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驶向春天的马车

    第一次听到“高考”这两个字是我7岁那年的夏天，那场倾盆大雨，那辆改变了两个年轻人命运的马车，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那年父亲在黄海滩涂边负责看管农场的一片一望无际的茅草地。那个时代茅草也是金贵的，只有干部身份的人家在冬天时才有资格分到一马车的茅草，那可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村里的小学放暑假了，我跟随村里送粮食的马车去看望父亲。父亲和两个知青住在两大间自己搭的茅草房里，父亲住一间，另一间放着两个知青的床，茅草房斜对面一间同样的茅草房是他们的厨房。

    我雀跃着小鸟一样抑制不住满心的快乐，刚进屋，父亲就低声叮嘱我，两个大哥哥来看护草地是场部领导照顾他们，让他们有充分时间复习准备参加高考，你乖乖的不准调皮更不能打扰他们，这场考试可决定着他们今后的命运。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到两个大哥哥正围着一张小桌子，埋头在纸上演算着题目，不时还互相讨论几句，于是独自溜到一边去玩了。

    两天后的那场暴雨是午饭后不久开始下的。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一会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天破了一样，哗哗的越下越大，到傍晚时分一分钟也没停过，茅草屋里的水已经漫到我的小腿，房子里许多东西都漂浮起来，父亲把我抱放在他的床上，手忙脚乱地将粮食、被褥等往桌子上搬，两个大哥哥看着屋外铺天盖地的雨急得不知所措，父亲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手忙脚乱地把粮食及一些衣物装化肥袋里往房梁上吊，他们吃饭的那张矮木桌已经漂了起来，这雨如果再继续下下去，恐怕连房子也保不住了。

    父亲看着两个大哥哥越来越不安的神情，不停安慰着他们，别急，雨不会一直下，你们把资料什么仔细检查了包裹好，一会雨一小些我们就驾车出发，我保证不会耽误了你们明天的考试。

    雨却没有丝毫小些的迹象，遮天盖地卷来，反而越来越大了。一刻也不能等了，父亲披着一块白色的塑料布驾着马车带着我们仨在急箭般的雨点中出发了，没多久同样披着一块塑料布的我浑身就浇透了，两个大哥哥穿着严实的草绿色雨衣，怀中紧紧抱着用塑料布包裹好的资料，把我紧紧围在他们中间，我一下子觉得父亲不喜欢我，迷糊中我只记得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落到身上有点儿痛，滩涂上早没了路，马车几乎是飘在水上的，渐渐的我哆嗦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记得牛和马车一起在水里飘呀飘……

    后来我才知道，两个大哥哥当天晚上要赶到30里外的农场场部集中，第二天清晨场部会安排一辆敞篷大卡车送他们去县城参加高考，那一天是1978年7月19日。

    两天后，淋了雨发着高烧的我在场部医院里见到了两个大哥哥，他们开心地告诉父亲，考试很顺利。放下网兜里的食品后，他俩把高烧没退不住咳嗽的我搂在他们中间，满脸的愧疚。我这才从他们与父亲的谈话中知道，那个傍晚父亲将仅有的两件雨衣强迫他们穿上，一再叮嘱千万不能淋了雨生病影响第二天的高考。

    两个大哥哥一个叫陈浩，一个叫王卫，两个月后他们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去一所省城师范学院报到了。

    出发前，他们给我买了不少吃的玩的来到我家，母亲狠狠心杀了一只鸡，做了几个菜留他们在家吃饭，算是为他们践行。一杯酒刚下肚，他们就哽咽了，感谢父亲那天临危不惧驾着马车蹚着水及时把他们送到了场部，他们才得以及时参加了第二天的高考，动情地称那辆马车真是一辆开往春天的马车，载着他们走向美好的前程。

    那晚，两个大哥哥翻来覆去满是感激父亲的话，频频向父亲敬酒，最后瘫倒在桌子下，从没醉过酒的父亲也醉得一塌糊涂，睡到第二天太阳落山时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