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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那天晚上,吉遥问了昌云两个问题:

    “决定了?”

    “嗯。”

    “不后悔?”

    “嗯。”

    “好,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吉遥早早起来洗漱,一切就绪时昌云仍然睡的香甜。

    天快亮了,空气又香又甜,风不大。

    坐着玩了会儿手机,床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又等了会儿,吉遥终于蹑手蹑脚的走到昌云身边,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查看情况。昌云裹得像颗蚕蛹,浑身上下只有一张白白的小脸露出来。吉遥慢慢扒拉着她脸边的被子,勾过头去,然而,就在她要看见昌云的刹那,那双本紧闭着的眼睛,竟突然睁开了。

    四目相对,吉遥几乎本能的缩回脖子,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

    “……”

    卧槽!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吉遥又纳闷又暴躁:她怎么醒了她怎么突然醒了她怎么会突然的醒了!?

    莫名其妙醒来的昌云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窝在床上慢吞吞的咕扭。顶灯开着,只记得那张一闪而过的脸,于是吭吭唧唧的,喊了声:“吉遥……”

    “……啊?”

    昌云声音极细,从裹成团的被子里冒出来:“几点了……”

    “额——五点半。”

    “……早上五点半?”

    吉遥本能的一乐:“不然呢?”难不成还是下午五点半?

    昌云窝在被子里晕了会儿,然后伸出脑袋往窗外看一眼,黑青色的天……好像真是早上的样子,大脑勉强接受事实,身体却不允许,一脑袋摔回去,颇为纳闷:“你起这么早干嘛?”

    吉遥说:“昌云,我还欠你一次日出没有看。”

    “……”

    大半个身子仍沉浸在睡意中的昌云毫无思考能力,极其敷衍的嗯嗯一会儿,吉遥的话才像放慢的录音流淌进耳蜗深处。

    日出?

    五点半?

    ……

    “什么意思?”昌云困得睁不开眼睛,勉为其难的爬起半个身子,像颗沙滩上被人竖起来的螺丝般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半颗云里雾里的脑袋。

    吉遥安静的看着她,笑意像夜半抽丝的黄瓜藤从心口一路爬到眉梢。你看昌云啊,仰着脸闭着眼睛搁那晕,左摇右晃的,没有半点精神,嘟嘟囔囔半天,眼睛才勉强开出一条缝:“哦,你要去……看日出啊?”

    bingo!奖你一颗小星星。

    昌云的声音本就低沉,此刻困着,又平添一丝迷蒙,听着就像孩子一样醇厚可爱。吉遥心窝含笑,面对如此憨态可掬的家伙,实在让人没有脾气,即便她迟钝的像树獭一样,于是耐着性子问:“去不去?”

    “……嗯。”

    “那起来吧。”

    等了好会儿,昌云仍然圆滚滚一坨粘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不仅如此,甚至连刚睁开的半只眼睛也慢慢合上了,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死不想去。

    吉遥:“昌云啊——”

    某人却嘴巴一瘪,突然无比委屈:“……吉遥,我困!头好重、好重、抬不起来……眼睛睁不开……看不见你——”

    吉遥:“……”

    呼。

    昌云,如果你没说后面几句,没有小瞎子一样伸手假装——我也就信你了。

    戏太多反而假你知道吗!?

    差点信以为真的吉遥闭眼,深呼吸,随后一掌抓过去,牢牢扣住昌云软软的脸蛋。彼时,她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还伸在半空,两只肉乎乎的爪子在头部被控制的瞬间还徒劳的抓抓,垂死挣扎。

    吉遥沉声,令下:“等你五分钟,不然我就录像。”

    瞬间,掌下的人立马打了鸡血一样,扑棱着两只小胳膊,像即将起飞的小鹰,双眼囧囧,一本正经:“我醒了!天气非常好!”

    吉遥:“……”

    然而接下来的五分钟,早期的某人再也没有闲过:

    “吉遥,帮我拿套衣服谢谢啦!”

    “什么衣服?”

    “你带来的哪套都行。”

    “那我随便拿了。”

    “吉遥,我的鞋不见了,你看见了吗?”

    “……你找了吗?柜子下面有没有?我看看——不就在鞋柜上放着吗?”

    “吉遥,帮我找双袜子,要长一点外面好冷。”

    “吉遥,你煮开水了吗,我想喝水。”

    “吉遥,厕所没纸了。”

    “吉遥——”

    “我录像了!!”

    于是世界安静了。

    五分钟后,吉遥靠在门框上等,被走道限制的视野可以看见坐在床沿整理袜子的昌云。吉遥双手环胸,十分耐心的等她整理。

    天色隐隐可见一丝清朗。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细细的一声喊:“……吉遥?”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看样子偶尔还是需要恐吓恐吓的。

    吉遥应一声,随后换到更能看清昌云的那边门框上靠着,问:“怎么了?”

    “你来一下。”

    “……干嘛?”

    “你来一下吗。”

    行吧,来一下就来一下,吉遥抬脚。昌云弯腰嗑在膝盖上,紧紧盯着她,一步、两步、三步:“停!!”

    吉遥吓一跳,立正:“怎么了?”

    “麻烦你把左手边鞋柜上的迷彩帆布鞋捎过来谢谢!”

    “……昌云。”吉遥咬牙深呼吸。

    昌云可怜兮兮的握小拳拳,解释:“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拖鞋打湿了,谢谢你帮我捎过来好不好?给你买可乐买辣条。”

    “……我要你房间的红酒,随我挑。”

    居然还讲条件?!

    昌云咬牙切齿:“……行。”反正,最后不是被你偷就是被你强行分享,还不如现在换你给我提次鞋,老子不亏!

    于是吉遥眉飞色舞的把鞋给人拎过去:“赶紧的,等会儿太阳都落了。”

    昌云不遗余力的吐槽:“升起来了吗就落了,你家太阳按光年走是吧?”

    “一寸光阴一寸金知道吗?赶紧的!”

    呸!昌云一边穿鞋一边偷偷的挤眉弄眼,心里恨不得拿唾沫星子给她淹死。

    结果吉遥悠哉游哉的靠在桌边等,慢悠悠的说:“心理活动不要这么丰富,收不住,一不小心就漏上脸,被人瞧见怪尴尬的。”

    正巧昌云系完最后一根鞋带,闻言,抬头、挺胸、掐腰,灿烂一笑:“一切准备就绪,咱们出发吧亲爱的吉哥!天大地大吉哥最大,走!向着凌晨五点的太阳,出发!!”

    这个憨批。

    没憋住,吉遥扬唇一笑,一掌呼噜过去摁住昌云的脑袋:“哪儿来的凌晨五点的太阳,现在都快六点了崽崽!你醒醒吧!”

    昌云哈哈大笑,顺势抱住吉遥的手臂,刺溜一下站起来,伶牙俐齿的辩解:“你是理科生所以你不懂,我在这里运用了一种叫夸张的修辞手法,跟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个道理!”

    吉遥呦呦呦:“怎么不说跟猿猱欲渡愁攀援一个道理呢,起码是高中课文,显得更有水平。”

    “听没听说过平平淡淡才是真,冯友兰说了,哲学共分四个境界——哎你知道冯友兰是谁吗?”

    “自然、功利、道德、天地。”

    “——哎哟我天惊的说不出话来您居然知道?!”

    “……”

    “嘭”

    门关了。

    铺满木地板的走廊吱吱呀呀,托着走远的人远走,哄着梦中的人安睡。

    天马上就要亮了。

    黑夜即将过去,崭新的开始又将从阳光铺满大地时启程。

    人间清欢至味,归根结底,不过是舍得。

    “你冷吗?”

    “不冷,你冷?”

    “我穿的多,看你穿的挺薄的。”

    “上这个坡?”

    “嗯,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

    “朝哪儿?”

    “当然朝东边了你傻啊。”

    吉遥一副你才傻的表情,慢悠悠回:“关键哪儿是东边?”问完两手一瘫,天遥地阔,三百六十度任君挑选。

    昌云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转一圈,眼神凌厉,气势汹汹,不过片刻,胸有成竹。

    吉遥颇为怀疑的看着她,马上就要被唬住:“你真会看方向?”

    昌云抬头挺胸,冲着一个方向信誓旦旦的扬起下巴,说:“往那儿看。”

    “……怎么,东边?”

    “不。”昌云问:“你看见太阳了吗?”

    “那儿?没。”

    “好的。”于是昌云换个方向:“那就不是。”

    吉遥:“……逗我呢兄弟?”问完哈哈大笑,被昌云的娇憨傻气乐得浑身颤抖,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草青青,风遥遥,嫩绿的草尖上滚着笑。

    昌云臊的满脸通红,一屁股蹲下去,趴在吉遥背上别扭:“不准笑!不准笑!”见警告不行,又拿手去箍人脖子。

    吉遥被她闹腾的左摇右摆,好不容易等笑意过去,赶紧通红着脸妥协:“不笑了不笑了——哥,腰疼,别闹。”

    “哼!”

    得了自由的吉遥揉着眼睛虚心请教:“不过我们到底往哪看?”

    昌云盘腿坐在地上:“看太阳往那边出,随机应变——”

    话没说完,天地突然亮了,苍莽大地上稀薄的暗色,霎时如同被风化的脆弱薄纸,以连根拔起之姿,节节败退。

    “哎哎哎!”昌云张牙舞爪的以屁股为圆心,两腿直蹬,干脆坐在地上往后转。刚才影子在正前方,太阳就在她们正后边!

    吉遥半蹲着转过身去,一瞬间,金光镶面。

    扑面而来的风尚还带着清晨的寒气,吉遥侧过脸去,看见昌云笑弯弯的眼睛。

    风在人耳边含笑低语,旭日东升,难以描述的激情在人胸腔中澎湃。

    昌云如同原始的动物般挥舞手臂,嘴巴喔成o形,发出亢奋的呼喊。

    “吉遥,你喊喊,超爽!”

    “你喊。”

    “喊嘛!不要害羞!”

    “还是害羞吧。”吉遥笑起来,腿有些酸了,动动,又换另一边。

    草地里长满不知名的小花,一切都那么安静和美好,反而叫人蠢蠢欲动。

    昌云望着远方,平静之下,早已暗波汹涌。忽然,只见她双手微张,冲着太阳和地平线大喊出一个名字:“吉遥!”

    吉遥!

    吉遥——

    吉遥……

    昌云声音很大,大到山丘间撞出回声,大到被喊的人心如鼓动,一时动弹不得,两眼被粘住一样定在已经疯狂的女人身上。

    风把昌云刮得往后仰,她却偏要弓起身子往前冲,勇气一字一句,从她口中往外蹦:“吉遥!”

    “你知道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最棒的人!!”

    “我爱你!!”

    吉遥只觉轰一声,浑身细胞都爆炸了。

    炊烟袅袅,村庄中有狗吠叫。

    “过去!对不起!”

    金光灿烂,草尖睡着夜的梦。

    “以后!我养你!”

    风声猎猎,裹着人的呼吸和笑容,往远处不回头。

    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昌云大笑回头,胸口直喘,满身都写着明媚。

    吉遥傻了,完完全全。风一股一股的从草间吹出,把人簇拥、包裹,发丝纷飞,纯粹阳光里,人一切情绪无处遁形。

    昌云说:“吉遥,我们回家。”

    走出低谷,走上山岭;遥远的太阳,光射在我眉心。

    她们走下山丘,不缓不急,闲谈秦始皇的暴政、慈禧人生的戏剧、小狗会不会放屁、屎壳郎推屎倒立脑子会不会充血。她们就这样,一步步,走过了命运风云千墙,平凡普通的一天。

    当天中午,两人告别西河等人离开海西。

    几经辗转,经停西安,于第二日傍晚抵达南京禄口机场。

    飞机降落时,昌云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百感交集。

    吉遥问她:“张籍脾气好吗?”

    昌云想了想,回:“相当差劲。”说完还挑挑眉毛,表示千真万确。

    吉遥点点头,又问:“你直接去工作室还是先回家?”

    “直接去工作室。”

    “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道。”

    吉遥沉默了会儿,说:“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