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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4幕间 王的重负

    ——T5.9

    伊格伯特军从长征中凯旋而归,队伍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从赫狄帝国的国都希塔托返回福斯希尔国界。

    此时的福斯希尔交界挤满了人。此处不仅有将近两万人的俘虏,还有密密麻麻站着欢呼的人民。人民不仅有从福斯希尔赶过来的,还有千里迢迢从其他城地赶来为胜利之军接风洗尘的人民。

    面对赫狄帝国这头远古豺狼,伊格伯特能大获全胜实属不易,人民的兴奋达到了时代的极点。引领这一次胜利的英雄们不仅载入伊格伯特史册,更成为了这一代人民的榜样。其中最具有代表性最受拥护的自然是新一代伊格伯特摄政王,站在天空要塞花园最外围的少年,江政忠溯·埃斯瓦尔。面对传奇人物的回归,所有子民跪拜不起,静候要塞通过边界。

    老实说,这个阵仗可把江政忠溯吓得不轻。抵达国境之时,江政忠溯看着大家都倒在地上不懂,一时间还以为是边境有了奇怪的疫情,大伙都生病了。所以他派遣小队前去确认状况,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但呼气之后,袭来的是沉重的负担。

    成为国民英雄意味着什么,那一双双神化自己的眼睛似乎给出了相应的答案。对于那些双目恢复神气的民众而言,江政忠溯这个名字将不再只是一个纯粹的人名。人民所期待的百般奇迹,最终都会落到受期盼人物的肩膀之上。

    “摄政王,我认为我们应当走地面入境。”

    随军的伊多蒂亚公主如此建议。

    江政忠溯不大想这么做,他下意识地环视一周寻求其他人的意见。除了养父母和未婚妻,其余的将军将士都用同一种目光推动江政忠溯迈下脚步。

    大多数人知道江政忠溯是迫于战局紧急和责任感才临时当上摄政王,老将士们清楚他迟早都会想办法脱离职务的不便。可是对于现在的将士们来说,伊格伯特唯一的王就是江政忠溯·埃斯瓦尔。

    遵从少数服从多数,江政忠溯不得以无声地点头答应伊多蒂亚的提议。见到这么一幕,将士们都露出欣慰的神情,不少人的眼神和底下拜见的群众别无二致。

    天空要塞戈尔登悬停在福斯希尔的外边境,境内静候的人们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只见天空要塞上陆续有人降落地面,地面队伍的一辆马车被拉出来重新布置,士兵们一手一脚干脆利落地摆弄着什么。

    半个钟时左右,外面的队伍终于整列齐整。重装的骑士首当其冲开路,两侧分别整列着一字长蛇的骑兵队伍,内部数位将军以半圆弧包围最中央,被层层守护着无棚马车缓慢地行驶向边界。

    马车上只有一个矮小的少年。灰白的长袍和修长起来的黑发随风飘动,炯炯有神的双目笔直地看着前方。他右手握着水晶法杖,左手拉着马车的纤绳站立如松。宛如期盼主人的归来,偌大的国家结界自动劈开了一列裂缝供给队伍进入国界。见着这一场景,人民十分配合地顺着裂缝方向让出一条平摊的大道。

    没有金冠银铠,没有红袍黄胄,少年的朴素远比奢华的达官贵人灼目。成千上万的民众跪拜不起,默默恭迎江政忠溯的归来。当江政忠溯的队伍完全入境,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异口同声的洪亮声音充斥了荒芜的边界。

    “吾王万岁!(Glorytomyonetrueking!)”

    民众的激情覆盖了所有的悲情,几乎没有人留意到紧跟江政忠溯的队伍入内的马车。

    这些车辆皆是满载,但上面装载的不是货物,而是用包裹装好的将士遗体。在战争中逝去的将士数千,能取回的遗体放上数以百计的马车也差点不够用。

    江政忠溯要求安排英灵们紧随自己回归伊格伯特家乡。他们为胜杖付出了生命代价,值得享用全体伊格伯特国民的悼念。只是目前民众的意识下,这一百车的遗骸似乎比不上最前列的王者一人,这份热情让江政忠溯略感心寒。

    ——T5.9

    回到福斯希尔内的营地已经近乎傍晚。

    若是用其他移动手段,比如飞行之类的,移动时间至少可以紧缩到三分之一。但一路上都有零星的群众拜见摄政王凯旋归来,江政忠溯不好敷衍而过,只得老老实实地在马车上站了一个钟时。

    来到营地的江政忠溯原本想继续工作。可他留意到大家一路奔波没怎么休息,便下令所有人休息半天,具体事务次日再处理。既然大家一起休息,心力有点憔悴的江政忠溯也借机找地方缓了一缓。

    解散了队伍之后,江政忠溯匆匆地赶去安排给自己的帐篷。或许有别的人找过他聊事情,但迷迷糊糊的江政忠溯已经听不进话语了。他找到自己的床铺一个咸鱼平卧正面扑倒在上面。

    战时的床铺是用一张垫子铺在泥地上,睡上去比木板床还要硬,摔下去其实蛮痛的。江政忠溯这一倒不小心撞到了膝盖,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安逸地合上了双眼。

    “战终于打完了……”

    眼前一黑,脑海又浮现出战争的地狱。那血流成河的场景,那铁锈和腐败混杂的气味,那刺耳剜心的悲鸣和怒嚎。战场上越是英雄,缠绕自己的梦魇约多。每当回忆到这里,江政忠溯都会下意识想呕吐。

    “旺。”

    披着毛的狗爪按住了上涌胃酸的喉咙,某个术式的发动延缓了江政忠溯的恶心感。小伙伴达兹每次都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帮自己缓和,多亏了它,江政忠溯在打战期间没有实际呕吐过,成功维持住庄严的摄政王形象。

    “谢谢啦。”

    江政忠溯笑着细声说道。

    白犬达兹没有回答,它蜷缩在江政忠溯的脸颊旁睡下。达兹不和自己聊天,江政忠溯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曾以为自己能放得下人性,为了朋友家人能够牺牲外界的一切。当我站在尸首堆成的山顶,我才明白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冷血。我的双手早已染上了红色,杀一两个仇敌我已没有抵触。可是啊,能下手杀人和能下手屠杀不是一个概念。爱恨情仇的恶意谁都能有,但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并非易事。”

    江政忠溯扭动脸蛋贴近白犬的狗毛。

    “是啊,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偏偏做到了。炮击之下冤魂无数,不只是军人男人,死于我手的老少妇孺也不少。开炮之前我能预料到后果,但我还是选择按下炮击键。不管出于怎么样的目的,为了怎么样的结果,能下这轻轻的一指便能锁定我这个人的真实形态。我啊,果然是个邪恶之徒。如果能在战场上承受住血腥的人是英雄,想必我就是当不成英雄的狗熊吧?因为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不认为自己的杀戮是什么伟大的行为。我没有那份坚定站在己方的信念,我的理性让我站在了敌人的角度观察问题,进而对敌人也产生了同情和怜悯。我能理解我们的痛苦,也能明白他们的苦处。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确,只是两份的正确站在了互相的对立面。我为了保护己方的正确,将对立方屠尽,可是这样的正确真的是‘正确’吗?会不会有更好的手段,更好的做法呢?吶,伊格志丹,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江政忠溯渴望寻求答案,但达兹许久没有出声。以为达兹睡着了,江政忠溯也就皱着眉头强行合上眼睛。战争开始的这些天里,他几乎没有一觉好睡的。如果不是华桃墨素偶尔会帮他施加催眠术式,他的精神很可能早就干枯了。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大家都有自己心念的‘正确’。若是只身一人,自己认为不正确的事情大可不做。但如今的你并非一人,你的背后站着上百位的人民,你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所以你知晓这不符合自己的正确,却不得不抵制自己的正确而为之。可这是你的问题吗?我强迫你去杀一个人,就能说明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受让方吗?推动你的是他人的意识,主观上你没有赞同这种做法,这份不正确固然有你的一份,但不能以此盖棺定论你的人格。人有魔怔的时候,魔有行善的时候。其实生灵的行动都随本心而来,人与魔只是外形之别,人与人更是关系密切。本是同根生,相互当体谅理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方算活的明白,而你无疑是广袤世界的明白人之一。归根到底,你现在活的痛苦是因为你在为他人而活。别人手持权力挥霍能幸福一生,于你而言却是对本心的束缚。现在的你越是对现状感到反感,未来的你越会往熟悉的路线行进。我行我素,一切随本心而活的人生,或许这种生活才是最贴切于你的正解。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今天我破例说这么一句吧。伊格游霖,即使人生翻了一个篇章,一切从空白重新开始,你终将还是成为了你自己。”

    听着直达大脑的话语,眼眶湿透的江政忠溯吸了吸鼻子。他揉了揉僵直的眉头,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我才不是伊格游霖,你个傻狗。我睡觉了,别打扰我也别人他们吵我。”

    抱怨了一句话,江政忠溯真的找回了睡意,这是他时隔多日难得有的主动睡眠。而达兹也听从江政忠溯的抱怨起身离开了帐篷,走到门口的它转头盯着在帐篷边偷听的三人组。

    华桃墨素是第一个发现达兹走出来的,但是她昂首挺胸理所当然地站着,没有半点心虚内疚。

    老父亲古罗意识到自己的偷听被发现,有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他和华桃英桂对视一眼,默默决定暂时不回帐篷,拉着妻子和女儿去别的地方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