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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一章

    半夜三更,青灵县衙门前的鸣冤鼓忽然咚咚咚响了起来。看守衙门的小吏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张嘴就要喝斥。待看清来人,呵斥的话便硬生生卡在喉间,面上急忙换上谄媚的笑容。

    小吏恭敬地将来人引进府衙,来人却似非常急切,伸手挡下了他殷勤倒茶的手,只说道:“你快去唤你家大人,本侯爷这里有冤要申。”说罢,自袖中取出一块马蹄金塞进小吏手中。

    小吏暗中掂了掂重量,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下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青灵县令正搂着小妾睡得香甜,无故被小吏打扰,心生恼意,待要发作,却听得他说县衙里来了个小魔王。

    县令一听,朦胧的双眼蓦地张大,赶忙回屋穿了官服,急匆匆的跑到大堂。远远的便对着那魔王笑道:“伯爷大驾光领,小官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乔显也不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我这里有一桩冤案要申,半夜里叫醒大人,这是赔礼。”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连同状纸一并递到县令面前。

    县令瞟了眼银票上的面额,笑容满面地接过,又不动声色地将银票塞入袖中。走到桌案后坐下,又着人上了好茶,这才打开状纸细细看了起来。

    越是看到最后,县令的眉头越是皱得深,先不说这状纸所述冤情真假,单这子孙状告先祖,就闻所未闻,荒唐透顶。

    他瞧了瞧一脸平静的乔显,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伯爷,此状不妥。”

    乔显抿了口茶,斜眼瞟了县令一眼,问道:“有何不妥?”

    县令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道:“此状乃是有关白水县的案子,不在本官管辖范围啊!”

    乔显挑了挑眉,“大人莫糊弄我,五十年前,白水县更名青灵县,县志中有记载,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县令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本官自是知道,只是这庄案子年代久远,且当事双方皆已故去,无法审理啊。”

    乔显听闻,点了点头道:“那便换了,当事人双方为我家祖宅看守祠堂的乔闻和乔家。”

    县令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心中不免有些气闷,只觉得今日缠上这么个混蛋小魔王,怕是要短命几年。又耐着性子陪笑道:“这……有些不合常理?”

    乔显又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案上,“这般可合理?”

    县令张嘴结舌地看着乔显,得嘞,您既然花钱上赶着买作死,我若再不同意,倒显得我不通人情了。

    县令故作为难地收下银票,“既如此,下官便受了此案。只是,按照惯例,要将被告收押。您是乔家家主,又是安阳伯,这个……。当然,您若是有不便,下官倒也可以通融通融,这收押嘛……。”

    “那倒不必,按章办事即可。”说罢,举起双手,平静的看着县令。

    县令看了他许久,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玩闹之意,不曾想此子眼中却是一派平和。他叹了一口气,朝着守在一旁的小吏使了个眼色。

    小吏当即醒悟,拿了镣铐带在乔显腕上,拉着他去了牢房。

    县令回到房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乔家手中握着魏国一半的铁矿,简直就是握着燕国的命脉,早就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到现在都未出手,不过是这一辈里出了个无甚大用的混账玩意,才得以逃过一劫。如今,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越想越激动,干脆起身写了封折子,连夜快马加鞭的送去了京城。

    第二日,乔老太君得知自己孙儿被县令收押。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早膳也不用了,直接杀到县衙,将刚躺下的县令自被窝里拎了出来。

    县令一脸苦恼地说道:“不是我要收押了他,是你那孙儿非要住在牢房不可。”

    乔老太君又拽着县令来到牢房,对着乔显的后脑勺,苦口婆心的劝了两个时辰,直说的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乔显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那般背对着祖母,不移不动,不声不响。

    乔老太君无奈,抹着眼泪回去了。

    半月后,大理寺卿亲自来到青灵县督查这件匪夷所思的冤案。

    随后,这宗百年前的冤案便也渐渐浮出水面,霎时间传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有些年长的老人小时也听到过孙家的惨事,原以为是招惹了煞神,不曾想这煞神便是他府上引以为傲的贤婿。

    宣判的当日,先是天空阴云避日,随即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紧接着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倒灌而下,不过半日,青灵县便成了一片汪洋。

    这场雨一下,便是十日。

    雨歇天晴,碧空如洗,有樵夫自小驼山上惊慌失措地跑下来。城外茶摊的老板瞧见他这幅狼狈相,忙招呼他坐下,倒了一碗茶,打趣道:“你这般惊慌,可是遇见鬼了?”

    那樵夫打了个哆嗦,惊恐道:“可不就是见了鬼。今个我刚一上山,便看见山顶一棵野梨树下露出了一具白森森的尸骨。我日日上山路过野梨树,从未见过有何异样,偏今个见着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话音一落,旁边立刻围上来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道:

    “山上那片梨树林我也去过,不曾看见有白骨啊。”

    “许是这场雨太大,不知从何处冲来此处。哎,也是个可怜人,死后也不得安息。”

    “这尸骨来的蹊跷,还是速速报官去吧!”

    靠近路旁的桌子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青灰布衣的人,听完那樵夫的话,便匆忙放下茶钱,朝着小坨山而去。

    雨后的小坨山景色秀美,空气格外清新。蜿蜒曲折的山道泥泞湿滑,乔显走得有些艰难。衣摆鞋袜沾满了泥水草屑,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待到日落时分,终于爬到了山顶。

    整片梨树林被夕阳染成了暖黄色,便是连那树下的尸骨也披了一层金光。

    相隔百年,乔显望着那具尸骨,努力将脑中鲜活的梨儿与面前的白骨重合。可无论怎么努力,脑中最后出现的梨儿却始终一身血衣,想来这一辈子都不够还了。

    待到太阳彻底落下了山,月亮渐渐升起,他方拖着沉重的脚步披着一身清辉朝那具尸骨走去。

    泥土粘稠,乔显豪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拨开尸骨周遭的泥土,取出一根根白骨放进随身的包袱里。待到将所有的尸骨挖出收拢好,他才将包袱紧紧缚在胸口,轻轻拍了拍,笑道:“好了,我这便带你去寻你爹娘兄长。”

    这日,恰逢地府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中元节。

    每年的这一天鬼门关门庭大开,不管是什么鬼都可以来到人间探望亲人,日落而出,日升必返。

    孙盼自那日差点化为厉鬼被小九判官救醒后,便知道自己又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心中不免自责愧疚,这些日子行事便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只是龟缩在察查司几日,却也无趣的紧。恰逢今日中元节,地府鬼门关大开,她便悄悄遛出察查司,跑出了鬼门关。

    做鬼的好处,便是不受任何地理位置限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一路变换着各种姿势飘到自家祖坟前,却见父母兄长气派的坟旁边多出了一个寒酸的新坟,坟前立了一块简陋的墓碑,碑前团着一堆火。

    明明灭灭的火光里,一个人正低头专注地刻着什么。

    孙盼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后,瞧向墓碑上的字,不觉微微一愣,上书四个大字:孙盼之墓。

    目光移向那个人,他手中捏着一截红通通的木头。木头已被消去大半,却还是看不出他要雕什么。

    孙盼瞧着糊涂,便趴在他肩头,耐着性子继续瞧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总算停了手中活计,嘴角也扬起了轻快的笑意。红色的木头被他东削一笔,西刻一下,成了一支精妙的梨花簪。

    那人撑地站起,将梨花簪放在墓碑上,修长的手指轻抚碑上“孙盼”二字,双眸蕴满柔光,“如今我成了穷光蛋,能为你做的事很少。这簪和这碑虽不值钱,但好歹是出自我手,你莫嫌寒碜。”

    孙盼摇了摇头。

    乔显说罢,自身后包袱里取出一坛酒,拍开封泥,一一浇在几座碑前。而后,又回到孙盼坟前,靠着墓碑席地而坐,仰头猛灌了一口,又道:“你孤零零在那山头呆了一百多年,我猜你定会想与父母兄长在一起,我便自作主张将你迁来此处,你莫怪我。”

    说完,又仰头灌了一口,继续道:“乔府被封,我偷潜进去带出这几坛梨花白。当初你们一起封这酒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起喝这酒的时候却是如今这般情景,是我乔家对不住你们。”

    乔显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嘴角挂着一丝上扬的弧度,眸中的悲伤渐渐化作点点泪光,许久,方哑声道:“此生我怕是再见你不到,我只求来世你我修得良缘,便莫要隔着深仇大恨,莫要隔着一百年的日月时光。你我做一对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妻,我负责砍柴、挑水、洗衣、做饭、耕种。我不指望你能真心待我,只莫嫌弃我笨手笨脚地爱着你,护着你,照顾着你,直至年华耗尽。”

    孙盼撇了撇嘴,转身离开。可刚迈了一步,泪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