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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天上掉馅饼

    李子树新花又吐蕊,去年娇儿今年会走啦!

    红梅想起去年此时,怀抱出生几天的云飞,窗外细雨蒙蒙,一树李子花在雨中静默,她在屋里泪水涟涟。

    初为人母,她忧戚无助,而如今,都过去了。

    她得心应手地做着妈妈,她都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强大,还有她没想到的呢,从天而降一个大馅饼。

    这天,闻立下班进屋就和她说:“你攒的那几个钱恐怕存不下去了”。

    她警觉地问:“你要干嘛”?

    他故意卖关子:“我都给你花掉,你还心甘情愿地给我花”。

    她不理他,心想钱在我这你休想。

    闻立往沙发上一坐,说:“沙塘子公房腾出两套,我排第一号”。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抱着云飞一步跨到他面前,语无伦次地问:“你的意思是,肯定有你一套了?真的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

    她举着云飞转啊转,云飞咯咯笑啊笑。

    命运之神终于眷顾她了,听见了她的哭泣,看见了她的艰难,垂怜她的不易!

    离开这里,到大姐身边去,过自由日子去!

    公房一到这一切就实现了。

    她停下来看着他,他却沉得住气,说:“也别高兴太早,有好多条件呢!八百只眼睛盯着,谁都想得到”!

    她:“你不是排第一号吗”?

    他:“按文件算我是第一号。可是不想给我的时候会量身定做条件,知不知道”?

    他说:“按工龄,年龄,结婚年龄,这么算我排第一。可是段里说了,我家属有工作,家属没工作的优先,没工作更困难呀,你说这是不是故意整我?文件上根本没有”。

    从天上“啪嚓”摔到地上,她落寞地坐下了,喃喃地说:“我有工作还是错了?这是什么逻辑”?

    他:“逻鸡逻鸭我不管,这房子我要定了,但得提前运作,要不公示了谁都没办法!你能到个人手里往回抢吗”?

    她问:“运作是什么意思?”

    “运作就是花钱疏通!你呀,真服了你。你那几个钱就留着吧,我随时会用”。

    这就是他说的心甘情愿让他花呀。

    从此后,她的心开始波澜不断,闻立迟迟没向她要钱,证明没运作,她着急;她又怕闻立把她唯有的存款都拿去挥霍,她还着急。

    终于在五月上旬的一天,闻立和她说:“把钱给我吧,我得用了”。

    她蹲在柜子前掏那个小坤包,婚礼那天背的小坤包,里面是同事们的礼金,她从闻立手里抠的八百块,她都没舍得花,及这一年多的积攒。

    她紧紧地捏着小包,慢慢走到他跟前。

    他一把接过去,把里面的钱都抓了出来,简单数了数说:“请人吃饭再送礼,这还不一定够呢”。

    他把小包递过来,小包空空如也了。

    接下来的日子闻立的表情就是晴雨表,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不敢问,心沉到了谷底;

    几天后他又乐颠颠地回来了,她又燃起希望。

    房子的成败牵动着她的每根神经。

    一天吃饭的时候,她感觉舌头疼,但吃几口后就麻木了;讲课的时候舌尖摩擦着疼,讲起来后就麻木了。

    她都没理会,后来舌头越来越疼,她这才对着镜子照,不照不知道,她的舌尖溃疡出个洞,黄豆粒那么大的洞。

    好可怜的舌头,那么重的创伤竟然还配合她吃饭,讲课,说话。

    下班路上,她从药店买来“冰硼散”,玻璃瓶里一管褐色粉末,拔掉木塞,一股刺鼻子的辛辣味道扑来。

    她对着镜子伸出可怜的舌头,把一撮粉末填满小洞。

    我的天,疼得她跳起来又蹲下,几条口水顺着嘴角直流,她蹲在地上张着嘴,口水成几条线把地面洇湿了。

    尽管如此,她每天都照上不误,以为量多劲足似猛药,药到病能除,可是忍受了几天“冰硼散”的刺痛,小洞不见任何好转。

    她只得去了诊所,那个老大夫打眼一看,哎呀一声,说:“上多大的火呀?溃疡这样啊!上药不管用了,你这是疮了,得打点滴”。

    她痛苦地点点头。

    连续打了三天点滴,舌头渐渐不疼了,小洞长出新肉,生命的复原能力好强悍。

    可是云飞又有状况了,他吃奶就哭,不吃奶还哭,摸摸他的头,不热,检查一下身体,没磕碰,他又怎么了?

    他连续几天这样,他很饿,撕扯着妈妈的衣襟,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吮吸几下就把脸扭到一边,可怜兮兮地哭一会儿,扛不住饿又吮吸,几口后又哭。

    她发现孩子开始流口水,莫非他也溃疡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吗?

    她捧起云飞的小脸说:“张嘴妈妈看看”,云飞乖巧的张开嘴,孩子嫩红的小舌头尖有个小米粒大的洞,我的天呀,孩子也溃疡了。

    这些天,他哭闹是因为舌头疼。

    她一把抱过云飞,紧紧地抱着,自责要死,怎么就不查看孩子舌头!

    但她手里实在没钱给他打点滴了,她又拿过冰硼散,手颤抖着,因为她知道那个药敷上去有多疼,可是试试吧,不管用再想办法去诊所。

    她觉得自己好狠心,自己打点滴,孩子上可怕的药粉。

    云飞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两只小脚垂着,信赖地看着她,她骗云飞说:“张嘴妈再看看”!

    云飞听话地又张开小嘴,她把粉末按在那个小洞上,云飞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爆发出委屈的哭嚎。

    他哭地撕心裂肺,嗓子很快哑了,他的头来回地摆,最后扎进妈妈的怀里伤心地抽泣着,泪水流过他的脸颊流到嘴边,打湿了她的衣襟。

    这个坏妈妈,孩子依然信赖她,在她怀里抽噎。

    妈妈的泪和孩子的泪混在一起,又咸又涩。

    冰硼散对云飞管用了,上了几次,他的溃疡好了。

    她和云飞焦头烂额好多天,当她和儿子的劫难终于过去时,她突然发现闻立关于公房好久没消息了。

    就像没那么回事一样,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突然有一天他回来说:“房子下来了,咱们搬家”。

    可是一次次他回来,都是一头扎进婆婆屋嘀咕。

    结婚以来,在这个大家庭生活就像在丛林里求生,环境训练了红梅的心智,她察言观色婆婆和闻立。

    她很快判断,公房出问题了。

    晚上,她问闻立:“公房运作得怎样了”?

    闻立回答的速度极快:“嗨,拖着呢,拖呗!我不怕拖”。

    红梅问:“还需要钱吗”?

    闻立愣了一下,体谅她说:“不要了,你攒钱不容易”。

    又像是安慰:“其实咱们住这屋谁也撵不走,我在这里没人欺负你,你工作已经调过来了,真去沙塘子住,那不又通勤了”?

    她心里确凿无疑,看着眼前这个叛徒,拿着她的私房钱运作是真,也不排除借此吃吃喝喝,到头来耍阴谋诡计。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在想主意。

    很快到了周六,她背着大包抱着云飞上了火车,来到了沙塘子镇,到了大姐家。

    一见面,大姐告诉了她一件天大的喜事,大姐说:“我租的这套小房,让我买下了,我手里一分钱没有,你二姐给我邮来的,那么远,真是千里迢迢帮我。

    我感动得哭了一晚上,我有你们这些好妹妹,知足了”。

    含辛茹苦的大姐啊,太容易知足了。

    她为大姐高兴,问:“住自己房子感觉不一样吧”?

    大姐说:“有房子心里才落底”。

    红梅心里说:“我还没尝过住自己房子的滋味呢”。

    午饭后,她对大姐说:“我出去有点事,办完了就回来”。

    她抱着云飞过了道口,这是第一步,然后她就迷茫了,铁北的房屋密密麻麻,哪一家是她要拜访的?

    忽然她有了主意,据她所知,铁路公房外表明显,不是大石头墙根就是联排,少则两家,多则十多家住一栋。很少独门独院,而且在车站附近,而且墙上有编号。

    按这样的标准,沙塘子铁路公房真不少,她又按这样的标准摸到了一条胡同里,在一栋两家合住的公房门外徘徊。

    门口很肃静,好不容易过来个人,她赶紧打听,“请问,电力的孟老四住这里吗”?

    那人走得慌张,随便一指:“就这”。匆匆走远了。

    按照那人所指,正是她面前的这个院落。

    从她脚下开始,一条沙石小路伸向一个四方小院,小路两侧分土必争地种满了蔬菜,葡萄架在头上把骄阳过滤,斑斑碎点在小路上晃悠。

    多么静谧自由的生活呀,没有麻将声,没有大食堂的吵闹,没有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没有看不到头的绝望。

    想到这里,她往上抱了抱云飞,云飞不哭不闹,一副坦然的小模样。

    孩子如此,母亲何惧?

    她沿着小径走去,她走的很慢,怕窜出狗来,还未到房门,引起了屋里主人的注意,他们见一女子抱着小孩走进来,就提前打开门。

    开门的是一中年女人,矮胖,她用回忆的眼神打量着红梅,突然笑了,扬声问:“闻立媳妇吗?章红梅吗?快,进屋,孩子这么大了?”

    红梅知道找对了,中年妇女就是孟四嫂。

    孟四嫂热情地把她们母子往屋里让。屋炕上坐着两位老人,干净体面,四嫂介绍说:“这是我爸我妈”。

    红梅赶紧问候,老太太亲切地说:“把孩子放下来玩”。

    云飞越到新鲜地方越欢实,在炕上玩起来。

    四嫂不等她开口就说:“闻立为了公房,没少和段里领导打架,有一天揣菜刀闯会场,多亏没亮出来,把你四哥吓的,那是犯法的啊”。

    红梅问:“四嫂,房子下没下来”?

    四嫂看了她父母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都下来半个月了,钥匙都给了”。

    红梅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委屈极了。

    云飞见妈妈流泪,走过来依偎着她,伸出小手轻柔地给妈妈擦泪。

    四嫂老父亲坐直了,关切地问:“这是咋了?有什么委屈告诉我,闻立听我的话,我说啥他不敢顶”。

    四嫂安慰她:“到这来了就有我们做主,别怕,啥事你说”。

    红梅平静一下,抽噎着说:“为了这套公房,我全部私房钱都给他了。

    为了公房,我和孩子口舌生疮,痛不欲生。

    我一直盼着搬家呢!

    可是公房下来半个月了,闻立只字不提”。

    说到这里又悲从中来,云飞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也哭了。

    四嫂气愤地说:“闻立这个傻蛋,他和你四哥说,房子让给他弟弟闻波了,你们继续住在雾海,说是你婆婆的安排,说你工作都过去了,那还折腾啥?正好留你们给他们养老,我当时听着觉得不对劲。

    心里还寻思,章红梅咋这么好说话?说让就让?谁愿意和他妈住一起啊?乱哄哄的一大家子,当牛做马没干够吗?

    果然是他们家串通好的,太欺负人了,不答应,和他们干”。

    四嫂老妈慢悠悠地说:“不能答应”。

    四嫂老爹义愤填膺地说:“岂有此理,事情不能这么办,该谁的就是谁的。真有安排老人商量着来,做通工作就换,做不通就不换,这也是老人懂理。欺骗人的把戏怎么能行?”

    四嫂最后问她:“你是不是不换”?

    红梅斩钉截铁地说:“不换!我做梦都要搬来”。

    四嫂的情绪高涨起来,说:“你回家就告诉闻立,就说四嫂告诉我了,公房下来了,快给我收拾房子,我要搬家”。

    四嫂快刀斩乱麻,好女侠范儿,红梅破涕为笑,擦着脸上的泪痕,说:“四嫂这么帮我,我找对人了,谢谢四嫂,谢谢刘叔刘婶”。

    云飞觉得这个地方总惹妈妈流泪,也玩够了,惦记回去找两小哥哥玩。

    搂着妈妈的脖子赖叽。她站起身要走。

    四嫂说:“那就不虚留你了,抱孩子回去吧,房子有啥变化,我第一时间能知道,我会想办法告诉你,你消停上班吧”。

    往大姐家回的路上,她抱着云飞脚下生风。

    她的生活充满艰辛,但总有贵人相助,她又遇到了位贵人,四嫂。

    她心头的石头搬开了,可是压抑太久,呼吸时还隐隐作痛,那是来自心底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