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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防务

    长空孤寂,惊鸿一鸣。俪站在青青的高丘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徐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俪会一直等你,你可知,俪有多么想你……”她双手紧扣,置于胸前,对长生天祈祷着。

    征战归来之日,博迪汗(蒙古大汗)早已设好庆功宴。

    皓月当空,金帐之内,正当众人举杯庆贺之时,布仁博赫(蒙古大汗一忠臣)却黯然一叹,对格根道:“这些年,索多汗无论征战何方,都是屡战屡胜。此次攻打兀良哈,索多汗也是大获全胜。索多汗战功卓越,可是现在为何面露忧郁呢?布仁博赫愿祝索多汗从今以后再无任何功业可建。”格根身旁的巴图,不禁愠怒:“布仁博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布仁博赫道:“索多汗所建功业越高,将士们伤亡就越多,国力耗费也就越大,蒙古子民之苦就越深(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用苍生的苦难,换取格根你的功业辉煌。老臣窃为所索汗所不取。”

    这时,博迪汗的一位部将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喝道:“大胆,布仁博赫,你是在嘲讽博迪大汗吗!”布仁博赫回道:“老臣怎敢啊。”那部将继续讽道:“你不会是一直没升官儿,眼热了吧。”布仁博赫苦笑一声:“老臣的三个儿子都没了(跟随格根征战沙场而死),老臣别无所求。”他向博迪汗敬道:“大汗,借这杯酒,向大汗请行。”博迪汗一脸是怒,薄凉地回了一个字:“滚!”布仁博赫转过身,如释重负(不甘,不值,对不成器的博迪汗极度之失望)地朝帐外走去。

    身旁的赵源对格根轻声道:“君臣相处,难得的是善始善终。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古人亦有云,明君治国必有敢于直谏之贤臣。布仁博赫能如此恺切直言,颇有古贤风范,着实令人敬佩。”格根看着这位追随博迪汗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臣的背影,心里虽然生气,却还是唤住了他:“布仁博赫老先生。”他缓缓起身,敬了布仁博赫一杯酒,愧欠道:“非我一人之战功,岂敢一人收受。但是老先生,‘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老先生应该明白,(建立)一个统一的蒙古,对蒙古子民意味着什么。”布仁博赫怔了片刻,最终离帐而去。赵源道不禁:“治国唯当以德,不应以兵威天下。可是实力永远是维护正义的基础,尊严只在刀锋之上。”格根凝视着杯中之酒,心念道:“前路漫漫,格根不敢停滞。”

    这晚,格根烂醉,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有这般放肆大喝了。

    回到汉人营,徐盛轻轻掀开帐帘:“陈伯,俪!”俪急忙上前,一把搂住徐盛:“徐大哥!”她不禁哭泣:“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徐盛轻轻抚着她:“俪,好了,别哭了。”陈伯甚是欣喜:“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咳咳咳!”徐盛在陈伯身旁坐下,一番长谈。

    俪紧拉着徐盛的衣袂:“徐大哥,既然他不想要你走,你就别走了嘛,好不好?”徐盛摇起头:“不,我不属于这里。”俪微微垂眸:“徐大哥,那接下去,你有何打算?”陈伯轻声道:“徐盛啊,如今,你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危。放你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格根是个聪明人。要么你留下,要么……”他不说了,徐盛微微皱眉,随后道:“陈伯,徐盛明白。”陈伯缓缓道:“徐盛啊,路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万事多留个心眼。千万千万记住,凡事切莫心急。”

    那晚,(崭新,方形)帷帐外,马奶酒热气腾腾,篝火绚烂。

    章涵道:“你这一去,我天天向菩萨祈祷保佑……”徐盛一笑:“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章涵道:“我信!”徐盛道:“我是军人,早已习惯。何况生死有命。”章涵躺在草地,望着星空:“我还等你我救出去呢,你可不能战死沙场。”他说完,不禁大笑起来。

    “除了我们这些兄弟。”章涵顿了顿:“还有两个姑娘,整日为你提心吊胆的。”他忽而一问:“俪儿与三娘,你喜欢谁?”徐盛转过头,没有回答。章涵笑道:“两个都要?你太过分了吧。”徐盛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我不配拥有任何人的爱……”章涵收起玩笑,不禁叹了一声气。

    繁星缀满星空,流光映澈。酒水之下,酣畅相谈。

    相谈之际,徐盛问道:“章涵兄,这大宁卫的内迁,对北部边防影响甚大,成祖内徙大宁卫之事,你有何见解。”章涵思了片刻:“放弃大宁,等于在辽东和开平这条防线上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蒙古军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它使太祖设计的北边防线发生了根本的动摇。”徐盛道:“章兄所言极是。”章涵道:“章涵虽不是军人,也算半个从军的。早些年,我曾随家父拜见过前宣府总兵赵卿明,家父与赵总兵是故友,关于大宁卫内徙之事,也常听他们谈起。”

    章涵回忆道:“大宁卫是大明唯一一处位于长城以北的军事据点,战略地位可想而知。要说是天灾之因,国力难以维持。我想,这只是大宁都司及下属卫所内迁的一个原因。就拿着东胜卫来说,的确过于偏远……”他脱下蒙古袍,显得一身轻松:“徐兄,章涵也只是推测,靖难之役的确是导致大宁都司内迁的直接原因。可成祖在调整沿边兵力时,既有边卫的内徙,也有内地军队往边塞的征调集结。从成祖迁都北平,就可看出他施行了完全不同于太祖那时的边防策略。太祖十分注重边防的层次性,边军的部属也呈现纵深分布的特点。而成祖以天子戍边,如此一来,镇守总兵官的设置,兵力的纵深部属都已失去了必要性。这才是大宁卫内迁的根本原因。”徐盛思了良久,分析道:“这么说来,以重兵扼守重大战略价值的边防要地,显然更为重要。”

    章涵捡起一块碎石,画了一个图,说道:“你说的不错。太祖时期,边军既要在都司、卫所长的率领下,承担守备与防御的任务,同时听调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包括正面迎击北元势力,进行战略打击。如此,就有一个问题,大军集结,出塞北征,各地守备薄弱,若是蒙古军队知道实情,声东击西,引开大军,乘虚而入,大明必遭重创。你看我画的图。”徐盛一脸正色,双眉紧锁:“如此,确是一大隐患。”

    章涵继续道:“而成祖迁都北平,基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京军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迁都北平,正是让京军参与到了北部边防之中。加上京营外围的军事力量,京军承担着实施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任务,包括正面迎击敌军,出塞作战,对蒙古各部予以战略打击,这支庞大的军队发挥着它的威慑力与战斗力,减轻了边军的压力,也解决了太祖时期攻防组合上的缺陷,使成祖在北边战略上占据着主动。”徐盛缓缓点头,章涵道:“相对应,再看边军之势。成祖年间,广建卫所,正是边陲防御设施兴造之际。当然,强调守备与防御并不是消极的防守。总的来说,成祖的一系列举措,显然是采取重点防御的边关政策,虽然只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宁夏、甘肃五个军镇,但将局部与整体结合,充分发挥了各边镇独立守御的能力。而京军的充实,沿边防守军力的不断地增强,这使得部分防线的收缩并没有破坏北部边防的整体性,相反,在京营力量的强化,使得北部边防做到了攻防有序。(京军的充实,并没有增加大明国力负担)且看成祖在迁都北平后,三次北征之中,京军已然是主力。正是有了这支强大的机动部队,调整了兵力部署,使兵力部署与边防指挥机制协调一致。再之,派设镇守总兵分地防御,也为如今‘九边’防御体系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徐盛聚精会神听着。

    章涵总结道:“所以,虽然内徙大宁卫使得宣府与辽东隔绝;内徙东胜诸卫使得河套以北失去屏护,然而在以京军为盾的分地防御边防格局之下,其必要性并不是很大。”他说完,喝了一口酒,转而一声叹息:“唉,只是……如今之势,虽沿袭着成祖的边防框架,却忽视了他攻防平衡的要旨,如今京军疲乏,无力承担战略打击之重。如此一来,大明的军队在军事上的主动权已然丧失。一意经营九边,消极防守,全然被动。京军疲弱,国力衰颓使得边患不绝。究其原因,乃体制腐朽所致。”听得章涵一番分析,徐盛这才恍然大悟。

    那晚,两人皆喝得大醉,徐盛感慨:“章兄,徐盛若有你三分学识,此生无憾矣。”章涵笑道:“徐兄,当今之世,学识固然重要。可是……倘若没些个家境门第,穷苦读书人若想出头,难于登天。”徐盛道:“章兄,为何不去考取功名?”章涵道:“为官即是为民。章涵羞愧,自知没有那能力。”徐盛道:“章兄过谦了。”章涵却摇摇头,轻轻一笑,无奈道:“与其事与愿违,不如不趟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