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八爷的革命义举
在输液室，我居然意外遇到了我的八爷，他老人家的硬朗让我高兴不已。
八爷是我的远房曾祖父，今年90有2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只是腰有些躬了，可怎么看上去不过70刚出头。在村里，八爷拄着拐棍走在路上，谁都尊称一声“八爷”，就是乡长下村检查工作，在路上遇上了八爷，也得赶紧让司机将小汽车停在路边，笑眯眯下来跟八爷握个手，问个好，可八爷谁的情也不领，只是颔首点点头，目不斜视，走人。乡长那无比亲热的热乎话就随着风轻轻飘走了。
八爷在家排行老八，从小家底殷实，解放前，方圆百里都是他家的土地，他也从娘胎里一出来就被宠坏了。当年太祖爷送他进私塾读书，他对读书却提不起一丁点兴趣，三天两头给教书先生捣蛋，差点没把教书先生气得当场吐血，却不敢在他身上动一个指头。太祖爷恨铁不成钢，问他到底对什么感兴趣，他说想习武。
太祖爷仰天长叹一声，只好在县城花了不少钱给他请了习武的师傅，可八爷在师傅那待了半年，刚学到点皮毛，全国就解放了，太祖爷一家也全部被悉数扫地出门。太祖爷闻之一口老血喷出来，顿时身子就软了，再也没醒过来。不过一天功夫，太祖爷家几十间房被贫农们瓜分一空，一千来亩地也全部划分给了贫农们，八爷和他的哥哥们一下子从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落为人人唾骂的十恶不赦地主狗崽子。
花光了钱的八爷蔫了样也背着个包裹回到村里，家中的房子分光了，一家几十口人全挤在自家的牛棚里，整天苦着脸提心吊胆。夏收时，可苦了从没下过一回地劳作的八爷，刚下地割麦没一箭之地，八爷双手就布满血泡。几个哥哥看着于心不忍，气得嘟囔，亏你还是个习武的，说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就别丢人现眼了，回去吧。
八爷只好背着半筐麦穗回家。八爷在烈日下不紧不慢地走着，猛然泥路对面有人喊了一声“八爷”。八爷抬眼见是以前家里喂牛的牛倌崔大柳，只见大柳毕恭毕敬地低头垂手站在路边。崔家五代人都在太祖爷家当牛倌，到了大柳这一辈，翻身当了主人，分得一头大犍牛，当贫协主席黄结巴让大柳父亲大老柳将大犍牛牵回家时，大老柳哆嗦着怎么也不敢接过缰绳。直到大犍牛系在自家堂屋里，大老柳还是做梦似的，夜里爬起来看过几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八爷抹抹脸上的汗水，这才看清大柳前面押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带头抄他家的武工队指导员崔中泰，只见崔中泰身上泥水血水裹了一身，显然是伤得不轻。
这是……？
大柳赶紧跨前一步，八爷！他中了两枪，撤退时掉队没跟上大队伍，藏在村东的野芦花荡里，被我放牛时发现了，还乡团贴出告示，抓到一个武工队员，赏银元2块。大柳唾沫星子直飞，这不，孙媒婆刚给我在曹村说了曹家大丫头，人家彩礼也要2块银元，我都23了，本以为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不就看到了负伤的崔指导员……
八爷看到脸色苍白的崔指导员的腿上血正顺着裤腿一滴滴滴落……再看一眼傻愣愣的大柳，回头看看身后空旷旷的土路上空无一人，赶紧跨前一步，悄声对大柳说，你放了他，我给你5块银元，如果你透露了消息，我就弄死你，你知道我是练过武功的，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小鸡那么容易。
大柳听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下子嘴巴张得老大，两条腿也筛糠样抖个不停。
八爷从自己的鞋底里掏出5块银元，说完伸手将银元递给大柳，又低声喝道，你敢漏出一丝风，我让你绝活不过今夜，快滚！
大柳接过5块银元，兴冲冲连滚带爬一路跑了。
八爷走到崔指导员面前，又递给崔指导员2块银元，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2块银元供你治疗枪伤。我就这么多了，本该留着有一天给我妈买口好棺材的，现在顾不上了。说完，扭头就走。
两年后，八爷的母亲死了，一贫如洗的八爷众兄弟只好用一张破芦席裹了老娘的尸首在村西的乱坟岗上挖个坑埋了。
那个天寒地冻的寒冬，八爷一大帮兄弟和家人齐刷刷站在村祠堂的高台上瑟瑟发抖着和一群地富反右被村里人批斗，一个个鼻青脸肿。突然县上来人宣布，八爷当年在县城习武曾参加过地下革命工作，属于对革命有功人士，应该优待……
回到牛棚，八爷众兄弟一大家子围着耷拉着眼皮的八爷，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怎么也看不出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八爷居然是党的地下工作者，只知道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八爷当年口口声声要习武，拜师后吃不了习武的苦，只不过学了一天的功夫，第二天后就辞别师傅，在县城里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果真，几天后，八爷家收到县里送来的关于八爷解放前地下革命工作者的证明，证明人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崔中泰。
好多年后，八爷的两个孙子初中毕业后进了省里的警校读书，一个孙女高考落榜后不久也进了部队当上了话务兵，让村里人惊得差点掉下眼珠子，据说那个部队的师长是当年崔教导员的小儿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文革时因为有崔厅长的一纸八爷为党的忠诚地下革命者证明，八爷那一大家子没一个遭到批斗，也没吃一点红卫兵造反派小将们的苦头。村里另外两个大地主，倒是整天被批斗得死去活来，一个跳了井，一个夜里在村边的小树林里上吊了。
后来，村里人还是知道了八爷当年的英雄义举，个个为八爷竖起大拇指。有人问八爷，当年你为何要救带人分了你家产的崔指导员，被分了家产的地主们那年代恨不能咬下他一口肉生吞下去，你却不计前嫌，救了他一命。
八爷淡淡地说，当年在县城里寻欢作乐的我还真见过真正的革命者，那是一帮一心一意为穷人打天下，全心全意为人民救解放的人，那时我就知道天下终会有一天真正是穷人的天下，至于那天差点被大柳送去领赏钱的崔指导员命不该绝，其实并不是我救了他，是共产党革命的火种根本就不会熄灭……
八爷是我的远房曾祖父，今年90有2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只是腰有些躬了，可怎么看上去不过70刚出头。在村里，八爷拄着拐棍走在路上，谁都尊称一声“八爷”，就是乡长下村检查工作，在路上遇上了八爷，也得赶紧让司机将小汽车停在路边，笑眯眯下来跟八爷握个手，问个好，可八爷谁的情也不领，只是颔首点点头，目不斜视，走人。乡长那无比亲热的热乎话就随着风轻轻飘走了。
八爷在家排行老八，从小家底殷实，解放前，方圆百里都是他家的土地，他也从娘胎里一出来就被宠坏了。当年太祖爷送他进私塾读书，他对读书却提不起一丁点兴趣，三天两头给教书先生捣蛋，差点没把教书先生气得当场吐血，却不敢在他身上动一个指头。太祖爷恨铁不成钢，问他到底对什么感兴趣，他说想习武。
太祖爷仰天长叹一声，只好在县城花了不少钱给他请了习武的师傅，可八爷在师傅那待了半年，刚学到点皮毛，全国就解放了，太祖爷一家也全部被悉数扫地出门。太祖爷闻之一口老血喷出来，顿时身子就软了，再也没醒过来。不过一天功夫，太祖爷家几十间房被贫农们瓜分一空，一千来亩地也全部划分给了贫农们，八爷和他的哥哥们一下子从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落为人人唾骂的十恶不赦地主狗崽子。
花光了钱的八爷蔫了样也背着个包裹回到村里，家中的房子分光了，一家几十口人全挤在自家的牛棚里，整天苦着脸提心吊胆。夏收时，可苦了从没下过一回地劳作的八爷，刚下地割麦没一箭之地，八爷双手就布满血泡。几个哥哥看着于心不忍，气得嘟囔，亏你还是个习武的，说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就别丢人现眼了，回去吧。
八爷只好背着半筐麦穗回家。八爷在烈日下不紧不慢地走着，猛然泥路对面有人喊了一声“八爷”。八爷抬眼见是以前家里喂牛的牛倌崔大柳，只见大柳毕恭毕敬地低头垂手站在路边。崔家五代人都在太祖爷家当牛倌，到了大柳这一辈，翻身当了主人，分得一头大犍牛，当贫协主席黄结巴让大柳父亲大老柳将大犍牛牵回家时，大老柳哆嗦着怎么也不敢接过缰绳。直到大犍牛系在自家堂屋里，大老柳还是做梦似的，夜里爬起来看过几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八爷抹抹脸上的汗水，这才看清大柳前面押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带头抄他家的武工队指导员崔中泰，只见崔中泰身上泥水血水裹了一身，显然是伤得不轻。
这是……？
大柳赶紧跨前一步，八爷！他中了两枪，撤退时掉队没跟上大队伍，藏在村东的野芦花荡里，被我放牛时发现了，还乡团贴出告示，抓到一个武工队员，赏银元2块。大柳唾沫星子直飞，这不，孙媒婆刚给我在曹村说了曹家大丫头，人家彩礼也要2块银元，我都23了，本以为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不就看到了负伤的崔指导员……
八爷看到脸色苍白的崔指导员的腿上血正顺着裤腿一滴滴滴落……再看一眼傻愣愣的大柳，回头看看身后空旷旷的土路上空无一人，赶紧跨前一步，悄声对大柳说，你放了他，我给你5块银元，如果你透露了消息，我就弄死你，你知道我是练过武功的，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小鸡那么容易。
大柳听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下子嘴巴张得老大，两条腿也筛糠样抖个不停。
八爷从自己的鞋底里掏出5块银元，说完伸手将银元递给大柳，又低声喝道，你敢漏出一丝风，我让你绝活不过今夜，快滚！
大柳接过5块银元，兴冲冲连滚带爬一路跑了。
八爷走到崔指导员面前，又递给崔指导员2块银元，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2块银元供你治疗枪伤。我就这么多了，本该留着有一天给我妈买口好棺材的，现在顾不上了。说完，扭头就走。
两年后，八爷的母亲死了，一贫如洗的八爷众兄弟只好用一张破芦席裹了老娘的尸首在村西的乱坟岗上挖个坑埋了。
那个天寒地冻的寒冬，八爷一大帮兄弟和家人齐刷刷站在村祠堂的高台上瑟瑟发抖着和一群地富反右被村里人批斗，一个个鼻青脸肿。突然县上来人宣布，八爷当年在县城习武曾参加过地下革命工作，属于对革命有功人士，应该优待……
回到牛棚，八爷众兄弟一大家子围着耷拉着眼皮的八爷，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怎么也看不出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八爷居然是党的地下工作者，只知道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八爷当年口口声声要习武，拜师后吃不了习武的苦，只不过学了一天的功夫，第二天后就辞别师傅，在县城里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果真，几天后，八爷家收到县里送来的关于八爷解放前地下革命工作者的证明，证明人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崔中泰。
好多年后，八爷的两个孙子初中毕业后进了省里的警校读书，一个孙女高考落榜后不久也进了部队当上了话务兵，让村里人惊得差点掉下眼珠子，据说那个部队的师长是当年崔教导员的小儿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文革时因为有崔厅长的一纸八爷为党的忠诚地下革命者证明，八爷那一大家子没一个遭到批斗，也没吃一点红卫兵造反派小将们的苦头。村里另外两个大地主，倒是整天被批斗得死去活来，一个跳了井，一个夜里在村边的小树林里上吊了。
后来，村里人还是知道了八爷当年的英雄义举，个个为八爷竖起大拇指。有人问八爷，当年你为何要救带人分了你家产的崔指导员，被分了家产的地主们那年代恨不能咬下他一口肉生吞下去，你却不计前嫌，救了他一命。
八爷淡淡地说，当年在县城里寻欢作乐的我还真见过真正的革命者，那是一帮一心一意为穷人打天下，全心全意为人民救解放的人，那时我就知道天下终会有一天真正是穷人的天下，至于那天差点被大柳送去领赏钱的崔指导员命不该绝，其实并不是我救了他，是共产党革命的火种根本就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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