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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穷无尽

    第一节不确定

    春节前夏冬在医院奔波出入时,突然觉得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一夜间武汉的同学告诉大家赶紧买点口罩,说武汉有很多流感,医院人满为患。夏冬去拿妈妈的PET-CT检查结果的时候在医院的小卖部顺手买了两盒口罩。检查结果没有任何惊喜,确认了妈妈肺癌的结果,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告诉夏冬,不要急,先回家过年,过完年再来住院治疗,医生拍拍片子,过年比治病重要,不急这几天。夏冬是妈妈走后才明白医生的意思,也许医生在看到片子的那一刻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职业素养并不会让他们残忍的说出真相,总要给病人和家属多一些希望和安慰。之后夏冬才懂得过年真的是最重要的,因为这是和妈妈一起的最后一个春节。

    病例猝不及防的就严重起来,街上戴口罩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突然间口罩就买不到了,突然间街上就少了很多人,坐地铁的时候大家都用互相警惕的眼神看着,然后春节的假期就来了。广州从年初二突然宣布尽量少外出,出入小区都要反复核验,年初二夏冬去接一个亲戚过来家里时,广州大路上的车少得让人害怕。大白天开好一会儿才见到一部车,路边也没有行人,仿佛从有记忆开始,在中国的城市里就没有看到这么清净的时候。亲戚们小聚也来探望重病的妈妈,大家说话都小声了点,仿佛怕打扰了谁。春节之后的假期就进入了闭关时候,都在小区里,基本不外出,每天看到新闻里的数据的增加,每天都在这些新闻的数字里感受到了不可控、不可抵抗,内心的无力感、焦虑感在蔓延。春节假期即将结束时,又收到了全员居家办公的通知,夏冬觉得能多在家里陪陪妈妈也不是什么坏事。

    妈妈依然虚弱,走几步会喘气,不再像以前一样张罗家里的各样事情,时睡时醒。有太阳时,广州的冬天太阳很暖,妈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还裹着披肩,夏冬有时也静静的坐在妈妈旁边,觉得妈妈裹着披肩的肩膀日渐单薄。妈妈还是那么暖暖的笑着,也不大声说话,夏冬只想坐在妈妈旁边靠着,不说什么话。夏冬拉着妈妈的手,瘦削而微凉,仿佛时光在静静的流淌,妈妈走了后,夏冬好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这一刻的温暖阳光和妈妈微凉的手。

    夏冬每天清晨醒来翻翻手机的数据,又比前一天多了,这些充斥着电视、手机的数字、新闻,让人觉得无力、虚无、焦躁。外面大风大雨,安享家门内的一片宁静已是小确幸。每天一大家人的三顿饭,也让夏冬累得思考人为什么要吃三顿,不能吃一顿。老老小小,老的病、小的还在长身体,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也着实是个累人的事情,而且这样持续了一个月,夏冬觉得再也不想进厨房了。可每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每天的三顿又开始了。但是同时夏冬又觉得很难得,从读大学开始,仿佛就没有这样跟父母形影不离的呆这么长时间,夏冬这段时间发现了爸妈的很多变化,头发稀疏了、身子微微弯了,反应也慢了,其实这些应该是很早开始的啦,只是夏冬一直忙碌的工作,上班下班,从没有这样仔细的察觉到这些变化发生了这么久了,仿佛在夏冬的面前猝不及防的突然变老了。

    第二节医院

    广州很多医院的医生都去支援武汉了,医院收病人放缓了很多,非紧急都建议暂时不入院。夏冬看妈妈日渐虚弱,一直联系主治医生,终于在在家呆了一个月后才住进医院。因为管理原因,陪人也是进了不能出,借着居家办公的自由,夏冬也开始了长住医院的日子。

    这半边楼住的全是肺癌病人,从卧床不醒的老人到十几岁的孩子,各个年龄段都有。肺癌的病人相对都是病重的,病房永远安静,只有氧气管规律的嘶嘶声,偶有隔壁床或者隔壁间的病人因为病痛呻吟,还有滴滴的呼唤铃声,再有就是护着推着推理车换药打针的声音。白天是这样,晚上除了病房的灯暗下来,声音都还在继续着。夏冬在病区时常觉得自己会忘记白天还是晚上,就是坐在妈妈的床旁看针剂打的速度,妈妈醒来的时候聊聊天,一小会儿,妈妈仿佛又累了,就又睡去了。趁妈妈睡着时,夏冬打开电脑处理紧急的公务,或者去病房外的平台上把需要电话安排的事情都沟通了,还要时不时回来病房门口张望一下情况。

    这次妈妈的同病房的病友是个28岁的姑娘,已婚没有孩子,但是因为治病已经花了几十万,基本丈夫家已经不管她了,只有爸爸陪着她住院治疗。姑娘很瘦弱,脸是暗灰的,因为几期化疗已经掉光了头发,总是戴着一顶粉红色的绒帽。她也是晚期,但是都还在积极的治疗,疼痛时她总是忍住不做声,蹲在床上或者蹲在墙角,夏冬看见她抿紧的嘴,皱着的眉,知道她又疼起来来,她在极力克制不打扰别人,或者不让她爸爸看出来她有多痛。有次爸爸不在病房时,姑娘跟夏冬聊,说知道自己是晚期了,其实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但是父母一定要她治,她是为了父母在坚持,如果她放弃了,父母可能更难面对。夏冬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摸摸她骨头已经突出的背,说:坚持,会有希望的。

    医院的重病病区每天都有离世的人,也每天都有出院的人,看了各种病人,各种哭泣、各种微笑等等,在医院没有人再关心我们工作中的勾心斗角、没人再关心穷了富了,没人关心穿什么用什么,仿佛与外面忙碌奔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这是另外一个直面生死、只关心身体本身的小世界,夏冬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直面的好像要去思考我们终将去向哪里。夏冬每次趁着妈妈睡着溜到医院外面的街道走一圈都仿佛觉得阳光、气味都不一样了,仿佛自己也不一样了。

    治疗的方案是常规的化疗放疗,化疗药打下去的第二天人就马上没了精神,恶心、呕吐,没有胃口,三天后,口腔溃疡、皮肤溃烂,夏冬看见妈妈难受的昏昏沉沉、轻轻的呻吟,夏冬都要睁大眼睛,控制住要流出来的眼泪,用自己的手握着妈妈冰凉的手,告诉妈妈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三天的药打下去,妈妈的精神已经没了一半,一周后妈妈才开始可以下床,精神稍稍恢复了一点。没一起的治疗都是煎熬,治疗、化验、回家休养,精神稍好又开始第二期的化疗。第一期结束后,,妈妈的指标有了向好的趋势,于是鼓起勇气开始了第二期化疗。可是第二期的治疗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各项指标又恶化起来。夏冬一方面要告诉妈妈指标都在好转,只需要好好休养,身体慢慢恢复;另一方面又在每天做好接受坏结果的准备。夏冬只敢深夜偷偷的哭,经常洗澡的时候不知道是热水还是泪水,哭一会儿,擦干眼泪又要情绪稳定乐观的去面对妈妈、面对孩子,只有夏冬知道自己深夜经常惊醒,她起身悄悄的去妈妈房间看看妈妈睡着了没,用湿棉签润润妈妈干干的嘴唇。然后再睡回去,迷迷糊糊到天亮。

    第二期治疗失败后,妈妈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化,医生已经告诉夏冬妈妈剩下的日子按月计,随时有恶化的可能,病程进展很快,夏冬不忍心告诉爸爸这个消息,都只是告诉老人家,还好还好,需要慢慢恢复。一天、一周、一个月,夏冬每天随时都去摸摸妈妈微凉的脸,每一天都是煎熬,夏冬感觉到死神越来越近了,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有用。

    夏冬妈妈住院的病区也只开了一半,说走了大半的医生。每天的电视里都是病人、医生、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大白,数据每天都在更新和增长。每个人都处在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性中,明天不知道又会怎样,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又新的事情。居家办公期间,夏冬的工作确实也少了大半,还好是国企,一切都维持如常,业务收入不发展,该发的工资、保险一分都不能少。先讲国企担当、企业稳定、员工保护,其次才去考虑力争收入维持。

    工作、医院、每天妈妈病情的变化,夏冬内心反而感谢这次居家,多了两个月贴身的陪伴和照顾。妈妈的病情也在快速的恶化中,太阳还是每天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