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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枪响。

    蓝色电动车驶过水洼,轮胎两侧扬起水花。

    突然起了细而密的雨,前两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今晚终于到了头。

    乌灰的云压住了月。

    看起来之后还有一场更大的雨。

    穿蓝色制服的外卖员扣下了头盔前的遮板。

    脸上被雨打得麻痒,不舒服。

    听说这种感觉与皮肤的敏感度有关,有些人会觉得现在的雨凉丝丝毛绒绒的很舒服,他却感觉毛刺刺的似有毛虫在爬。

    这样一来细雨就只能打在头盔上了,外卖员能看见雨丝在透明板上拉出条条水线,水线上是分成几段的雨点,不一会儿面前已全是雨点了,小的雨点因各自的引力结合凝成雨珠,雨珠渐大后被重力牵着下滑,下滑中又滚雪球般越变越大。

    视线受阻,他把注意力从水滴上移开,放慢了车速。

    已经很迟了,在街上的人屈指可数,还在工作的就更是罕见了,他即便在外卖员中也是格外努力的异类。少有人全天候都在努力送餐,一方面是没有那精力,另一方面是电动车电力也不够。

    他买了第二辆电动车。

    感谢伟大的母亲赐予自己的短眠体质,还有感谢勤劳的自己赐予自己的第二辆电动车。一天之后他人油尽灯枯,他往自家小区停车处整顿整顿出来又是一条能再战半天的好汉。

    他叫迪让·辛格尔,印度来的,学历高中毕业。在人均本科学历的子世城与别人竞争只能说完败,最后只能做些蓝领的工作。但他打小就体力充沛精力旺盛,外卖员这份工作倒也合他心意。

    现在加上夜班他每月赚的已经比那些普通白领多得多了,照这势头过个三五年他就可以在子世城买房,有了房子后就可以考虑考虑找个女朋友了。

    想到这里他哼起小曲,拐过下一个红绿灯。

    子世警方日辖厅也亮着灯,每晚他路过这里都能见着加班的警察,努力的人总会喜欢努力的地方,所以在接到警局的单后他以警局为优先规划了路线。

    远远的,花岗柱下一个穿警服的人向他招手。

    “您好,您的外卖。”电动车稳当停下,迪让下车打开后座的蓝色保温箱,“您的炸猪排饭三份,鳗鱼饭三份,青花鱼定食三份还有特制汉堡肉三份,请查收。”

    “好的好的。”警员接过鳗鱼饭和炸猪排,“剩下的放这就行了。”

    “让我来帮忙吧。”同为努力的人迪让当然乐意伸出援手。

    “可以吗?真是帮大忙了。”警员拎着袋子鞠躬。

    一楼大厅没人但亮着灯,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人影和灯光。

    “那边平日里负责各种民事诉求。”警员指着正中的台子介绍,“不过人少时可以悄咪咪来办结婚证,以后碰着了结婚高峰期可以带未婚妻来这。”

    “一定一定。”迪让摇摇头,想起习俗不对又点点头,“那个......警察先生是为大家准备夜宵吗?”

    “叫我冈本就行了。”警员笑笑,“有个孩子肚子饿了,就顺带给大家都加个餐。”

    “冈本先生真是关心同事啊。”迪让感叹。

    二楼是一圈栏杆,往下看能看清一楼大厅的情况。他跟着冈本拐进一处走廊,走廊里半开着一扇门,从里头传出光与对话。

    “所以大师认为唯心主义是必须存在的对吗?”

    “关于这个人类社会已经承认了宗教存在的合理性。唯心主义我相信不仅是一种文化,还是一种对人类自我的救赎。”

    迪让呆了一下。

    “我领导在开导孩子。”冈本指指脑袋,“那孩子这里受了点刺激。”

    “哦哦。”迪让表示理解。

    “两位,外卖到了。”冈本打断严肃的学术讨论。

    “科长辛苦了,也吃点东西休息下吧。”冈本把一份猪排饭放在藤井次郎面前,“郁君,这是你要的鳗鱼饭青花鱼定食和汉堡肉......你确定你吃得下?”

    “放心,我的信条就是绝不浪费。”郁屈千搓搓手解开塑料袋,迪让看着挺像老家开饭前的苍蝇。

    藤井次郎憔悴地打开饭盒,脑子里加百列顶着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名头载歌载舞。

    鬼知道他是怎么接上对面这家伙的话茬的,中二病高中生一口一个大师叫着,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怀疑自己就是天生的神经病。

    忆起那些下班后常混迹于居酒屋的老同学们,总是腆着张红脸说什么十点后的夜宵是男人的第二春所在——他对此嗤之以鼻,八点之后再进食身体沉积的热量将会是平常的两倍,觉醒第二春的后果往往是心血管疾病或者说脂肪肝或者说啤酒肚......可如今掀开盖子闻那油与肉的混香,他又有点热泪盈眶的小感觉。

    人类原始的对卡路里的渴望战胜了他为保持身材而立下的矜持。

    藤井大师咬下猪排。

    米糠糙但酥,磨得上颚微痒,裹着的猪排嫩而松,无需咀嚼,用牙齿轻叼着便可撕开,之后是黑胡椒,伴随着爆炸的口感油与辣溢满口腔。

    很快他发觉不对,幸福的脆响中混入了不和谐的杂音,像是外面有人用砂砾磨砂墙壁。

    “什么声音?”藤井次郎咽下猪排环顾四周,只看见郁屈千也在凝神倾听,脸上莫名透出股不怒自威。

    不怒自威?他被自己荒诞的联想逗笑了。

    “是雨吧。”迪让送完外卖后还没走,“刚天上云就黑压压的了......同学?我脸上有啥东西么?”

    郁屈千默默移开视线。

    “天气预报误报了?这么大雨还说是晴天?”冈本也在听雨声,“等等我该不会得顶着包回去吧。”

    “这年头也就你还在信那玩意儿了,这次你坐我车。”藤井次郎说。

    话语刚落灯光忽灭,黑暗蒙住众人双眼。

    “怎么了?怎么了?”迪让大叫。

    “别慌,只是停电,警局里有备用电源。”冈本摸黑拍拍迪让肩。

    “破天气。”藤井科长说。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变得愈发敏锐,人声似被扩音器放大,背景是外头依然作响的雨。

    雨声竟还在变大,让人有它在步步逼近的错觉,藤井次郎听着听着就想起哮喘病人破风箱般的呼吸。

    “大家都在么?”迪让声音颤巍巍的。

    “都在都在,你要实在怕的话就凑近一点,我手给你牵着。”冈本打趣。

    突然,走廊外响起嗡鸣,由远及近,似有蜂群途经。

    “电来了。”藤井说。

    果然室内灯重新亮起,虽然亮度大不如前,但好歹看得清室内环境。走廊外墙壁两侧也亮起昏黄的室内灯,能听到外头出来查看情况的警察们的声响。

    “都没事吧?”藤井确认室内,皱起眉头,“郁那孩子呢?”

    其余人同时看向中间那张桌子,鳗鱼饭青花鱼汉堡肉被开了盖整整齐齐摆成一排,唯独少了少了享用他们的人。

    雷声炸响,似龙吟虎啸,接着是冗长的雷滚,若寺庙上香后擂响的皮鼓。不等三人反应第二声雷连响,比起第一声雷这雷短促得多,乍听像是有人摔碎了灯泡。

    迪让听着不觉不对,只感叹这雷来得生猛走得迅捷,但藤井次郎和冈本却如临大敌。

    “妈的,是枪。”藤井低骂,丢了筷子冲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