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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风起梦落

    中考第二天下午,把学生从考场接回来后,她委托小鸿:“我班女生那个寝室,你替我经管一下,我出去有点事”。

    小鸿满口答应:“去吧,我也是她们的语文老师,谁敢不听我的?”

    这个是真的,她所以才委托小鸿嘛!

    她没等到吃晚饭,就从进修溜达出来。

    从街心花园那里往南走,脚步一踏上那条路---九道街,她已激动起来,责备自己:这么多年,才回去?远吗?不到一千米啊!

    她在路的右边走,左边还有一人,像路人一样悠闲地跟随,他偶尔往她那边看一眼,她微笑不语。

    他们像偷偷出来约会的少年,她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走上这条路就走上了回忆,13年前,她第一次走这条路,路面像村道,雨后全是稀泥。

    第二年修了柏油路,路两边是平房,条条小胡同幽深静谧,胡同口常有一伙人下棋。

    如今路两边耸立很多高楼,哪有当年的影子?

    她的眼睛一直往前看,越走越激动。

    她即将看到那座粉白色的小楼,白中带一点粉,很娇媚的颜色,像极了豆蔻少女的脸色。

    她的母校,毕业整整十年,她回来了!

    1986年,她第一次走进那个小小校园时,教学楼才建好,在周围平房的陪衬下,它端庄清丽,送她报道的哥哥默默地看了好久,羡慕地说:“在里面读书多好啊”!

    那时整个校园几乎没有一棵树,满地乱砖头,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

    毕业时,楼前垂柳栽了起来,丁香树纤细伶仃,在丁香花的零落中,她们匆匆离开,毕业了,如今,它们长多高了?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大门,没变!同时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小楼。

    她惊在原地。

    她熟悉小楼,是因为它的样子,但哪里还见当初那雅致的色彩?

    楼身涂抹成土黄与砖红相间的颜色,楼顶流下的水柱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母校的这座小楼像穿了件俗艳的格衣裳。那么矮地倚在新生的楼丛边。

    她像一个中年妇人,抹着浓妆,想要挤在新生代的行列,却显出了她的无力与憔悴。

    大门紧锁,不见院里有人走动。楼前的柳树有盆口粗,所有树冠在上面交织成一片伞盖。

    多了一套石桌石凳,上面落层丁香干枯的落花,丁香树高大婆娑。

    她们是最后一届英语生,后来招的全是财会生,而如今这里有着怎样的学生呢?

    在大学文凭满天飞的今天,这所县城中专还有学生吗?

    寂静中她感觉到了母校的无奈。

    大门里边门卫室出来一个老头,他往回走时注意到大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痴痴凝视的女子。

    他主动问:“你们要干啥”?

    她说:“我是这里的毕业生!我想进去看看,行吗”?

    “咋不行?进来吧”,他打开小门,她面带感激地走了进去。

    老头欢迎了拜访母校的她。

    她问:“现在还有学生吗”?

    “现在没有了。好几年不招了。都读大学去了。谁来?你是哪年毕业的”?

    “1989年”。

    “你毕业后有几年学生不少,然后突然就不招生了,现在楼里偶尔有补习班,都是短期那种”。

    “我到里面看看”。

    “去吧,里面也没人”。

    布莱克第一次来到她的母校,走着她走过的路,可曾踏上她的足迹?

    他们情不自禁地十指相扣,走上台阶,就是在这里,10年前大家照毕业像,把那个“中等专业学校”的大牌子竖在背景里,这是母校送给她们的礼物。

    她们的毕业,告别仪式在照毕业像那一刻就完成了,大家回到各自乡镇,在三尺讲台耕耘。

    他们走进一楼大厅,棚顶的水晶灯还很气派,不知晚上还亮吗?

    她往对面走去,她知道那里有什么,到跟前时心一跳跃,那个小门还在。

    从这个小门出去就来到操场。

    一片苍绿!

    楼身爬满了藤蔓,把窗户遮蔽了,她抬头看着最顶层---四楼的窗户,曾经那里经常出现依窗远望的身影,不知哪间教室飞出洞箫声。

    操场变成了草毯,软绵绵都是草。

    草地上没有脚印踩出的痕迹,这里变成了荒园遗院!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朝圣般向着一个心中的地方走去。

    夕阳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们,傍晚的微风吹拂她的长裙,他们手挽手,踏着荒草一直往前走。

    她要见见宿舍楼。

    远远的迎面矗立一座青绿色小楼,她猜那就是!就是宿舍楼!

    它倒显得质朴无华,让人感觉到有点个性!

    宿舍楼前荒草没膝,门窗紧闭。

    这就是当年全校学生朝思暮想的宿舍楼!

    她们一天没住上,然而它在每个人的心里却期盼了三年。

    她与宿舍楼遥遥相望,她用目光向它行注目礼。

    轻声说:“宿舍楼,我来了,你认得我吗?”

    她不知谁还来过!当年那些年轻的身影如今在何方?

    她们好吗?

    目光只需稍稍向右,那个方向应该有一排平房,长长的,那是她们住了三年的宿舍。

    最西头是食堂,鼓风机一响,食堂做饭了;鼓风机一停,食堂开饭了,两个小小的窗口,自动的男生一排,女生一排。

    男生总向女生飘眼神,女生骂他们“讨厌”,却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如今,那里空荡荡,只剩一堆瓦砾,是拆除还是坍塌?不得而知。

    他指着那堆瓦砾问:“当年你是不是就在那里加试”?

    她点点头,“是的,那时还不是宿舍,是班级,有了教学楼,才改成宿舍”。

    他帮她回忆:“加试那天,你穿鹅黄色格子衬衫,在我对面读单词,又快又流利,里面喊:章红梅!好几声,你才听见,把书往书包里一塞,哒哒哒跑进去了,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那一年,我和今天咱们带来的学生一样大,我对面有个黑小子,腼腆拘谨,不敢看人,贴墙站着,我猜也是加试的,报道那天我还找了,没看见,我猜没考进来吧”!

    这是他们对初识的回忆里,她第一次承认她记得他!

    他握着她的手紧得要捏碎她的手了。

    他搬过她的肩头,把她对着自己,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越过山,越过水,寻找十三年前的彼此。

    夕阳沉到楼后去,寂寥校园变得昏暗冷清。

    再见了,宿舍楼!

    她深深地一瞥后蓦然转身往回走,她从那个小门回到大厅,玻璃楼门被落日晃得金光闪闪。

    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往左手边望去,空荡荡的走廊显得那么长,地面洒着带窗格的夕阳之光,温和不刺眼。

    她情不自禁地走进走廊,两个人的脚步空旷的回响。

    走廊尽头那间教室就是她的862班。

    她又一次站到门外,门锁着。

    就像13年前,她第一次早起时进不去教室那样站在门外。

    门的颜色依然是淡黄色,当初都是新的,散发着涂料和松木的味道,现在它暗淡无光。

    门上方有块玻璃,蒙上一层灰尘,她踮起脚往里看,桌椅都没有了,空空的教室很潮湿,讲台就是一块垒砌的水泥台,当年觉得它好华丽,现在水泥面失去了光泽。

    绿莹莹的黑板静默着。

    她目光一动之间看见了黑板边的两张纸,她呆呆地看着,无声地泪流满面。

    它们依然还在,她太熟悉那两张纸。

    一张写着值日轮流表,一张是课程表。

    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知道自己名字的位置。

    两张纸卷起了边,暗黄枯脆,它们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又贴了10年。

    862班的教室处在楼梯拐角,位置极其不好,她们毕业后教室够用就放弃了这间,当年痕迹就这样保存下来,她如此猜测。

    她环顾这里的一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穿一身朴素的衣裳,带着迷茫与不甘,在现实与梦想间挣扎。

    这座校园里不知有谁与她一样?带着遗憾毕业了。

    她和所有人像风吹散了蒲公英,在大地田野上飘荡,在最平凡的地方扎根生长,如今大家都结婚生子,在基层岗位当一颗螺丝钉。

    862班,40个学生,来自各乡镇初中,都是初中里的佼佼者,但是,像一茬刚包浆的麦苗,被提前收割,与上高中只差三年,人生却差了一辈子。

    862班40个学生,其中34个女生,6个男生,男生身边的异性资源极其丰富,男生们谁也没有领家去一个女生,可怜还是完蛋?

    女生们抱团口号是:不嫁同行,不嫁教书匠,意志坚决得很,落实得也彻底。

    34个女生们,如今嫁的人都比那6个男生好吗?

    时光如果倒流,会有谁跟着男生走?

    10年光阴改变了母校,改变了从母校走出去的学生们,多少人在滚滚红尘中无奈艰辛?

    就像她一样,风起时,梦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