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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三章

    温药被人从臭水沟里一把提起,还是颇为丢人的。想她堂堂赵国长公主,一清道人的首席弟子,荣耀尊贵,冰清玉洁。如今不仅被发现藏身于臭水沟,还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到底有损她惯常保持的威武高冷的形象。若是叫他师父瞧见,指不定当场便要将她逐出师门。

    好在她满头满脸的黑水,瞧不清面目,倒也不大担心丢面子的问题。只是这浑身上下的气味,她自个闻着尚且难受,更何况面前这个白净如玉、丰神俊秀的祁国太子—姬恒。

    温药自打出生便被他爹冠上了资质平平的大帽子,对她分外不待见。是以,一清道人说要收她为徒时,她父皇恨不能举双手赞成。

    她在一清观十年,琴棋书画,女工礼仪样样没学到。除了学了一身的野性子外,也练就了她另一项技能,惯会瞧人脸色。

    面前的祁太子显见是恨极了她,虽然他干净白皙的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清冷淡漠,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还是那样好看。可是,也不知是自己做贼心虚,还是旁人眼拙,她愣是看清了那双眸子里密密匝匝如针一般的恨意。

    这让她突然便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感。

    姬恒恨她倒也不是无的放矢,皆因她当年干的糊涂事。

    那年,她自一清观回来,习了一身野性子,连行个礼都行得歪歪扭扭,她父皇对她越发不喜。是以,她刚及笄,父皇便迫不及待将她赶出宫,在外封府建牙。

    不久后,她父皇生辰便要到了。她正苦于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她兄长却突然到访,告诉她,父皇喜爱宝马,漠北遍地都是汗血宝马,何不套一匹回来,送给父皇。

    温药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一个劲的向他兄长道谢。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这个天大的谎言,明明漏洞百出,任谁听了都会嗤之以鼻。可恨的是,她竟然信了。不但信了,还快马加鞭,衣不解带赶到漠北。

    到了那里,才发现漠北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遍地汗血宝马,简直是放他娘的狗屁。

    温药知道被骗了,她算了算日子,离父皇的生辰宴没几日了,便又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谁知,就这般凑巧,回程的路上,还真叫她碰上了一群汗血宝马,整整一群啊。她喜出望外,瞅准了最高大俊美的一匹,套上便跑。

    可那马性子忒烈,边狂奔边嘶鸣。引来了一群身着异服,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

    她顿感不妙,骑着马在草原狂奔,可那匹烈马却极不配合,拽的她东拐西拐。是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人,一个同样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的人。

    偌大的草原,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撞人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可就这样微乎其微的概率还是叫她碰上了,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她一头撞上那人胸口,这本该是一个极浪漫的邂逅场景。可坏就坏在,她的脑袋生来就硬。那人面色一白,口喷鲜血,从马上跌下去,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温药也跌下了马,手中绳子一松,套来的马狂奔着跑了,

    那群奇装异服的人,顾不上抓她,纷纷去追那马。

    温药从眩晕中回过神,手脚并用的爬到那人身边,伸手到他鼻下。

    呼吸没了!

    温药吓得跌坐在地,欲哭无泪。她是个冒失的性子,在皇宫里确实闯了不少祸,但是从未出过人命,这可怎么办?

    她把从师父那里学到的浅薄的医术回想了一遍,却始终不得法。

    那人嘴角还在溢着血,温药慌忙用袖子去擦,可擦着擦着,却想到一件事。

    她曾经见过她的师父一清道人给断了气的人口对口度气,那人就活了过来。

    想到这,温药不再犹豫,抬起那人下巴,唇便贴了上去。这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药只觉得唇舌都麻木了,那人总算有了呼吸。

    温药不再耽搁,抱起他,放在自己身前,又牵起他的马,快马加鞭来到了边境小城。

    在城里简单处理了一下伤,那人还是没醒,温药便又买了马车径直带着他回了公主府。

    后来,她把那人的马献给父皇。她父皇却连看都不看,便命人送去了马房。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父皇对马是一点也不喜爱,她的哥哥又骗了她。可说到底也怨不得哥哥,还是她太蠢,就父皇那身质地醇厚的肥肉,怎么会是骑马的料?

    姬恒攻入赵国国都的时候,晏飞护着温药逃亡,她问他:“如若你被一个你不甚喜欢的姑娘像阿猫阿狗似的养在身边,你可会恨她?”

    晏飞分外严肃道:“这关乎男儿的尊严,但凡一个正常的男儿,被这般折辱,大抵都会恨吧!”

    姬恒毫无疑问是这天下再正常不过的男儿,更甚至他有着普通男儿没有的铮铮铁骨和嶙嶙傲气。

    尽管温药心中一直认为对他尚算掏心掏肺、礼遇有加。但是人心隔着肚皮,更何况像姬恒那样即便把心放在温药面前,她都不一定能看懂的人呢?是以,姬恒到底会不会念着那一两分情谊,还真不好说。

    想到此,温药越发觉得心虚,声音也刻意带上几分熟稔的讨好,“嗨,好巧啊,小八儿。”

    话音刚落,迎面便袭来一股强劲的掌风,打得她如个沙袋一般在空中转了一周。温药耳中出现片刻轰鸣,过了好半晌,才模模糊糊听到一个沉冷的女声道:“休要满口粗言俗语亵渎我太子表哥?”

    天大的冤枉啊,小八儿这个名多喜庆吉利,何来粗俗一说。温药实在不想承认这个名起得确实有些随意。

    说起小八这个名字,也是有来历的。

    温药将姬恒抗回了公主府,便随手交给了晏飞。

    晏飞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捡的,与温药一同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温药回宫时,师父命晏飞随她一同回去,美其名曰保护她。可温药一度怀疑,是师父养不起晏飞,才让晏飞跟她回宫。

    言归正传,晏飞是个负责人的,说白了就是一根筋。日日向她汇报姬恒的状况,那人吃了几口饭,那人喝了几口药,那人睡了几个时辰,事无巨细。温药被他口中的那人那人念得有些头痛,便为他取名小八。

    在一清观,她喜欢捡一些阿猫阿狗来养,会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为他们取名,比如小一、小二……排到姬恒正好是第八个,她便顺理成章地为他取名小八儿。后来回了宫,师父让她一并将这些阿猫阿狗带了回来,就养在御花园。

    现今想来,这取名一事本就是慎之又慎的大事,却被她搞得有些轻率,怠慢了人家。若是一早知道他是能吞并赵国的大人物,她肯定会绞尽脑汁、反复思量为他取一个文雅又不失情趣,活泼又不失庄重的好名字。

    温药咽下口中血腥,目光转向打她的那位打他的小姑娘,笑道:“这位大姐,这种粗活您交与旁人便是了,仔细脏了您的芊芊素手。”

    小姑娘打完她后,也颇为后悔,正一脸嫌恶地甩着手上的污泥。听到她的话,却是不知为何更恼了,她拉着姬恒的袖子撒娇道:“表哥,她侮辱我。”

    “冤枉啊,我是怕我身上脏,污了你的芊芊素手,好心提醒你。”温药叫屈。

    小姑娘瞪了她一眼,气哼哼道,“你这老女人,多大年纪了,还管我叫大姐,人家还是小姑娘呢。”

    “我……”温药发愁,其实她也不过双十年华,但面前的小姑娘显见比还她年轻,“那我管你叫孙子……”

    “你……”那小姑娘举起手又要呼她。

    “苏茵”一旁的姬恒突然淡淡开了口。

    苏茵看了看姬恒,不甘心地闭了嘴。下一刻,她却眼珠一转,对着温药坏坏一笑,道:“老女人,赵国已破,你爹爹还有你哥哥已被表哥捉了回来,不日便要送回祁国关押起来,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哈哈……哈哈……”

    温药闻言却反而松了一口气,道:“没死就成,爹爹哥哥劳碌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能寻到了安静清幽的地方安享晚年,也算是他们的福气。”

    苏茵一口气闷在喉中,瞪大了眼瞧她,满脸的震惊,“他们可是你的至亲啊!你是不是有病啊?”

    温药耸了耸肩,一脸的理所当然,“确实有些小病,不过都已经痊愈了。倒是你,肝火有些旺盛,平日里吃食要注意些,少荤腥,多清淡,最重要的要平心静气,少动怒。”

    苏茵气得跳脚,但看着她满身泥水,无从下手,气得一把抽出侍卫的剑,朝她砍来。

    “苏茵!”姬恒沉声喊她。

    苏茵跺了跺脚,愤恨地看了温药一眼,走到姬恒面前。

    温药可惜地摇了摇头,她还有许多去火的药方未说呢。可正主发了话,她便也怏怏地打住了话头。

    只是看着他们一行人前进的方向,她忍了许久,还是一个没忍住,开口道:“去往祁军大营要走西边,这边是去往都城的。”

    走在前面的姬恒,脚下一顿,转过身,皱眉看着她,仿佛百思不得其解,“孤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你,你既知祁军大营在西,为何还要偏偏往西逃,而不是向东逃?”

    温药闻言,得意地一抬下巴,“所有人都以为我应该往东逃,可我偏偏要往西逃,这叫反其道而行。”

    姬恒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走到他面前,又问道:“那为何你的哥哥还有父亲却是往东逃了?”

    温药眸光微动,感慨道:“自然是要为我引开追兵。”

    “是吗?”姬恒勾了勾唇角,“凭你的资质自是想不出这样精妙的法子,孤猜这是你哥哥教你的吧!”

    温药瞪大了眼,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姬恒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目光怜悯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知你哥哥为何要这般教你?”

    温药摇了摇头。

    姬恒叹了一口气,仿佛觉得她蠢得无药可救,“祁军大营在都城西面,而这条路是去往都城的必经之道。你往西走,只会像这般迎头撞上孤。你道,他打发你向西逃是为了什么?”

    温药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即便再愚钝,此刻也明白了,真正要引开追兵的好像是她才对。

    想起临分别时,哥哥一脸沉痛的对她道:“药药,你向西逃,祁国那个笨太子定是不会想到你会迎着他们逃跑。哥哥与爹爹会向东逃,为你引开追兵,你往后要好好保重!”

    大爷的,她当时竟还为此掉了几滴眼泪。

    真正的笨蛋只有她一人,好吗?

    温药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道:“你为何要告诉我真相?为何不索性让我糊涂到死。”

    姬恒轻轻一笑,“那可不行,这年头,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可是很危险的事,孤也是为你好。”说罢,抬起手,作势要拍上她的脑袋,可看她满头污水,又嫌恶地收了回去,一转身,走了。

    温药四肢垂地,任由旁人拎着她一癫一癫的朝前走。

    可是,她却忽然想起与她一同出逃的晏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符,贴在抓着她的手臂上。

    那人只觉眼前恍惚了一下,手中的人便轻松地挣脱开来,朝姬恒跑去。

    听到了脚步声,姬恒下意识顿住脚步。温药来不及刹住脚,便一头撞上了他后背,将他撞了个狗啃泥。

    她呆滞了一瞬,急忙上前要扶起姬恒。熟料,手还伸在半空,斜刺里却横过来一把锃亮的剑。

    温药急忙缩回手,后退了几步。

    苏茵尖叫着朝她跑过来,“竟敢暗算太子表哥,我杀了你这老女人!”

    温药边躲闪边苦着脸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苏茵,住手,现在还不能杀她。”姬恒从地上爬起来,额上隐隐爆出几根青筋。他眼睛盯着温药,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是赵国的清河公主,留着她尚有用处。”

    温药心下顿时生出几分底气,如此说来,即便姬恒恨她入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杀她了。

    那头苏茵又闹起了脾气,扯着姬恒的袖子,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表哥,她屡次三番地冒犯你我,你就让我捅她几剑嘛,避开要害就好了。”

    “不行!”

    “不行!”

    温药与姬恒同时出声。

    温药看了姬恒一眼,心中越发有了底气,腰杆也觉得硬了,语气也带了几分宁死不屈的骨气,“若是那般,你还不如杀了我。”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一静。

    姬恒挑眉看着她。

    温药面上的宁死不屈没有维持多久,就败下阵来,“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要捅。此去都城,路上定会遇到许多赵国士兵。我好歹也是清河公主,这样被你捅几剑,血淋淋的,难看不说。有可能还会动摇刚刚归降你表哥的赵军,不如回到宫里再捅。”

    姬恒想了想,替苏茵回答:“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