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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章 拜见梅大先生

    杨朝宗在申时末离开小茅园,如果说受伤前他体内气机沛若高山激流,或缓或急肆意流转全身各经脉窍穴,那离开时便如同一汪深潭,虽然无孔不入却静若处子,且自给自足不满不溢。

    雄镇恶一见他神满意足,原本的担心换作一脸欣慰不已。薛第一近在眼前,终究没能见上一面,杨朝宗找不到理由非见不可,只好请雄镇恶代为打声招呼。他彻底打消了向薛涛打听闻先生和王爷身份的心思,既不想打扰了她清静,也不欲卷她进来龌龊的俗事里。

    收到消息的齐大海已经在码头处等候,见到生龙活虎的杨朝宗,一副刚断奶孩童见到父母般兴奋,又略显得局促不安。

    杨朝宗笑着拍拍他肩膀,径直登船道“三当家人呢?”

    蔡文通、赵童儿相互对视一眼,准备起航。

    杨朝宗和郦不骄立于甲板上,齐大海站在两人身后。

    不远处的龙山在黄昏下暮霭沉沉,杨朝宗手扶船舷,轻声道“让先生受惊了。”

    郦不骄心情大好,昨晚他虽吓得不轻,但全程目睹杨朝宗和宫破吴遭遇及动手,对他打心里信服,经历这一趟后,他更觉算是“自己人”了。

    “杨公子云天高义,郦某感激的话都未说出口,哪里在乎这点担惊受怕?公子原本不用蹚这趟浑水的,现在却……”

    杨朝宗打断他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没什么道理可言,既然遇上了就算是一场缘分,有些话先生不用说。这是先生的劫,未必不是我的劫。”

    郦不骄点头,“郦某不矫情了。公子来临安的目的是易货,现在药材出手,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公子是否即刻暂离临安?”

    杨朝宗听出他话中的真诚意味儿,笑了笑道“如果没有逍遥道场这档子事,我是该准备北返了。现在嘛……逍遥道场已不仅是先生或芝林堂的事,我暂时还不能走。”

    郦不骄微微一怔,随即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杨朝宗看着弘农号驶出琵琶湖,进入青溪,右岸便是临安内城高大的城墙和宽广的护城河,拱卫着这天下最大的都城。

    “先生不用做什么,我昨晚和宫破吴动手前曾偷偷溜进逍遥道场里去,阴阳回龙丹他们是势在必得之物,牵扯到一个不为人知且牵连甚广的阴谋。所以先生的安危反倒是我最担心的,如果不是必须,暂时不要回芝林堂去。”

    郦不骄先是一丝苦笑接着沉声道“实不相瞒,郦某虽然在这临安城活了大半辈子,却没交到几个过命的朋友。这次惹事的又是在临安得势的逍遥道场,等闲人等他们不会放在眼内,只会害了人家。”

    杨朝宗稍一犹豫道“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暂时留在弘农号上。我稍后要去见个朋友,他或许有办法给先生找个暂时的藏身之所。”

    郦不骄没有拒绝,他虽说在临安两耳不闻身外事,却也知道琵琶湖是皇家禁苑,能自由进出者非富实贵。那个狄先生既能进出,自然身份非同寻常。杨朝宗身份呢?六合号和那个什么青城宫都极给面子,不仅是宁晷一个药材商那么简单吧?

    船回青溪桥。

    杨朝宗和郦不骄留在船上,齐大海三人下船去寻吴满甲等人的消息。

    郦不骄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凝声道“杨公子,郦某不知道逍遥道场有什么阴谋阳谋?也不知道他们要阴阳回龙丹究竟何用?但既然牵连甚广,郦某保不准哪天……遭遇什么不测,真有那一天还请对小徒知鱼杨公子照拂一二。阴阳回龙丹是芝林堂祖传,让它落入别有用心人手中或是失传,郦某将无法面对历代祖宗。我会将真正的秘方写下来,交由公子保管或是处置。”

    杨朝宗摇头道“不可!”

    郦不骄看向车水马龙繁忙依旧的码头道“你看,千百年来这临安城毁了又生,生了又毁,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能阻挡它繁衍生息。郦某活了这把年纪,直至刚才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总不能把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带进坟墓里去。如其落入他人之手,不如交给公子,这趟郦某若是不死,自然会把它传给知鱼,若是万一……公子可自行处置。”

    杨朝宗沉吟道“先生的安全我请人安排,至于秘方……”

    郦不骄断然道“郦某决心已定,公子不用再说了。”

    杨朝宗只好道“不管逍遥道场有何居心目的?此事一了我定将秘方交给知鱼兄,由他来替芝林堂传承光大。我答应先生收下秘方,一来逍遥道场要秘方会来找我,二是我必须搞清楚他们要回龙丹究竟所谓何用?我也答应先生,除此之外,绝不将它传与知鱼兄外的第三人。”

    这涉及到发明专利和知识产权,换了“前世”,一张牛逼秘方操作经营得当足以成就一个商业帝国。但代代相传是这时代的规矩,入想乡要随俗,有些规矩可以改,有的规矩必须遵守。

    天快黑时,齐大海三人带着铁重光回来,仍旧没有找到吴满甲和何六斤的下落。

    杨朝宗简单交待两句后下船,吩咐他们把弘农号驶离码头,停于河道中间,一旦有事起来不能力敌至少能开溜。

    乌衣巷在西州城附近,靠近淮水,离运渎河和芝林堂不远,很好找。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进寻常百姓家。

    几百年过去,当年的王、谢两家历经沉浮,开枝散叶,虽然延绵至今,却已无当年的权柄和荣耀。加之临安城几经损毁扩建,如今的乌衣巷远离内城,王、谢两家后人逐渐搬离,也无复当年的门庭若市。

    如今的乌衣巷住着落魄氏族和富贾人家,非再是贵胄显姓,还有就是临安城颇具影响和实力的商号,占着淮水和运渎河的便利,大作买卖。

    在临安药材、皮料和香料买卖做得风生水起的茯苓斋、临平号就在乌衣巷购置了两处产业,而且位置极佳,两间商号毗邻,均位于巷口。既得进出便利,又享环境清幽。

    下船后,杨朝宗看似信步闲逛,七弯八绕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来到乌衣巷,酉正刚过,临平号还没有打烊。

    见到有客人上门,伙计殷勤周到。

    东拉西扯几句后,杨朝宗说明来意,说是有大批上等牛羊皮自西北塞外来,找能当家作主的人说话。

    半盏茶工夫,内堂出来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锦衣男子,仔细打量一番杨朝宗,客气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杨朝宗道“左木右易杨。”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震惊,继续道“鄙人冯德胜,敢问公子来自……?”

    杨朝宗又答道“西北以西,扶摇万里。”

    冯德胜神色微变,“公子这次有多少皮货?”

    杨朝宗不紧不慢道“足有八万张。”

    冯德胜拱手为礼,“确是大买卖,鄙人做不了主,须请我们梅老板当家,杨公子请我随来。”

    杨朝宗对孟神通和兰大姐设计的鸢房系统越接触越佩服,每一地每一处的驻点无论人情还是生意都融入当地,且各自发展互不勾连,由雍州单线联系。如遇特殊情由,自有一套临时联络方式保持情报、人手和任务的传递和实施。

    他刚才和冯德胜一问一答,暗合鸢房暗语,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得懂。

    冯德胜领着杨朝宗来到后院一间客舍内,请他稍后掩门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五十上下、略显清瘦的老年儒生迈步进来,进房后随手关上门。

    杨朝宗看着眼前此人,这就是鸢房在太阴最大的谍子,被孟神通倚为左右手的梅翠微梅大先生!

    “小子杨朝宗拜见梅大先生!”

    梅翠微一怔,旋即隆而重之行主仆大礼,被杨朝宗一把拦住。

    两人坐定,梅翠微神情略显激荡,语气却平静道“老夫已有四年未曾回去了,早就听闻公子的消息,不想竟在临安初见!大将军好吗?”

    杨朝宗有些感慨,当年雍州创立鸢房,至今多少人流落他乡,有的已落地生根,有的不定日夜盼望北归,却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守在异地。也不知道他们的付出这辈子有没有值回的可能?

    “很好!孟伯父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先生。”

    梅翠微笑道“见到孟老替我说一声,无需记挂,咱们哪人虽然不在雍州,并无二致,在这里也挺好。”

    杨朝宗颔首,“先生来临安多少年了?”

    “快十二年了,都快变成地道临安人了。”

    “有没有打算回去?”

    梅翠微摇头道“还未是时候,等到老得动不了,就该回去咯。”

    杨朝宗心底一阵莫名发酸,沉声道“希望不用等到那一天。”

    梅翠微转头看向杨朝宗,微笑道“公子好意,老夫心领,但凡事总有来龙去脉,讲究个天地人三和,我们但求无愧于心,已足矣。”

    杨朝宗默然,见过马胤龙、见过梅翠微后,他首次生出肩头千万斤重的感觉,在雍州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人在付出,且不知道付出究竟也没有意义和结果。

    杨朝宗也不知道!

    不知道雍州以如此代价会换回来什么?亲爹杨霸渊牧守西北,守卫着中原西北门户,眼睛却不止盯着西北。杨朝宗无数次遐想未来,却从未把“梦”做完整过。

    但这次南下见到马胤龙、梅翠微,“梦”变得真实,他必须认真思索了。

    梅翠微接道“不知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的?”

    杨朝宗回过神来,和他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梅翠微听完道“小事一桩,茯苓、临平两间商号在临安经营多年,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老夫哪里有脸回去?”

    郦不骄能得到妥善安置,杨朝宗几乎再无后顾之忧,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从哪里开始呢?如果楼熏风在临安是不是就好办多了。谢玄霆留下的联络方式在临安管不管用?回头一试便知。

    “先生能否和我说一说临安目前的朝局?”

    “公子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江淮战事应该已经结束,听说韩擒豹退返青徐,庾庆之和宋承欢不日将班师回朝,到时临安定会有连番的庆祝活动。我听到几个名字,先生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接着说出几个名字。

    梅翠微微微一愣,轻声道“崔璇龄是太阴当朝相国,位虽在三公之下,却是实权第一。李济道是中枢太宰,满朝皆称老太师,也是位极人臣。这两位都得李家信重,实打实的百官之首。”

    “至于皇室宗亲,李家向来人丁不旺,三代下来也不过八位藩王,而其中名副其实有藩有势的不超过三人,楚王李淳就封荆州,南越王李荗就藩瀛洲,蜀王李祌驻南益州。其余藩王大多名存实亡,不得望重。临安城也有三位一字并肩王,梁王李悝、齐王李謇两位是当今皇叔,吴王李孚是皇弟。”

    杨朝宗心底默记住这几个名字,随口道“逍遥道场的宫破吴,先生了解多少?”

    梅翠微眼中闪过一丝阅尽沧桑的老辣,“宫破吴近十年才在临安冒起,他出身很隐秘,几乎没人知晓。逍遥道场以武论道,在临安颇为受欢迎,他和临安权贵也多有交集,很多贵胄弟子都送去逍遥道场历练。这两年随着声誉水涨船高,逍遥道场弟子良莠不齐,招惹了些是非,但对宫破吴从未有实质影响。此人给我的感觉不简单,办事不拘手段、城府极深。”

    “他和哪位李室宗亲最为亲近?”

    “没听说,逍遥道场就在清凉山下,照说和梁王是近邻,但也未听说他和清凉山有什么过深的瓜葛。梁王李悝是李乾四叔,在朝在野声誉都极佳,对政事不大上心,也从不逾轨,深得李乾信任。齐王李謇身子骨不大好,素来喜好声色犬马,在朝中风评不佳。而吴王李孚和李乾乃一母同胞,且深得王太后所爱,正因为如此才一直未曾离京就藩。公子在怀疑什么?”

    杨朝宗坦诚道“宫破吴抢夺阴阳回龙丹好像是为了布局,和他联络的是一个姓闻的、说话尖声尖气,口口声声替王爷传话。本来这纯属是闲事,轮不到我管。可宫破吴昨晚差了要了我的小命,又折了两位兄弟,左右无事,就陪他玩玩。”关于大江盟和宋家兄妹他只字未提。

    梅翠微轻轻点头道“公子知道在做什么就好!太阴一直是太后王朝歌临朝听政,据说这次江淮大捷后会还政于李乾。李家上下目前还算和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有李室宗亲参与其中,且牵连到崔璇龄和李济道,不管什么计划必定非同小可。公子千万小心谨慎!你说的那个姓闻的,我会着人好好调查。”

    “江淮大捷临安会有连场祝捷庆功活动,按照李家惯例,这种事情已经就藩的皇室宗亲,那几位王爷回来临安凑热闹吗?”

    梅翠微道“难说,但不来的可能性较大,王不见王,藩王无旨不得离开藩地,这是李家成例。去年王太后寿诞,一个个都没来,只敬献了寿礼。”

    杨朝宗点头表示明白,这么看来闻先生背后那位主事人还是以临安城三位一字王嫌疑居多,究竟是谁呢?

    他本还想问问晋先生的事,一想到以宋缺和楼熏风对太阴时局朝堂的了解都未必掌握,梅翠微更未必知道了,反倒还要费力解释,遂打消这个念头。

    最后说到了狄曲之,杨朝宗对老神棍的这个师弟有着天然的好感和亲近之心,但必须搞清楚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临安他是什么立场?

    梅翠微沉吟道“狄曲之一袭青衫,如闲云野鹤,只是寄驻在六合号,但此人相当不俗。在临安有神机师爷之称,占卦问卜五行术数每每应验,难得的是同时得权贵和清流赞誉。此人还是纵横十九道的高手,被李乾奉为国手,可自由出入宫禁,随时能见到李乾,此一殊荣也是异数,……”

    至此杨朝宗失声道“什么?你说他能随时入宫见到李乾?”

    梅翠微想不到他这么大反应,愕然道“公子可是想到什么?”

    杨朝宗苦笑道“宫破吴说狄曲之能见到的想必就是李乾了,先生说得对,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好好想想,这趟到底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