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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冬天的漂泊者

    红梅在忐忑中过了几天,周五下班时,脚步极其轻快,明天就是周末,不必早起,不必通勤啦!

    站在房门外,钥匙刚插进锁孔,屋里隐约透出喧哗声,刚把门打开一半,一股香烟味带着热浪扑面而来,喧哗声也扑进了耳朵。

    孟姨的屋门大开着,她换鞋时偷偷观察,孟姨的床上坐个中年男子,西装笔挺,眉清目秀,举着的手指夹根燃烧的香烟,正硬着舌头根说话,这肯定没少喝,她对此有判断力。

    只听男子质问:“你说吧,你这些年为我做过啥了”?

    孟姨坐在床的另一头,她也在抽烟。孟姨夹香烟的样子红梅终于看见了,老太太很有范儿,工厂会计嘛。

    孟姨吸一口烟,慢慢吐出,再吸,沉默不语。

    还有个女人的侧影也坐在床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几个大人间上蹿下跳,大喊大叫。

    那中年男子是孟姨小儿子无疑了。

    红梅赶紧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了又关,但烟雾还是从门缝里钻进来,连同争吵声,呵斥孩子声,辱骂老婆声,女人回骂声。

    她的第一感觉是:搬家!住不下去了。

    云飞站在她身旁,神色凝重地仰脸看着她,一个孩子跟着妈妈漂泊,心中那种无依写满了云飞的脸。

    孟姨那屋闹到半夜才离去,红梅这边也半夜才入睡。

    她心惊胆颤怕那酒鬼冲进她的房来,驱赶她们:“滚,我要卖房子”。

    她回想起来,她租这个插间时,邻居在楼下说:“房客没住几天搬走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她这不也要搬走吗?

    早晨,她没起那么早,要出去做饭时,一开门,见孟姨站在东屋门口。

    孟姨披着棉衣,往前走过几步,疲惫地说:“真抱歉小章,吵到你和孩子了!昨天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来了,你也听见了,就那样逼我呀!

    逼我卖房!小章,你觉得吵我再给你找房吧”?

    她用试探的口吻问红梅。

    红梅说:“那好吧,孟姨,你帮我找找,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自己也找”。

    孟姨眼神里明显地失望,她很想留她们母子继续住,因为房租,也因为对租客的满意。

    但红梅决定搬出去了。

    她对孟姨说帮她找房子不报希望,没听说哪个房东帮房客找下家。

    她得自己找。

    寒冬腊月,到哪里找房子?

    吃过早饭后,她和云飞出去了,穿梭在大街小巷,她又开始了抬头看楼上窗户,每个窗户里都是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里面的人正准备迎接新年。

    2001年元旦快来了,她却在找房子搬家。

    云飞的小手冰凉,他也抬头看着窗户。

    在一家窗户下,他抬头说:“我好像看见我同学了”。

    她都替云飞尴尬,但云飞很坦然,可能上学时还要问:“你看见我了吗”?

    走了半天无果后,她想起一个消息聚集处。

    她敲开了一楼一家卖店的小窗,小窗里像烟囱似的冒出热气,她踮起脚尖说:“我买一袋酱油”。

    她递进去一块钱,一袋酱油递出来,就在小窗刚要关闭时,她问:“这附近有房子出租吗”?里面的人摇摇头。小窗关上了。

    她拎袋酱油继续走,又见到一个小卖店,她又敲开了小窗,她买了一袋醋,她趴在小窗口问:“这附近有出租房子的吗”?

    里面的人好像知道她的目的,为了打听消息买了一袋醋,而他又提供不出信息,店主抱歉地说:“不知道”。

    她们继续走,云飞自告奋勇地拎着酱油和醋。

    她依然像夏天那样围着实验小学转,云飞指着前面说:“那又有个卖店”。

    她走了过去,这回买了包薯片,她说:“回家吃吧”,云飞很高兴。

    她找了一圈,收获是三袋酱油,一袋醋,三包薯片。

    最后一家店主建议:“你这么问没结果,你得看房产报”。

    她何尝没买过房产报?但登在报纸上的信息打过电话后都租出去了。

    租房的人真多啊,在这个城市流浪漂泊的人真多啊!

    云飞不停地把小手插进脖子里,他在取暖,他的小脸冻得绯红,她也直哆嗦。

    她们已经在大街小巷来回三个多小时了,冻透了。

    她下决心说:“回去吧,儿子”。

    母子俩拎了一堆小袋子回到了出租屋。

    屋里的温暖让她们感动,这里是她们在这个城市的栖身之所,第一个落脚点,她下班时奔回来的“家”,云飞放学回来的“家”,但遗憾的是,面临着被驱逐。

    城市生活好不容易啊!

    云飞坐在床上吃战利品,这是他挨冻一上午的回报。

    晚上,孟姨小儿子又逼宫来了。并且叫嚷:“给我滚出去”!他终于驱逐了。

    她提心吊胆一夜后,一大清早有人敲门,她吓一跳,跳下地打开了门,孟姨披着棉衣站在门口说:“小章啊,我领你找房子去,我教会的一个老姐妹房子正空着,我领你去”。

    红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频频致谢说:“谢谢孟姨”。

    在小学后面的一条长长的胡同里,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女子搀扶着一位蹒跚的老人,女子旁边跟着一个男孩儿,三个辈分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冰道上。

    那就是孟姨,红梅,和云飞,她们要走出这个胡同。

    红梅仔细地打量着这条长二百多米的胡同,一侧是高墙,里面像一个冷清的工厂,另一侧是居民楼,楼下一条铁栅栏围栏,里面是蔬菜园的样子。

    这个胡同她曾在外面张望过,在她无数次徘徊时否定了这里,她觉得远。

    但走进来发现,这个远出来的距离都在胡同里,而胡同只是人行道,挺安全。

    孟姨好像几天之间老迈很多,前几天还能上教会,现在步履蹒跚。

    红梅小心地搀扶着她,怕脚下滑倒。

    她们终于出了胡同,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视觉。

    一片平坦的地面上散落十多栋三层小楼,小楼清一色红砖墙面,窗户上精心的花纹在风尘中依稀可见。

    这片小楼估计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好像就是旁边那个工厂的家属楼。

    当年这里肯定骄傲过,繁华过,虽然现在寂寞了,但宽绰平坦的地段,足以说明当年的优越。

    孟姨一边走一边打量,她念叨着:“她家就在这附近啊,我来过。哪栋了?咋都一样啊”!

    是的,都一样,像晒在冬阳下的摇篮,一样破旧,一样搭建出小棚子,楼与楼间一样宽敞平整的甬路,楼下菜园落满了积雪。

    红梅很喜欢这里,她好像走进了一段历史里。

    孟姨来回兜圈子,她们绕到了一栋楼前,云飞突然指着窗户说:“看”!

    她抬头看去,在一家二楼窗户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着“出租”两个字,下面是固定电话号码。

    孟姨也抬头看,恍然大悟说:“对,就是这里”。

    她们绕到了楼后,找到楼梯,楼梯是室外楼梯,孟姨爬得更艰难了。

    她们来到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像学校教室那样分出六家,中间楼梯,一侧三家。

    孟姨说:“这和我家不一样,这叫筒子楼”,她以一个老城市人介绍着。

    她们走到筒子楼西头最里面一扇门前,那扇门是堵在走廊尽头的。

    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应声开锁,门开了,里面站着位比孟姨年纪还大的老太太。

    老太太矮粗胖,慈眉善目,见到孟姨笑容可掬地问:“你咋来了小孟”?

    孟姨问:“小王的房子租不租了?”

    屋里老太太说:“租,钥匙在我这里”。

    孟姨介绍红梅:“这是我房户,这孩子才好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消停,我不能影响人家孩子学习,就把她领这来了,小章啊,这是黄姨”。

    红梅赶紧打招呼:“黄姨”。

    黄姨一见如故的随和,她似乎比孟姨腿脚还利落。

    黄姨摘下钥匙打开了她家门边的一扇防盗门,一行人进了屋。

    进来的是开放式厨房,往里走左手边是卫生间,卫生间旁边的门一推,呀,一间朝阳大房间亮得耀眼,满室阳光安静地晒着每一个角落。

    这间大屋有一张大床,窗台上还有盆君子兰。

    大屋西墙有扇门,推开后里面是一套间。

    有张精致的小床,北墙一排柜子。套间同样阳光明媚,红梅对这套房子一见钟情。

    黄姨对孟姨说:“给小王打个电话吧”。

    小王就是房东,作为孟姨的老姐妹,估计也七十多岁了。

    红梅拿出电话按照大白纸上的号码拨了出去,交给孟姨听。

    那边通了,简单介绍后,孟姨说:“能不能便宜点?这小孩才好呐”。孟姨竟然帮她砍价。

    红梅接过来,那头的王姨呼吸费劲的感觉,但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却很干脆利落,她说:“我要价一直是六百五十,你是小孟介绍过来的,我就减五十吧,但不能再少了”。

    我的天啊,减免五十后还是六百块呐!

    屋子是可心,但房租是插间二倍,她每个月才468块呀,她犹豫了。

    云飞仰脸看着她,如果放弃这个,她领着孩子到哪里去呢?

    她对着电话说:“王姨,我明天就搬过来,您什么时候过来咱们签合同”?

    王姨说:“我在城南头呢,过不去,你住着吧,啥时候有空我再去”然后挂断了。

    孟姨羡慕地说:“小王省心呐。住着儿子复式大房子,不急用钱”。

    不急用钱,但这房东也太好说话了,这又是位好房东。

    黄姨从她钥匙串上解下来一枚钥匙,交到红梅手里,笑容满面地说:“给,这是这屋钥匙,明天咱俩就是邻居啦”。

    她有了新房东,王姨。

    邻居黄姨,原房东孟姨。

    三位老人特别有意思,黄姨82岁,王姨69岁,孟姨67岁,她们之间如此称呼:小黄啊,小孟啊,小王啊!

    她们一定是年少时的姐妹,梦里不觉韶华过,匆匆间暮年悄然而至,但在她们自己的心中,彼此依然那么年轻。

    这三位老人都那么善良,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冬天遇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