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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郊外,仅有的河岸边。

    那黑衣青年双臂抱于胸前,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是此刻天边酝酿雨雪的厚重乌云一般,风开始刮起来,带动青年黑色的衣摆上下翻飞,却无法吹动丝毫他面目冷硬的线条。

    他对面那人雪白的衣袖被翻卷至手肘处,飞扬的发丝遮挡住他小半边出尘的面庞,此刻他的脚下,是散落一地的木板,在距离他四尺有余的地面上静静躺着根大腿粗细的松木,它横亘在两人中间,仿佛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我说了你先别松手……”白衣青年发话了,他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刻意。

    “再不松手锯子就割掉我的手了。”黑衣黑发、表情冰冷的青年回答得也很平静。

    “我说过我有数,不会割到人,现在好,托你的福这船散架第九次了。”

    “前八次是托你的福。”

    “我跟你搁这儿拜年呢,托福托福的?”

    “你先说的。”

    “我是说船!我的船!我对不起你!”

    “朝我哭什么……”

    “你走开!离我的船远点!”

    “你叫我来帮忙的!”

    “我错了,我哪知道你是来帮倒忙的!桅杆桅杆扶不稳,打磨木板你给我磨去一半儿,钉个钉子还把我手给砸了,我叫你到底干什么来了?造孽啊!”

    小花和谢荣刚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潭捕头虽说有点心虚,但倔强得不肯承认,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时不时怼一句,于大人则边气得跳脚边疯狂输出。

    谢荣嘴角抽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二位大人这……”

    小花扶着额头,仰天长叹:“真是糟心呐。”

    示意谢荣先等在原地,女孩扔下背篓和满满一箩筐打来的草,走向两个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哥哥。

    “我说……”

    “你锯子用得不好还怪别人。”

    “那啥,怎么……”

    “我锯子用得不好?你怎么不说你手不听使唤呢!”

    “咱先回家……”

    “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造船。”

    “谁不务正业,我处理完公务才出来的,不信你问赵师爷!”

    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女孩尽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低头,抬起棉鞋坚固的前端,狠狠给了每人小腿一脚:“走你!”

    脚腕向上,膝盖往下,随便磕一下都会生出些许痛感,更何况是女孩结实的一脚,叫骂声戛然而止,两人以相同的动作捂着小腿疼得原地蹦跶,但河岸边泥土湿滑,本就不易走动,于闲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向后仰倒,潭郢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可惜人没扶住,自己跟着一起栽了下去。

    脸贴脸,眼对眼,要不是有鼻尖抵着恐怕要酿成大祸。

    “呕!”

    “呵!呸……”

    目睹一切的谢大少爷已经尴尬地开始原地转圈。

    小花也没想到刚才的劝架过程如此刺激,但好在成功制止了两人再接着吵下去,结果还算不错:“行了,不吵了,回家吧?”

    当事双方恶狠狠地互相瞪了一眼,拍拍衣角的泥土站起身,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谢荣。

    “谢公子也在啊。”于闲十分自然地调整出县令大人的姿态,仿佛刚才跟人跳脚吵架的不是他一样。

    “谢荣见过大人。”谢公子微微行礼道。

    “我家捕头手脚不利落,让谢公子见笑了。”

    “说谁不利落……”

    在后方和潭郢并肩行走的小花及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咬牙切齿:“你少说几句吧。”吃瘪的潭捕头双眼半睁,闭上嘴,将头转向一边。

    “呃,哪里哪里。”眼看刚刚熄灭的火花又有复燃的趋势,谢荣边想着今日算是见识到两位大人的另一面了,同时又慌忙转移话题,“方才见大人在修建船只?如此巨大的工程连工匠们都难以独立完成,大人真是博学多才,草民佩服。”

    “惭愧,本县也只是略懂一二,否则也不会这么久还未建造成功啊。”

    “草民不才,请问是建造方面出了何种问题呢?”

    于闲叹气道:“说到木工活,本县也是最近才学的,本县自小就梦想能有艘属于自己的船,如今有了些许能力自然便迫不及待动手实施,可惜现实永远比想象困难得多,附近能用在造船上的材料也实在太少,仅凭我一人之力确实是勉强了……”

    “原来是材料不合适。”谢荣若有所思道,“船舶适用的木材大多是松木或杉木这些经得住长久打磨的结实树木,若想要船坚固的同时保持美观,楠木、樟木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没错!没想到谢公子是同道中人啊。”于闲的嘴角终于露出笑意,眉眼中也带上几分光亮,“不知谢公子知道这附近是否有这几种木材呢?”

    “这我不太清楚,我只知松木较多,但楠木和樟木多生长在南方雨水充足的地方,柳泊恐怕寻不到太多的。”

    “啊,如此啊。”

    “不过,若大人不嫌弃,草民家中有些材料可运用到造船方面。”谢荣提议道。

    “真的?什么材料?”话刚出口,于大人顿感失态,及时找补道,“岂不是给谢公子添麻烦?本县多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麻烦,只望木船造成之后,大人能让草民也登船观览一番便好。”

    “谢公子这话太见外了,等木船若是造好,你就是本县木船的头一位客人!”白衣飘摇的青年心情由阴转晴,几乎是要与谢荣称兄道弟的模样,“本县还有许多要跟谢公子商量的地方,不知公子可赏光到凤天楼一聚?”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夕阳西下,几人行进在蜿蜒泥泞的小路上,走在前的两人入迷地聊着木工活计,小花和潭郢眉头挑了挑:凤天楼?为了船这咸鱼还真是大方,明日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凤天楼雅间里,四人围桌落座,女孩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然后心情超好等上菜,大概是听闻谢少爷要帮忙造船,于大人处于兴奋状态,罕见地没有对小花点的菜发表意见。

    时间走得缓慢,酒楼里人来人往,四周围充斥着谈天说地的人声和美味佳肴的香气,唯独几人所在的雅间里,面前的方桌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线,将“两方势力”划分得十分鲜明。

    于大人举着茶杯,头微微侧向谢荣的方向,谢荣也时不时为于闲空了的茶杯斟满茶,平日里话并没这么多的于闲像是打开了话闸,分外热情。而桌对面的小花默默瞥了眼身边的潭郢,他正望着窗外的几只麻雀发呆,虽然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总感觉……缺少了某种灵魂。两人都倔强地偏着头,始终不肯正视前方,宛若落枕。

    哎,气氛诡异,猫猫叹气,作为年纪最小的一员自己真的承受了太多。

    “菜来喽!辣子鸡爆炒毛肚醋溜白菜!几位客观慢用哈~”小二手脚麻利地放下食物招呼道,“冬瓜排骨和凉拌什锦稍后就来!”

    “谢公子,来尝尝这毛肚,小花可是很爱吃的。”于闲夹起几片毛肚放进谢荣碗里,弄得谢荣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大人。”

    “还有醋溜白菜,多吃蔬菜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谢。”

    眼睁睁看着谢荣碗里的菜越堆越高,小花默默扒拉一口饭,向他投去敬畏又感激的目光。

    “于大人,您不用给我夹菜的,这怎么好意思……”

    “哎哪里的话,谢公子正值壮年,不多吃点怎么行?来来来,这辣子鸡也不错,鸡腿绝对是精华!”

    两双筷子同时伸向半空,同时落到盛满青椒和鸡肉的瓷盘里,夹住了同一块鸡腿肉。猫咪睁大双眼,被米饭噎得直打嗝。

    鸡腿肉成功治愈了某两人的“落枕”,潭捕头缓慢扭过头,盯着自己筷子之上的另一双筷子,暗暗发力。于大人紧抿薄唇,举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誓要从对方手里抢过那块鸡腿肉,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

    那根色泽金黄、香气诱人的鸡腿在半空中左右摇晃,在四双眼睛的紧盯下逐渐变形。

    “冬瓜排骨来喽!”伴随小二中气十足的吆喝,对峙双方中的一人略有放松,潭捕头占据上风,鸡腿肉被高高举起,并迅速被放进盛满米饭的碗里。

    于闲嘴角肉眼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筷子随即掉转方向:“没事,谢公子,来块排骨,鸡骨头吃不好容易卡喉咙,再说那盘鸡也有点太辣了,对身体不好。”

    忙于扒饭的谢少爷一脑袋问号:吃辣对身体不好吗?

    对面的潭郢充耳不闻,死命地啃着鸡腿肉,仿佛那不是鸡,而是一条咸鱼。

    一顿饭下来,由于各种莫名其妙又充满幼稚的争执比赛,饭桌上到处是洒落的米粒和汤汁,小花的衣衫也没幸免于难,而谢少爷在于大人不断的投喂下成功伤食,打着嗝艰难迈入自家府邸。

    只剩下三个人的衙门里寂静无声,往日里的于大人会闲聊各种案卷,把觉得有趣或疑问的地方分享给他们,潭捕头则会一边给马儿们刷毛一边倾听,虽然不常发表见解,但他的确是在认真听来着。

    可这日下午,于闲躲在书房不出门,潭郢躲在马厩,给马刷完毛就给骡子刷,丝毫不顾及骡子们的意见。小花漫不经心喂着兔子,一边左看看右瞧瞧,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显得有些沮丧。

    “不然今晚就把它们烤了,给大家助助兴?”猫咪小声嘟囔,灰兔的耳朵笔直竖起,吃草的动作明显变慢,“啧,不行,那样老哥会失望吧……”思来想去,猫咪还是决定发挥自己优秀的厨艺,做一顿丰盛的晚饭帮助两人和好。

    “嗯,有好吃的东西心情都会好起来的!”想到就做,女孩围上围裙来到厨房,先清炒小白菜,再炖鲜甜的蘑菇汤,拿出前阵子剩下的羊肉切成细小的块儿,加入土豆丁和胡萝卜丁混着葱姜爆香,随后一点一点加水,小火慢炖,直到汤汁变得粘稠,浇在爽滑的面条上,最后淋上点清口的米醋,简直是香飘十里。

    眼看着天色渐晚,小花满意地拍拍手,为自己的勤劳和厨艺赞叹不已,摘下围裙兴冲冲跑到书房门口,见于闲正低头看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厚得离奇,他却看得双眼一眨不眨,也不知是真的看进去了,还是只是盯着书页愣神。

    “于闲哥,吃饭了哦~我做了特别鲜的蘑菇汤。”女孩在书房外探出个小脑袋,语气轻快地招呼道。

    “哦。”于闲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可回神的瞬间突然想起这是在家里,可没有谢公子当挡箭牌,一会儿要和某人面对面吃饭不得尴尬死。于是于大人话锋一转,思量着道:“呃,我还不太饿,要不你们先吃,我等会儿就过去,等会儿哈。”说完,仰面躺倒在摇椅上前后晃荡,嘴里还唠唠叨叨:“哎呀,中午吃得太多了……”

    猫咪扁扁嘴,转身又跑去马厩,两匹马和骡子们被刷地锃光瓦亮,潭捕头半靠在一堆堆软和厚实的干草上张着嘴,睡得昏天黑地。小花扶额叹气,这么冷的地方也亏他能睡得着。

    “老哥,天都黑了,起来啦。”

    “嗯?嗯。”潭郢迷迷糊糊坐起身,揉揉酸痛的脖颈,“怎么了?”

    “饭做好了,过去吃吧,我做了羊肉打卤面!”

    在听到羊肉的瞬间潭郢承认自己心动了,但目光移到女孩身后的时候发现空无一人,理智便很快回归:“就咱俩?”

    “于闲哥说不饿,让咱们先吃。”

    居然不吃饭,那家伙居然还在赌气!本来已经消气的潭郢心中又涌起了些许怒火,于是头一扭,语气冰冷地回道:“我也不饿,你先吃吧。”然后径自转身抓起刷子,走向满眼惊恐的骡子们。

    那瞬间,不论是在马厩里的潭郢还是躲在书房的于闲,突然感到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脖子后方有些发凉,那是生物特有的敏锐感觉,是危险即将到来的紧急预警。

    同一时刻,距离县衙不远的住宅里,温顺的黑猫突然从小女孩怀里跳开,冲着院落的围墙外“喵呜喵呜”地叫唤,隔壁王大婶家的老狸猫都快胖得走不动了,居然放着新鲜鱼干看都不看一眼,在院里来回踱步,“喵”个不停,仿佛在回应什么似的。主人们全都纳闷起来,自家猫咪这是怎么了?

    县衙后院。

    女孩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饭桌,桌上是散发着浓厚香味儿的羊肉打卤面,旁边还有一菜一汤,均是色香味俱全,桌旁的两个年轻人一手拿碗,一手举筷,吃得无比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