杀了他们，”第四只嘶嘶的说：“先杀了他们再把他们晾起来。”

    “我打赌他们现在可能都死了，”第一只说。

    “怎么会！他们一定是正精神着呢！我给你示范来看看。”

    话一说完，有一只肥大的蜘蛛就沿着蛛丝跑了下去，来到树枝上挂着三四个椭圆球的地方。林恩现在才注意到树上挂着这些东西，不禁觉得非常害怕；有些圆球里面伸出了人的脚，或是鼻尖，或是一部分的头发和斗篷。

    蜘蛛走到最大的圆球旁边，然后，它用力地对突出来的鼻子咬了一口，圆球里面传来了闷声惨叫，一只脚伸了出来，狠狠地踢了蜘蛛一脚。林恩听出来这是巴布洛的声音。这家伙还有气，蜘蛛发出彷佛足球被踢中的声音就这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蛛丝保住老命。林恩惊恐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它们，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人被捉住，他打量着那几个圆球，发现路、弗罗斯特还在这里，因为路醒目的红色斗篷正从蛛丝的缝隙之间耷拉着，而弗罗斯特打着补丁的靴子也露在外面，他还在更远的树枝间看到了威尔的辫子。只有普兰不知所踪。

    普兰，你可真是下了狠手啊！

    其他的蜘蛛哈哈大笑。“你说的很对！”他们说：“我们的粮食还活着，脚力还蛮大的嘛！”

    “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那只愤怒的蜘蛛气呼呼地爬回树枝上。

    林恩立即就明白，是该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他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正面对抗，手上也没有弓箭；不过，在经过一番搜寻之后，他发现附近有条干枯的水道，上面有许多乱石。林恩在扔石头方面可是个高手，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颗鹅蛋大小、十分趁手的石头。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时常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丢石头；在他长大之后，他还是对于掷飞镖、套环、保龄球这类需要瞄准和投掷的游戏乐此不疲。当他捡起石头之后，蜘蛛已经走到了巴布洛身边，很快的，他就会死在蜘蛛的毒液之下。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林恩掷出了石头，飞石击中了蜘蛛的脑袋，让它从树上摔落在地上，所有的脚都卷曲了起来。

    第二颗石头毫不留情地打穿蛛网、扯断蛛丝，奇准无比地砸死了蛛网正中央的蜘蛛；接下来，蜘蛛们起了场大骚动，这次它们可没有时间管它们的猎物了！它们没看见林恩，但还是依稀可以猜测到石头飞来的方向，它们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倾巢而出，冲向偷袭它们的人，蛛丝满天盖地洒来，希望能够捕捉到敌人。

    但是，这时林恩的‘祝福’便开始起作用了，他能够看到那些即将洒落在他身体上对蛛丝，于是便轻巧地朝一侧躲开，赶在蜘蛛们攻击到他的前一刹那就跑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觉得应该把这些蜘蛛引开，离自己可怜的同伴们越远越好。

    他又丢了更多的石头，用力地跺脚，附近所有的蜘蛛几乎倾巢而出来追捕他：有些蜘蛛跳到地上，有些则是在枝丫上摆荡，或是对着黑暗徒劳无功地抛出蛛丝。它们行动的速度比他想像的快多了，林恩不得不更加小心——一旦失足，恐怕就真的会像被蜘蛛网黏住的苍蝇那样成为蜘蛛的饲料了。

    林恩又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不过，这时有几只蜘蛛已经分别冲到不同的地方，开始在空地上编织起罗网，很快的，他的四周就被厚重的蛛网给团团包围住了──至少，这是蜘蛛这样做的用意。林恩站在这群怒火中烧的昆虫之间，鼓起勇气，在他面前，两株大树之间的最后空间已经被蛛网给封闭了，幸好，那不是完整的蛛网，只是两股在大树之间来回缠绕的粗丝。他拔出了佩剑，将蛛网砍成碎片。就在这时，蜘蛛们才看见他的身影。立刻，一整群蜘蛛就气冲冲地飞奔向了他。它们的双眼突出，长着毛的触角四处挥舞、口钳挟个不停；它们追着林恩一直冲入森林，等到他们跑出去够远，林恩便借着树林的阴翳无声无息地溜了回来。

    他知道，在蜘蛛们放弃追逐，回到悬挂同伴的树上之前，他只有非常短的时间，在这段空档中，他必须要救出这些家伙。这个任务最麻烦的部分，就是要爬上那挂着许多圆球的低矮枝丫上，如果不是有蜘蛛留了一条蛛丝下来，他可能根本爬不上去。藉着蛛丝的帮助，即使那黏黏的东西缠在他的手上，还弄痛了他的手，林恩还是勉强爬了上去。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竟然还有一只又老又胖的奸诈蜘蛛，被留下来看守这些俘虏，它正忙碌地东戳西戳，看看哪个俘虏比较汁多味美。它正准备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好好享受眼前的美食，很不幸的，林恩急着办正事，没有时间浪费；因此，在它回过神来之前，他手里的佩剑就结束了它的性命。

    林恩隔着错综复杂的蛛丝，勉强看到了路的面貌。他花了好半天才把大部分又韧又黏的蛛丝弄断，路奋力一踢，就露出了大半个头来。“我的天啊！”她惊叫着，“林恩，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们要走了。”

    “来不及解释了，”林恩喊道，“我们动作得快！”

    最后，路终于爬上了树枝，开始协助林恩解放同胞的行动；不过，由于她整夜都挂在树枝上，只露出一个鼻子呼吸，再加上身体中还留有蜘蛛的残毒，因此觉得有些头晖目眩。不过，路的状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有的倒霉蛋，例如弗罗斯特，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在嘀嘀咕咕地梦呓着什么。林恩和路又解救下了巴布洛，他们正准备拯救弗罗斯特时，怒火中烧的蜘蛛们竟然又回来了！

    林恩立刻冲到最靠近树枝的主干旁，逼退那些爬过来的蜘蛛。蜘蛛们现在终于清楚地看见他了，于是开始发出嘶嘶声，怨毒地说：“你这个坏家伙！我们会吃掉你，把你的骨头挂在树上。反正我们怎样都会抓到他的，到时候我们会把他的脑袋挂起来风干。”

    在蜘蛛步步进逼的过程中，路和巴布洛则是拼命地用小刀割断蛛丝，救出被困的弗罗斯特和威尔；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重获自由，只是，没有人确定在那之后会怎么样。昨天晚上，蜘蛛们十分轻易地就抓住了他们，但那是在黑暗中、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二度交手，看来将会有一场血战。

    “普兰去哪里了！？”路惊恐的声音响彻树间。

    “他把我们丢下了！”林恩的声音近乎咆哮，“他是个活生生的叛徒，下次我见到他，一定会把他的皮给扒了。”

    突然间，林恩注意到有些蜘蛛聚集到弗罗斯特的身边，又再度将他绑了起来，准备把他拖走；他大喝一声，举着剑朝这群长着八条腿的虫子扑过去。但不知为何，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后突然袭击了它们，蜘蛛们很快就退缩了，有一个影子飞身跃下树，正好落在那群蜘蛛的中间，影子化作爪牙，将这些蜘蛛撕裂开来，这对它们来说是种从没遇过的有锋利爪子的生物，那一道道黑暗湍流所过之处，蜘蛛们死伤惨重。当林恩挥舞着长剑的时候，那剑刃彷佛因为能够诛灭邪恶的生物而高兴得闪闪发光。在其他的蜘蛛撤退、放弃弗罗斯特之前，地面上已经多了十数具的死尸。

    从最高的树枝上扑下来的身影很快就在灰暗森林的映衬下逐渐显现而出，那种难得一见的纯粹的白色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只白色巨鸟。

    “快下来！快到我身边来！”林恩趁此机会喊起来，“不要停在那里，再被陷在蜘蛛网里！”他发现有许多的蜘蛛聚集在周围的树上，有些甚至已经荡到了他们的头顶。

    战斗就这么仓皇的开始了。聚在一起的人们背靠背，巴布洛拔出小刀，路则摸起地上随手捡到的树枝和石块，威尔用肩膀扛着弗罗斯特，极力地躲在保护圈之内，林恩则手持佩剑。蜘蛛们的进攻被一波波击退，许多尸体堆积在地上。但是，他们就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有三个人能够勉强站直身体战斗，或许对于蜘蛛们来说他们只是一群在垂死挣扎的鲜美猎物罢了，等到他们体力不支的时候，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杀死，蜘蛛们已经重新在附近的树上织起要命的罗网。

    然而林恩意想不到的是，他一直苦等的支援和大部队竟然像是被极巨之鸟指引着一般来到了他身边。从树林的四面八方传来了呐喊声，他同队伍的人们举着刀剑和长矛咆哮着冲向眼前的蜘蛛群，他们举起明亮的火把，将箭支射向它们，蜘蛛们开始变得恼怒不堪，对着人们穷追不舍，但是又纷纷死在了刀砍和剑刺之下，又有一些蜘蛛爬到树枝上，丢下黏稠的蛛丝，阻拦他们的前进。

    又一次，就像是得到了天启一样，普兰突然间出现在林恩身后，有某一个瞬间，林恩一直以为他就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普兰没有解释自己的缺席，也没有话和那几个人说，而是挡在他们身后，突如其来地杀入了发狂的蜘蛛群之中。

    “快走！快走！”他大喊道，“让我来断后！”

    他也真的做到了，普兰举着手中的短剑前突后刺，割断蛛丝，砍劈蜘蛛腿，只要有蜘蛛胆敢靠近，他就刺穿它们肥胖的身体。蜘蛛们满腔怒火，发出可怕的声音，诅咒着眼前的小敌人；但是，它们已经知道了刀剑的厉害，根本不敢太过靠近。因此，不管它们再怎么咒骂，猎物们还是不停地往外溜走。这过程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煎熬，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之久。最后，正当林恩觉得再也举不起剑的时候，蜘蛛们突然放弃了，不再紧追不舍，而是回头跑回它们聚居的地方。

    等到他们终于逃出来之后，露娜从人群的后面追上林恩，林恩刚一看到她的脸，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他们在和大部队失去联系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重新见面了。两个人立即拥抱起来，队伍中也传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怀亚特慢慢地踱着步从欢呼的人们之间穿行而来。“干得漂亮。林恩，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找到你们了。”

    林恩还没来得及问出“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露娜就插嘴说：“如果不是普兰找到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快要被蜘蛛吃了。”

    他一下子感觉天旋地转。如果不是普兰丢下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被蜘蛛攻击！现在他反而成了我们的救星！“普兰！”他难以抑制声音中的怒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恶狠狠地叫到名字的普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他们，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面对即将到来的质问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还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领口的衣服褶皱。普兰听到了林恩的声音，把头转了过来，他脸上则带着意义不明的笑。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普兰昂起头看着他们。

    夜晚很快再次降临在这座无边无际的阿比斯莫森林之上，人们重新忙活起来，打包，扎营，这一次他们在蜘蛛出没的附近捕获了不少猎物——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猎物颇丰，蜘蛛们才选择聚居在这附近。他们终于开始重新交上好运。

    但是，在吃晚餐的时候，普兰坐到了林恩的身边。林恩把不友好的目光投向他，对方则视若无睹的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掌，紧接着，他开始用手指在林恩的手掌上写着一个个单词。林恩废了好大的劲才搞明白，毕竟一面咀嚼食物，一面还要解决文字游戏，普兰写在他手掌的句子是这样的：

    “更大的猎物需要更大的诱饵。”

    林恩瞪着普兰，而普兰动作优雅地起身，他的声音冰冷彻骨。

    “下一次，欢迎你剥掉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