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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心病了

    云飞睡得不踏实,感觉房门有响动,他太困了,毕竟是孩子,又睡了。

    心里那根弦在梦中提醒了他一下,他醒了,感觉是后半夜,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他觉得不安心,又跳下地,悄悄打亮妈妈卧室的壁灯,惊得睡意全无,床上空空的,棉被扔在一边。

    妈妈呢?

    他慌张地看看厨房,卫生间,不见她的身影,想起那声门响,他穿好外衣,拿着钥匙打开房门。

    楼道里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他往楼下跑,他无法想象妈妈怎么敢走这黑路。

    跑出楼门,跑到楼前,每栋楼都漆黑一片,又高又大的矗立着。

    妈妈在哪里呀?

    他飞跑出小区,路灯昏昏欲睡,偶有出租车滑过,然后是空荡荡的寂寥。

    依然不见妈妈!

    他一个孩子吓坏了,带着哭音,妈妈!妈妈!

    妈妈不见了,丢了!

    他又往回跑,他想回家看看,万一妈妈在等他呢?

    他无意间看了眼凉亭,来不及多想向那里奔去。

    凉亭里的人正是妈妈,她像在床上那样坐着,抱着膝头,把脸放在膝上,侧脸呆呆地凝视着那棵树。

    披在身上的衣裳滑落一半,她穿着那么单薄的一层睡衣。

    “妈”!

    惊喜的少年声音划破夜空。

    他脱下外套裹住了她,她浑身冰凉。

    还好时间不长,否则不得冻坏了?

    “我们回家,妈”!

    少年一用力,抱起了她,一口气往家跑。

    一米七十多的云飞能抱动妈妈了,那个妈妈半夜背着跨越铁路去看病的孩子,长大了。

    往楼上走的时候比较吃力,她依赖地环紧孩子的脖子,依赖地靠着孩子。

    云飞终于把她弄回屋,屋里好暖。

    把她放在床上,她精疲力尽的样子,神色倦怠,闭上眼睛。

    云飞不放心,怕她再跑。

    在她身旁躺下来。

    扯着她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身边的妈妈声息轻微,她生命的火苗像要熄灭似的,他又伤心又害怕。

    这个他一直依赖的妈妈,此时那么柔弱,需要他保护。

    亲爸蒸发了,对他不闻不问,Daddy不辞而别,不再管她们,妈妈身边只有他!

    都走吧,妈妈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他也睡着了,在妈妈身边,睡着了。

    早饭又是他起来做的,他第一次做饭是小学二年级时,站在灶台前需要踮起脚尖,炒出了此生第一碗蛋炒饭。

    现在他比妈妈高出好多,站在灶台前像个大人。

    他把煮好的鸡蛋剥好皮放进粥里,盖好锅盖。

    吃完他那份,他去课外班了。

    妈妈醒来就能吃到他做的饭。

    可怕的昨夜过去了,妈妈的噩梦也过去了。

    无人可依靠的孩子早独立,然而他也才刚上初一。

    他的那个妈妈实在不争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要怎样?

    她睡到自然醒,不知几点,窗帘拉得很严密,透进来的光证明是大白天,她就让窗帘那么遮掩着,屋里又静又暗。

    和她醒过来的还有意识,她的意识也醒过来了。

    你答应我回来的,她记得这个,可是你食言了。

    她靠在床头,被子盖在腿上,一点点梳理着二姐的话,这对自己很残忍,但她执拗地在伤口上挑拨求证,痛的不能呼吸,却不放手。

    对面墙上是他写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录音机里萦回着他们共同喜欢的歌,心一声声碎了。

    当爱不在时,做过的说过的,都成了匕首,回忆就是对心的千刀万剐!

    她的内心反复两种声音。

    一个声音说:二姐不了解情况,不是那样的。

    另一个声音说:可是他走了,带着唐凤枝走了呀!

    她要推翻自己,却找不到理由。

    多么不堪的女人他也没丢下,就因为那丑八怪生了他的孩子,而口口声声爱的她,却扔下了,就因为他们之间没孩子。

    她把那张B超单子拿近眼前,那片混沌的海里,那时孩子还在。

    而那个无辜的孩子也只在这片海里,永远是个箭头。

    我拼命要生的啊!是你们逼我放弃,而现在没了孩子,手术几天就把我抛弃。

    她伤心欲绝,她以泪洗面!

    到唇边的泪水,她抿进了嘴里,泪水真是咸的。

    其实曾经的她不是如此脆弱不堪的。

    她和闻立那八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但她很少流泪,酒鬼伤不到她的心。

    她出奇的坚强!

    布莱克来了,来到她身边这几年,把她宠到云端里,她也付出了全部,她曾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与彩云共舞,突然跌落回凡尘。

    摔得她无力站起来,顷刻间一无所有!

    让她流泪最多的,反倒是对她最好的人。

    二姐讽刺她老大不小还这么没出息,她承认,她羞愧着急,为什么不够坚强?

    她也在找出路,可是出路在哪里?

    她穿好外衣又出去了,又坐在了凉亭里。

    秋阳有气无力地照拂它曾热情相拥的世界,此时,谁也留不住它南行的脚步,它在把夏天送给地球另一边。

    留在这里的光与热只是敷衍。

    她长久地仰望深空,倦了闭上眼睛,依然仰望的姿势,睁开眼睛时继续看。

    经过她身边的人奇怪地看她一眼,匆匆走过。

    随便了,什么目光她懒得理。

    她没有时间概念,不知坐了多久,有个声音温柔地说:“跟我回家吧,我是你对门的,咱们是邻居啊”!

    是吗?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说话的女人,她的笑容暖暖的,像个好人。

    她顺从地跟着走了。

    她进家门前,女邻居又温柔地说:“外面冷,别出去了,啊?等孩子回来”!

    她不置可否,关上了门。

    云飞放学时,女邻居在门口叫住了他,和他嘀咕了几句,云飞进屋悄悄拿过她的手机。

    溜到厨房,给她二姨打了通电话,回来时,他哭过。

    但她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二姐又来了,轻盈地微笑着,不再数落她,愉快地说:“我最近头疼,想去医院,自己不愿意去,你陪我去呗”?

    不等她决定补充说:“从医院回来,咱俩逛街买衣服,吃好吃的,然后去大姐那里看看,走吧”。

    二姐给她换衣服,梳头,擦脸,她像个孩子似的让二姐摆弄。

    “看看我妹妹多俊啊”!二姐笑着说,眼睛一红,赶紧低头。

    她稀里糊涂跟着二姐出去了。

    她陪着二姐走进诊室,特意抬头看看科室名称:心理科。

    她之所以特意观察,是因为这个科室她没来过,像幼儿园似的,墙上涂绘着淡绿,浅黄,轻粉,像柔和的彩虹。

    当她坐在医生面前时,奇怪地看了二姐一眼,不是你看头疼吗?

    “我妹妹有时头也不舒服,疼起来叫声很大,老师您问问她怎么回事”?

    二姐学医出身,习惯叫医生老师。

    医生温和地对她说:“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大声叫呀”?

    她也想有人能帮她,帮她解决烦恼,她回忆着说:“我怕深夜太静,静下来耳朵就能听见声音,还能看见玻璃罐子,叫起来是因为忍不住,叫起来能吓跑它们”。

    “哦,你在哪里看见过玻璃罐子”?

    她忽然心热心慌,猛地站起来,

    “就是你们医院的玻璃罐子”,她怒吼。

    对啊,来到医院找到那个玻璃罐子,砸碎它以解恨。

    她一眼看见桌角有个碗饭那么大的鱼缸,两手端起来,高高举起,在他们的惊叫声中,铆足劲儿向地面摔去。

    嘭,玻璃碴飞溅,水花溅起来纷纷落下。

    医生拿下眼镜摸索着擦镜片,眼睛眯成一道缝挑起眼皮看她,那样子滑稽极了。

    哈哈哈……

    她开心极了,痛快地笑着,弯腰笑,笑出眼泪,好久没这么开怀。

    突然灵机一动,撒腿就跑。

    让我赔偿那玩意儿咋办?

    她撒丫子跑出走廊,见到楼梯就下,一直下,一直下,突然眼前一黑,发现自己来到黑咕隆咚的空旷场地,一个人没有,像地狱。

    一回头找不到来时路,她乱跑一通,尖叫声在黑暗里回荡。

    她惊恐极了,自己会不会永远出不去了?

    一只手抓住了她,很暖,是解救她的手,她跟着往上跑。

    见到亮光时,见到更多的人时,她知道回到了正常世界。

    攥她手的是二姐,她浑身抖得不行,突然腿一软,失去了意识。

    她太虚弱了,高强度地狂奔后,又惊吓一回,晕了过去。

    苏醒过来时,她正躺在诊室的床上,二姐镜片后的眼睛像是哭过,正忧伤地看着她。

    见她睁开眼睛,又是那轻快的笑容,“你啥问题没有,我也啥问题没有,我请你吃大餐”。

    她的眼皮黏涩难睁,她只想睡觉。

    “上来,我背你”。

    和她一般高,体重差不多的二姐背起了她。

    从诊室出来,她感觉两条腿要拖拉地上了,二姐弓成九十度,背着她一步步挪。

    拖拖拉拉到了医院门外,坐进了出租车。

    二姐往座椅上一靠,喘粗气。

    又拖拖拉拉相互搀扶着上到五楼,她到家了。

    她自动自觉地上了床。

    二姐手心托粒白色小药片,哄小孩似的说:“吃完就能好好睡觉啦”。

    二姐一直不骂她,让她很意外,她接过药片吃了,往枕上一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