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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章

    乔显陷在黑暗里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依然不是任何一个人,只是一个天外来客,无关之人。

    黑暗的石室里,有三四点烛光。烛火中央,躺着一个黑发覆面的女子。乔显走近一瞧,不由大惊失色,她身上白衣已被血水浸透,红的触目惊醒。烛光昏暗,照在血衣上,一片血红中竟隐隐泛着点点寒光,细细瞧来,竟是一根根筷子粗细的铁钉。

    乔显心中惊骇,又走近几步,不由吓得倒退一步。那一根根铁钉竟然是被钉在了那女子身体上。血水顺着铁钉汩汩流出,透过白衣缓缓渗进身下诡异的花纹里。那花纹吸饱了血,渐渐勾勒出一个血红的诡异符号。

    那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无知无觉,只胸口微微的起伏,似乎还存有一丝气息。汗水混着血水将面上的发沾湿,黏腻地贴在脸上,越发衬得面色苍白。露在外的一双眸子,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这双眼睛!

    阵阵寒意顺着脚底缓慢爬上了脊梁骨,乔显忍着心头的颤栗,踉跄着向前跨出一步,跪倒在那女子身旁。他犹豫着伸出颤抖的手,在触及她冰冷的面颊时,又猛地缩了回来。他死死压下喉中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再次颤抖地伸出手。

    忽然,天地一变。

    乔显一睁眼,却来到了一处山道。他的前方,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背着一具破败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上爬着。他喉中呜呜咽咽地溢着惨烈的悲嚎,走过的山道上洒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乔显远远跟在他身后,直到太阳落山,那人方爬上山顶。

    山顶遍植野梨树,开得鲜活热闹。那人将那具破败的身体轻轻安置在树下,哭了许久,才道:“小姐,此处风景甚好,您且在此安歇,小人七日后再来将您好生安葬。”说罢,脱下身上罩衣,轻轻盖在那尸身面上,便匆匆下了山。

    乔显似被施了定身咒,静静矗立一旁,看着那具破败的身体,一颗心似是暴露在寒冬腊月里,止不住的冰冷战栗。

    日升月落,月升日落,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时间再次定格,山道尽头走来一个樵夫。

    那樵夫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径直走到那具尸身旁,缓缓掀起罩衣。蓦地,一声凄厉的悲嚎自他口中发出,他对着那具尸身不住地磕着头,“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小人无能,小人无能啊!”

    乔显亦看向那具尸身,只一眼便觉胃中翻江倒海,头偏向一边,狂呕起来。

    “祖宗唉,这如何是好啊?又吐出来了。”

    乔显咧了咧嘴,扯出一个笑容。当自己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祖母便将自个交于她身边嬷嬷管教。嬷嬷惧怕他磕着碰着遭祖母怪责,死活不肯让他下地走路。可他偏又爱哭又爱闹,嬷嬷便也似这般“祖宗,祖宗”的哄着他,哀求他。

    乔显睁开了眼,入目果然是嬷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一笑,便似开了朵菊花。

    “嬷嬷,小声些,吵得我头痛。”

    嬷嬷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水,连连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伯爷乖,将药喝了,好不好?”

    乔显强撑着坐起身,乖乖的喝了药,对着嬷嬷展颜一笑,道:“我已无大碍,嬷嬷且去歇歇吧。”

    嬷嬷微微一笑,招呼了下人,纷纷退出了房。

    待人走尽,乔显眼睛呆滞地望着账顶,缓缓道:“孙盼,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好半晌,孙盼自墙角慢慢飘到他面前,悬在空中,“我说过了,我样貌甚吓人。”

    乔显闭了闭眼,咧了咧嘴,“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死的?”

    孙盼在帐顶游走一圈,“不记得。”

    乔显又问:“你可还记得那樵夫面目?”

    孙盼想了想回道:“不记得,兴许就是你这般模样。”

    乔显凄苦一笑,闭上了眼。

    祭祖的事因乔显的病,一拖再拖。眼见着这个月的黄道吉日便要过去,乔老太君一咬牙,一跺脚,命人抬着乔显来到祠堂。

    乔家祠堂位于乔府最北边,白墙墨瓦,飞檐斗拱,廊柱高耸,无处不恢弘雄伟,无处不奢华至极。

    乔显醒来时已身处其中,透过袅袅香烟,他看到了漆金的巨大神龛上摆放着寥寥落落的牌位,最显眼的莫过于最中间先祖乔晏的巨大牌位。

    他疲惫的闭上眼,然而不过一瞬,又霍然睁开,目光骇然地看向青砖砌成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乔家先祖乔宴及其嫡妻季氏。

    “怎会这样?”乔显一瞬间明白了,双拳无意识地紧紧握住,就连指甲戳进皮肉都不自觉。可即便这样,也止不住心中的战栗冰冷。

    为何不是梨儿?你身边站着的为何不是梨儿?你不是说要爱护她一辈子吗?为何最后与你一起享用祭拜是另外一个女人啊?杜珩,不……不对,应该是乔晏,哈哈……

    乔老太君被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本想上前查看一番。可又怕他在列祖列宗面前不敬,引得列祖列宗不满,不得不急忙呵斥道:“孽障,列祖列宗面前怎可如此轻狂,还不快跪下认错。”

    乔显恍若未闻,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到神龛前,拿起乔晏的牌位,死死捏在手中,一字一字咬着牙,“你告诉我,梨儿呢?梨儿去哪了?梨儿到底去哪了?”

    乔老太君从未见过这样的乔显,心悸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怔愣了许久,却看见乔显举起手中牌位扔进了火盆。

    她又惊又怒,举起龙头拐杖便朝他打了下去。

    乔显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一下。

    “不孝子,孽障……”乔老太君痛声骂道,又要举起手中拐杖朝他打下去,却看见他嘴角淋漓而下的鲜血。心中又惊又痛,泪便也流了下来。她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惊惶道:“列祖列宗莫怪显儿狂悖无状,要怪便怪不孝子媳教导无方。”

    混乱间,早有机灵的奴仆从大火中抢出灵牌,用袖子擦拭着上面的焦黑。

    乔显慢慢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了祖母一眼,便跌跌撞撞地跑出祠堂。

    “孙盼,孙盼,你在哪?出来,出来。”

    孙盼自角落飘出来走到门口,刚刚站定。乔显便风一样的撞开了门,喘着粗气质问她:“你一早便知道了,是吗?”

    “知道什么呀?”孙盼看见他胸口的血,惊了一跳,忙上前查看,“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

    乔显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床前,躺了上去,“第三件事,我要知道梨儿身上发生了何事?为何会疯魔?为何会失踪?。”

    孙盼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怎又与九判官预料的一般。”她上前两步,坐在床沿,看着乔显,语重心长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梨儿说不定早已投胎转世,你又何必执着于她,倒不如想想你自个,许一件于自个有利的事,余生几年兴许能过的舒坦些。”

    “余生几年?呵……”乔显悲凉一笑,“瞧,便是连你都知道我活不过三十,更何况是我自己。旁人都道乔家的铁矿被人下了咒,可这诅咒是谁人下得?又是因何而下?答案昭然若揭。我以往装糊涂,只想着不去深究,自己享受的荣华富贵便都是干净的。可如今,我知道了梨儿的存在,便让我不得不去好好想想。乔家如今的富贵是从旁人手里抢来的,对不对?这个旁人就是梨儿,对吗?是……梨儿。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纨绔子弟,整日里走马遛狗,混沌过日。可是你来了,这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你道你是来寻我报恩,可现今看来,你却分明是来替梨儿讨回公道的。既然是要讨回公道,为何要劝我?孙盼,你可知,在我心中,梨儿就是另一个我,一个我想要成为的样子。若我们同在一个时期,我定会爱慕她,爱慕到愿意放弃一切。若为梨儿,前方即便是地狱,我也愿前往。”

    孙盼沉默良久,久到乔显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都熄灭了,才道:“事实真相恐怕你承受不住,若你坚持,便随你。此事一了,你我两清。你走你的阳间道,我走我的奈何桥,唯愿此生你不后悔有此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