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不嫁教书匠 » 第294章 那过去的事情

第294章 那过去的事情

    她的引流瓶陆续撤掉,终于不再拎瓶子时,觉得那都是一种幸福。

    换药的时候,她亲眼看过病友们的伤口,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是一道长长的伤疤。

    伤疤永远留在身上,也永远留在心里。

    她不忍心把自己和病友们比较,姐妹们太可怜,别人不懂,她还不懂?

    给她换药时并没有上药,只是擦擦酒精,打开查看。

    第一次查看时,她没敢看自己的,终于忍不住好奇,她看过一次,做足心里准备,还是吓到了。

    那上面有蓝色的药水痕迹,助手说是手术时定位靛蓝,星星点点干枯血迹助手没擦,这一切说明那里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变化。

    看不见刀口在哪里,只见一个缩水的ru房颤栗而生,它看上去那么柔弱,像刚出生的婴儿,需要精心保护。

    除了ru房,她还看见提供组织的伤处,它们在胁下,为了支援,硬生生变成伤痕,那里的皮肤委屈的贴着,包紧绷带就是让它们恢复均匀,光滑。

    她这伤痕累累的肉身啊!

    她觉得自己像是雕塑,为了心中的完美,正被一刀刀重塑。

    短暂放松后,她又被缠起来,又变成木乃伊,她能做的就是等,等自己的肉在另一个地方生根发芽。

    当她的纱布终于撤去时,她也该出院了。

    她很快被套上束型紧身衣,特制的高弹性,高度透气,往回吸气时,它就勒进去了,再呼吸需要使足力量。

    病体戴上量身定做的胸托,那价钱是她这辈子戴过的文胸价钱总和。

    而且,下次再手术还得定做,第三次还定做。

    有关整形部分的花费不进医保,一律自费。

    胸托和束型衣是他花钱买的,二姐暗暗记下了钱数,有一天,那啥的话,还给他。

    不那啥的话,就是他们自己内部的事。

    她又被套住了,每天二十四小时套一个月。

    病房只有她自己,他和二姐同时不见了。

    他们哪去了?

    他们在主任办公室门外,二姐几次抬手要敲门,都放下,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主任在里面,告之他们取她的大病理结果。

    无知者无畏,知道太多,提前知道太多,真不好。

    咚咚咚,敲门声在耳边奇响,他和二姐对视一眼,开门走了进去。

    主任正在准备即将开始的手术,像个毛脚兔子,毛脚兔子刀功厉害,但性格风风火火。

    主任拿着她的病理报告,说:“她是乳腺癌里最轻的类型,不必化疗,吃几年药就行”。

    然后不再理他们。

    二姐激动地跳过去拥抱着主任,宣布这结论的人都是贵人。

    他眼睛红了,你真棒!

    主任被二姐撸着动不了,要快点打发他们离开,说:“多亏她自己早发现,救了自己一命,拖拉一年半载的后果不堪设想。

    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吧,别哭啼啼的了,不影响寿命啊,让她上网查查宋美龄,活一百多岁呢。去吧,助手告诉你们吃啥药”。

    主任下逐客令。

    二姐和他走出来,他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彼此都深知目光的意义。

    她赢了!

    他们赢了!

    得病是不幸的,但老天爷手下留情,饶她一马,就像她做错了事,惩罚她一下,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已经不能和健康的时候比,与最坏的情况比,这就是幸运,就要感恩苍天。

    幸福感就是这样对比出来的。

    二姐下去办理出院手续,他走进病房,她已经换上来时的衣裳,看上去倒不习惯了。

    他绕到她身后,小心地抱住了她,把脸贴在她的后脑勺上,再也不控制,眼泪婆娑而下。

    哭吧,这是幸福的泪!

    她依偎在他怀里,她也知道了两个关键词:她的病最轻;不必化疗!

    她是这病区里最幸运的人!但让她说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坐在这张梦想破碎的病床上,她手里是出院诊断书,那张薄薄的纸上写着:右乳浸润小叶癌!

    这七个字就把她判了,是她辛苦半生得到的结果。

    半生峥嵘岁月,就此画上句号,接下来人生的后半程,她将与疾病作斗争。

    从此以后,她就是个癌症病人,半年去医院复查一回,把跑医院变成常态。

    没看到诊断书前,还傻傻地幻想,这下好了,尘埃落定!

    认命吧!

    护士进来在她的病床前又挂上一个新名字,又有一患者入住,又有一颗心破碎。

    二姐气喘吁吁上来,说:“回家喽”!

    他变成力工,手提肩背所有物品,二姐搀扶着她,她离开住院部楼门,终于又见到了阳光。

    她站在树下贪婪地仰望天空,活在自由的蓝天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当一辆米白色轿车停在她们身边时,他开门跳下来。

    哦!

    这就是他的车啊!

    她一下子想起他骑着自行车的样子,看看他开车啥样?

    她坐在后面,这样可以不绑安全带,他的车汇入车流里,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样子还挺帅。

    他们在新区一家饭店门前停好车,赴一场家庭聚会。

    大哥出血请客,给他三妹洗尘压惊。

    大圆桌中心摆着一堆正在怒放的百合,围桌坐满了家人。不见老父亲,大嫂,云飞,大姐家大外甥,其他成员都在。

    大哥说:“没告诉爸,怕他担心,那么大年纪血压升高,还得顾他,那就乱套了”。

    在座的一对对挨着,大哥没见过布莱克,二姐正式介绍,他赶紧站好,“这位是林森,我们都叫他大林,我还听见他有个名,叫啥来着”?

    大姐夫老钟也没见过,心知肚明地催促:“啰嗦那么多,到底是谁”?

    二姐怼他:“你着啥急?咋滴?新加入一个你有意见啊”?

    老钟还是二小姐对手?灭火。

    大哥站起来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说,“坐吧,这几天太辛苦了,对我三妹无微不至,谢谢”。

    他落座时说:“我做的还不够,让亲人们担心了”,后半截话很明显是家属口吻。

    上菜,摆了大圆桌一圈,很丰盛。

    她是主角,每道菜先转到她面前,这时他就夹一点放进她餐盘里。

    喂她吃饭成了习惯,有的菜他直接喂,她熟练地张嘴接。

    终于有人发现了,是妹妹,她问:“三姐你手坏了”?

    “没呀”,她很认真地答。

    妹妹继续,“你嘴如果不能动,我替你吃吧”。

    她要说我嘴能动啊,这时听明白了,妹妹揶揄她。

    她没管,张嘴喝他喂过来的汤。

    大姐强烈反对,“自己吃,大林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吃顿饭你还不消停,太过分了”。

    他笑了,“我吃着呢,没受影响”。

    这一幕让大姐想起了她的糗事。

    “她小时候外号叫啥你们谁记得?有名的赖嚎子嘛!她五六岁那年吧?她的头发又细又多,像牛毛,特别容易滚成球球蛋蛋,咱妈决心给她剪短。

    商量她不听,硬来能哭死。咱妈就让我做工作,我哄她,她听我的,答应了,咱爸用做针线的剪子一顿剪。

    剪完了,她一照镜子,哇一声就开嚎,爸的确剪的太短,狗啃似的。

    这可坏了,她找我要头发,我没办法,哄呗,背着她在村里大道上从东走到西,来回走。

    她骑在我后背上,想起来就趴我耳边骂一句:小八子,还我头发。

    我啥都不敢说。

    唉呀妈呀,整个夏天我没清静过,直到秋天时,头发长出一些,她也习惯了,才忘了向我要头发。

    仨妹妹我都哄过,那两个谁都没她那么磨人”!

    在座晚辈中,有侄女,侄子,两个外甥,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了,笑喷。

    “三姑,你小时候这样好玩吗”?

    “三姨,你太招笑了”。

    他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从来没说过的,她的童年。

    她反驳,“我不记得我磨人,记得总挨骂,现在也不明白爸为啥总骂我”?

    说到这里眼含泪花。

    哥哥最大,最有发言权,缓缓道来,“我就说一件你做过的事吧。

    你都上初中了,那年秋天咱家起土豆,那么大一片地,所有土豆都翻出土,满地是土豆,全家人捡土豆,装麻袋。

    那年月土豆是全年的菜,不趁天黑前弄回家,就得留人在地里看守。

    大家手刨脚蹬地干活,干到了在地中间,你还在地边磨蹭,谁都没注意,等再注意的时候,你没影了。

    一猜就是跑家去了,跑家里学习,爸气得咬牙切齿:回去看我不揍她。你宁可挨顿揍也要学习,这精神可嘉,但你也真自私啊,爸雷声大,雨点小,没揍过你,骂你不假,你想想多气人就知道了”。

    饭局上她被各种黑料,被大家笑不高兴了,大家才止住,心想:见好就收吧!

    他心里暗暗说:原来小时候就这样啊!长大了也没改变多少,明白时善解人意,磨人时蛮不讲理,最惨的是我!

    可就是这么个不完美的女人,他爱不够!

    他扶着她去卫生间,得好一会儿才回来。

    大家又继续。

    二姐说:“她找闻立那个王八蛋结婚是悲剧的开始,闻立比她大那么多岁,以为会包容她,没想到把她打了,咱们没打回去,真是难咽这口气”。

    妹妹说:“我三姐最错误的就是没和林老师结婚,他是最适合她的人,和林老师结婚,这辈子她就找对宠她的人了,怪她没福气,怪她命薄。”

    二姐说:“后来是怪我,我把他撵走的,把他们拆散的”。

    他们十指相扣归坐,手在下面依然紧扣。

    大家装看不见就是了,老大不小的,还那么秀。

    大姐突然站起来,对着他说:“小林啊,对不起,当年我扇你好几个耳光,算在我疼护妹妹心切上吧。

    这几个妹妹,我们妈妈没的早,我舍不得她们受委屈”。

    说到动情处,大姐抽噎着。

    他赶紧站起来,说:“我理解,可以理解的”。

    大姐坐下,他才又坐下。

    二姐一向自信,口齿伶俐,但看了他一眼时,眼神回避着,她说:“我也要实话实说!当年红梅心情出了些问题。我自作主张对大林说:你在那个山旮旯这辈子难回来。

    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成全她吧,我在市里会给她找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

    我永远忘不了他隔着门缝往病房里看的样子,还有沿着走廊离开的样子。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的负罪感又来了,有些事必须面对。

    实话实说才对得起良心!

    我这么说,大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不是把妹妹推给你,我今天说出来的是当年真相,这些话不能再瞒着。

    对不起!”

    气氛突然严肃压抑,好好的聚餐进来这个插曲。

    他说不介意?

    他们颠沛流离十多年怎么算?

    但不能不回应,他说:“当年我也没处理好!”

    这也是实情。

    当年他离开是为她“好”,现在回来也是为她,七大姑八大姨他没考虑。

    她能说什么?

    再疯魔?

    发生在她生活里的各种磨难已经让她疯不起来,过去了那么久,唯有心底的叹息令心很痛!

    她感觉到好委屈,好委屈啊!

    泪珠滴吧滴吧落。

    妹妹红着脸,尴尬得不说话。

    妹妹也难为情,当年他求助于她,她也变卦不再支持。

    三姐妹以爱之名,拆散他们,千方百计让她离开这个没钱没本事的男人,觉得她应该得到最好的。

    什么是最好的?

    有钱有“本事”就是最好的?

    他在桌下攥紧她的手,看了遍大家,说:“我在亲人们见证下,宣布,我要和红梅结婚”!

    这一句,胜过任何表白。

    二姐夫笑着看老钟:“老钟,新加入一个哥们儿,你同意吗?你是我们四个里的老大,你不答应,他都不敢进门啊”!

    众人齐刷刷聚焦老钟,木讷老钟也想幽默一把,却整不明白,大姐着急地说:“瞅你那费劲样,你就说:我双手欢迎,可是最后还得红梅点头啊,这不就得了”?

    大姐甩锅给红梅。

    目光聚焦她,他正给她擦泪,擦完旧痕涌出新泪。

    1990年他的媒人第一次到她家提亲时,她拒绝了。

    2006年,她想要嫁给他时,遭到激烈反对,然后两人流离失所。

    结婚,在别人看来平常的事,对于他们难于登天。

    今天,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说:结婚!

    可是,她却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