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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水 灵魂相配

    一钩新月天如水。

    就着月光,巧玲不禁欣然一笑,想起了那年初夏——

    那时候的明义,话不多,内敛又青涩,面对爱在心口,又羞于开口的巧玲,显得格外紧张。一杯奶茶在手里捂了半天,愣是一口都不敢喝。而生气的巧玲则将班里所有的老师吐槽了个遍,她一讲完,手拍桌子问他是如何想的。明义被拍得一时慌乱,握奶茶的手不由得一抖,奶茶洒了出来,溅在白色校服上。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巧玲不由地笑了。那个笑容,明义至今都忘不了。这年,初三,在这个新月如沟的夜晚,明义第一次牵住了巧玲的手。

    这时,只闻鲁小烨唤道:“玲玲,可以吃饭了。”巧玲放下茶,应道:“来了。”餐厅内,万箐不停称赞着小烨的厨艺,巧玲亦道:“小烨,这西蓝花真好吃。”万箐道:“知道你千里迢迢回来。国外再舒服,哪有国内的菜好吃,你多吃点哈。”巧玲点点头:“嗯嗯。”她尝了一口,问道小烨:“小烨,这道菜要怎么做呀?”万箐道:“是啊,传授传授,以后,我让老白(万箐男友)做给我吃。”小烨道:“其实,做法很简单,其他凉菜也可以这么做的。西兰花炒着吃,营养流失太大,凉拌吃才好。第一步,洗净切块,然后用热开水焯到刚熟,马上捞出,记住不要超过两分钟。第二步,将将西兰花放入碗里,然后倒入适当的酱油、蚝油、糖、盐,轻轻搅拌均匀。第三步,在锅中放入适量的油,等油温五成热后,将准备好的蒜末与花椒一并放入,等炸出香味儿后停火。停火之后,迅速倒入盛有西兰花的碗里,然后再均匀搅拌。”万箐听完,打趣一笑:“小烨,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先留住男人的胃,对不对?”

    小烨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曾看过一篇文章,里面说,‘幸福的婚姻,都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厨房’。小时候,我妈也说过同样的话,‘要知道一段婚姻过的好不好,看看厨房就知道了’。”她给万箐与巧玲都盛来一碗汤,继续道:“老辈人说‘结婚过日子’,‘一天三餐说生活’,人生在世就是衣食住行而已。小时候,我妈每次做饭,我爸就在旁边帮忙,我也总被叫到旁边看着。结婚前,我妈还常说,‘你要多学一点,以后嫁人了一定要自己做饭吃,能回家的就回家吃,不要留念外面的饭菜。厨房经营好了,婚姻就不会差……’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后来结婚了,便深有感触。”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算一算,我跟陈珂结婚快五年了,我们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回家吃饭,也不是不在外面吃,但家里才是主调。平时,我负责做菜,他负责买菜洗碗,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不管他下班多晚,他都乐意在厨房帮我……看着他在一边偷偷的吃,画面真的很温馨……有一次,跟我妈聊起这些事,她说,人要多沾沾家常,经常在一起吃饭的家人就很难分开……”万箐一笑,打趣儿道:“果然,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呐。”小烨问道:“你跟老白,啥时候呀?”万箐微微一羞:“十万百千里呢。”她转而问道:“对了,念念呢?”

    “在她外婆那儿呢。”小烨垂起眸,一脸愧疚:“说来惭愧,念念快三周岁了,明年就可以上幼儿园。这几年,我跟陈珂忙着工作,他妈妈腰椎间盘突出,领孩子的事儿都是我妈在操劳……”万箐道:“也算熬过来了,孩子大了,都可以上幼儿园了。可是,小烨,我还是想说,孩子嘛,最好还是自己带。”巧玲接道:“是啊,自己带,才能引导他更好地成长。”小烨点点头:“嗯,我跟陈珂说好了,下半年,就自己领了。”她又叹了一声气:“唉……这阵子,我到处托关系。可是,还是搞不到机关幼儿园(公务员子女上的幼儿园,宁海最好的幼儿园)的名额。”她问道巧玲与万箐:“对了,你们有认识的人吗?走个关系,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念念进去。”巧玲与万箐面面相觑,不禁摇了摇头。

    万箐劝道:“小烨,才幼儿园呢,不至于。小学,初中抓牢就好。”小烨摇了摇头,对万箐道:“等你有了孩子,就会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万箐道:“话这么说没错。但是,爱,并不是要给他最好的,而是要给他最适合的。”小烨道:“万箐,现在的教育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看看这些年,从教育部明令中小学减负开始,课外辅导班就开始火爆起来了,收费更是越来越贵。谁道知道,课外辅导会占用大量休息的时间,还加重学生的学习负担,课堂学习才是学生获得知识的主要途径,可是……”她顿了顿:“所谓的素质教育,所谓的减负意味着什么?减负的教育模式,它不会缩小孩子之间由于天赋或者家庭环境等方面的差异而造成的不平等,反而会加大这种不平等。”她面带焦虑:“再这样下去,教育机会将会越来越不公平。”巧玲思了片刻,不禁道:“为何在很多西方发达国家,国人的算数能力会那么差,不难理解,就是同一个道理。西方的教育是一个分层机制,大众教育只提供基本、有限的教育,要想成为精英,就必须花更多的钱,去私立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小烨的担心不无道理。”

    万箐摇了摇头:“你们两呀,都太焦虑了。”她缓缓道:“我曾经也看到过一份报道,说的就是英国的教育。据说,英国三分之一的国会议员,半数的医生、律师等高级职位,三分之二的高等法院法官都来自些那些只能容纳百分之七人口的私立学校。但是,中国跟英国不一样,在我国,优质师资几乎都在公立学校。这不,老白就是语文老师。我曾问过他,学校里的老师会不会(在课堂)有所保留,私下再偷偷补课,牟取钱财。他回答,如果这样做,那就是有违师德了,一经发现,终身无法从再业。当老师是个良心活,课堂上,一定是只字不漏的。如今,家长都把孩子们送去辅导班,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焦虑。当然,这种焦虑,与社会的阶级固化,金钱为上的浮躁风气,还有家长们早年的经历都有关系。这些年,不仅在谈中小学减负,也在不断建立健康的教育秩序,构造风清气正的教育生态……在老白看来,小学阶段完全没必要课外辅导,初中视情况,适当辅导。你说,念念才读幼儿园。要我说,挑一个离家近的,口碑好的,才是实在的。

    巧玲道:“其实,总的来讲,中国目前的中小学教育是世界一流的,但高等教育就。”万箐道:“说实话,等我孩子长大后,我真真不愿他留在国内念大学。我也上过研究生,见过太多‘污浊不堪’之事。直到如今,我依旧想不明白,考研为何一定要考政治,难道政治学的不好就不能好好研究学术吗?”她惋然一摇头:“大学本是社会风气的净化器(一个国家之所以落后,往往不是由于其民众的落后,而在于其精英的落后——马克斯韦伯),诶……以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小烨给巧玲与万箐夹去一块可乐鸡翅:“好啦,都是我不好。我们不说这些啦。小老百姓嘛,能过日子就好了。来,你们都多吃点啦……”

    饭后,三人于小院乘凉。

    宁海的夜空,星辰永远都是那么的璀璨。风起,就着一杯凉茶,浅夏微凉。

    “小烨,你家的院子可真大。”万箐环视四周,一脸羡慕,随后轻声感慨:“曾经,我家也有别墅,可我一天都没住。可气啊,一百六十万就被我爸抵卖了。”小烨讶然:“会展中心附近,四层半的别墅,怎么也得伍百多万呀。”万箐无奈一笑:“谁叫他是赌徒呢?被放高利贷的逼,被那些无良村干部设计……”她回溯着不堪往事,眼角微微浸湿。

    小烨听后,不禁气道:“我不明白,那些黑恶势力为何就没人管……坐过牢犯过科的人居然还能当村长……”万箐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真查起来,查到自己怎么办。现在啊,我什么都不想,只要我跟妈的身体好好的,就好。”巧玲气道:“欲筑室者,先治其基。”小烨道:“是啊,风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为善;风俗一败,中人以上皆自弃而为恶。”

    见万箐一脸感伤,巧玲不禁转移起话题:“或许是我离家太久,这次回来,我发现宁海实在变化太大了。大东门那边,小巷老宅都成了高楼。”万箐道:“东门的那些老巷,五年前就没了。”小烨道:“据说,上面拨下十几个亿,又新来了个县长,所以这几年,宁海到处大拆大建,房价也蹭蹭蹭地往上涨。”

    巧玲听后,只觉一阵惋惜,那熟悉的老街老巷,那一户户染上岁月的老房,都在城市化的喧嚣中销声匿迹。(记得那年,清风老巷,阳光散在青砖上,一直照到巷子转角。转角左拐,可见一方竹亭,谁都可在亭里的凉茶桶灌取一杯免费的凉茶,清凉又解暑。亭子旁边有一荷塘,塘上有一石桥。站于石桥,长风拂面,可闻二胡一曲。闻声而往,巷子深处,是那熟悉的小茶馆,馆主是个老人,常放些老旧音乐……在这里,一切都显得这么美好……)

    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隔壁(别墅)传来。巧玲一惊:“这是?”小烨喝了口茶:“没事儿,他们总是这样。”不久,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只剩一女子黯然哭泣,撕心裂肺。

    巧玲问道:“小烨,他们?会不会?”小烨叹了一声气:“我想,早晚吧。”原来,隔壁吵架的,是一对夫妻。丈夫老周高大帅气,是跃龙中学的语文老师;妻子文芊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护士,她很漂亮,但文化程度很低,家里条件也不好。两人郎才女貌,各取所需,是那种‘条件相配’夫妻。

    小烨道:“……我经常发现,老周开到家后,会独自坐在车中发呆。要说为什么,我想,他可能是想跟自己待会,放下灵魂的负累,做一会儿自己吧。”巧玲问:“灵魂?”小烨点点头,又叹了一声气:“唉,其实文芊常找我诉苦。他们的婚姻,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老周经常借口加班,总是很晚回家……”她继续道:“其实,年少时,吸引彼此的,更多的是荷尔蒙的作用。等进入婚姻的围城后,渐渐的,你就会发现,小儿女的耳鬓厮磨终究会淡去,两个人只有灵魂契合,才会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才会相守相依,幸福一辈子。”万箐轻轻放下茶:“是啊,不怕别个年龄差距太大的。就怕,就怕要找个说不上话的。要不然,在一起,只会感到事事无聊,寂寞无边。”她想起了四年前,和老吴分手时,自己是多么的狼狈,一手抱着猫,一手提着行李箱,哭着从老吴家跑了出来。

    巧玲道:“灵魂契合……若说灵魂伴侣,我想,沈复与芸娘就是吧。志趣相投,情意相笃。”她感慨:“时至今日,很多东西都湮灭了灵魂。人心,之所以浮躁不安,皆因得不到满足而永远不幸福吧。”

    这时,老白来电话了。只见万箐撒起娇:“……下次你再带我去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片刻后,只见她轻轻挂下电话,将手机握在手心:“是我太健忘,害他白白浪费了两张电影票。”小烨打趣道:“你呀,还是那么爱撒娇。”万箐掩面一笑:“男人的软肋,女人的撒娇。”小烨道:“小箐,老白对你也算真心真意。你们,究竟啥时候嘛?”万箐羞着脸,故意道:“他嘛,人长得丑,又不高,坏习惯还不少,也不懂得讨女孩子开心……我……我才不嫁给他呢。”小烨故作正色:“女大当嫁。有那么两句话,‘没有结婚的年龄只有结婚的感情’以及‘什么年龄要做什么年龄改做的事情’。你觉得那句话有道理呢?”万箐道:“当然是第一句。”巧玲亦道:“嗯,第一句。”小烨摇了摇头:“对于女孩子来说,我觉得第二句话更有道理。”她淡淡一笑,缓缓道:“就说我单位吧,三十多岁的‘剩斗士’一大把,甚至还有四十多的。挑来挑去,把自己挑剩下了。都想着嫁给公务员,有事业编的。可是,一个宁海县有多少男人是带编制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嘛。要我说呀‘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就要好好用心去完成’,对待人生,对待婚姻,还是要积极一些的。婚姻需要两个人去努力经营。遇到合适的,不要犹豫,果断一点,或许会更幸福。”

    万箐拉长着声,故作嫌弃:“好啦……小烨,我的小祖宗。真是,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她望向巧玲:“玲玲,你说是不是?”巧玲轻轻一笑。小烨对巧玲道:“你还笑,万箐是,你也是。”她又问:“你跟明义到底怎么回事?”巧玲缓缓放下茶,愧疚地垂下了眸:“我……我……”万箐道:“他可是一直在等你。”她凑近道:“傻姑娘,其实小烨说的没错。”她感慨着往昔:“想想我自己,曾付出过,背叛过,体会过甜蜜,受到过伤害,感慨着人生如‘镜花水月一场梦’,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谁。可是,老白出现后,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运的人……”她一脸幸福,不禁一笑:“我想都没想过,竟会爱上一个来我家蹭鱼吃的人。”

    凉风簌簌,虫鸣深深。小烨问道:“玲玲,其实你心里,一直有他,对吗?”巧玲轻轻点了点头:“嗯。”小烨道:“其实,你不说,我们也都猜的到。张爱玲说的对: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玲玲,如果还爱,就回去找他吧。世界那么大,彼此能相遇,已是上辈修来的缘分。”她顿了顿,淡淡一笑:“这‘爱’呀,是在生活的点滴里,是在彼此的心中,细水长流。”

    巧玲家——

    夜,渐渐深去,不见了月光。雨水零落窗前,丝寸轻吟。

    巧玲微含着泪,从梦中醒来。她就像个孩子,紧紧抱着枕头。她又梦到了那年高中,一个人在操场边缘走。秋天的傍晚,萧索的风,把手指头吹的冰冷冰冷,看着楼宇间缓缓下落的夕阳,她只觉自己被黑暗慢慢的围住。她用力朝教室跑去,却摸不到课桌与黑板,见不到同学与伙伴。她惶恐而无助,在校园无尽地徘徊,这时,明义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

    每次做这种梦,每次醒来,她都会流泪。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明义就在身旁,就像从前那样,搂着她的肩膀,摸着她的后脑勺。前情旧事脑海过,她擎着泪,喃喃道:“我们会不会,会不会再次见面?你……你可曾记得,把秘密不假思索的留在我这里,也许有一天你自己都忘记了,我还是帮你记得……明义,多想和你一起……可是,我好怕,怕连这空气都会弥漫着说不清的尴尬……或许,不知不觉,我们,已然走远……只能……只能祝你过往和现在一切都好,往后多多珍重……”

    明义家——

    客厅的时钟响了两声,卧室里,依旧灯火通明。蜷起的手,熄灭的烟头,明义依着窗台,听着簌簌雨声:“炙热的夜,终于等来了夏雨。就像,我一直在等,等一场期许,和一个你。”他不自觉,下意识地寻找过往的失落,只怪当时的惘然。

    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落寞、虚空。他只觉,那颗善于感知的心变得愈发迟钝,甚至无法捕捉自己的灵魂(失去了恋人是悲伤的,更让人难过的是迷失了一颗心):“我从不相信时间能够冲淡或者能改变什么。失去了你,我才明白,没有发自内心想要得到的,如何能够被称作是深爱……心脏的位置常感觉是空空的,空旷的可以听见大风经过的声音,像一个人站在日落时分晚霞渐退的开阔地。而在这无穷无尽的开阔地,在这无穷无尽的自由里,能够让我回头流连的,只有你。”他轻轻流下了泪水:“你是我头顶的云,是我耳畔的风,是我眼中烂漫山花,是我行走过的万里山河……玲儿,此时此刻,你可还好?”(两人都认识到自己的“错”,却不敢回头,对彼此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