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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章 子不曰 鸡鸣 野鹤

    在此形势下,杨朝宗和慕容燕两骑由罗汉山折往西南,往灵璧而去。

    灵璧属淮西州沛郡,灵璧西建城属江州郸郡,两地此刻还在太阴手中。但越往灵璧方向,沿途一路都能看见宁晷羽檄飞传往来于驿道,反不见太阴一兵一卒的踪影。

    每遇官兵杨朝宗都策骑让路,任由他们飞驰而过。路上也能碰到三三两两的江湖人物,大多往江州方向去。

    看到此景杨朝宗暗中嘀咕,莫非是陈孝宽已经拿下灵璧和扶阳了?与韩擒豹将整个江州连成一片了?

    陈孝宽拿下这两座小城一点不会让人意外,相反拿不下才教人意外。两边无论是韩擒豹还是长孙安国、陈孝宽都是久经战阵的猛将,太阴庾庆之亦或是宋承欢亦是成名已久的江东名将,都不会于此国战之际屯重兵于一城,计较一地一城的得失。当然扼控咽喉的一方重镇或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兵家必争之地除外。两军若在扶阳灵璧一线展开大规模对阵,除非能极大消耗掉对方有生力量,予以伤及根本的打击,否则在大战未酣之际意义不是太大。

    不过杨朝宗仍是不大明白庾、宋二人的战略意图,为什么两州之间留下如此大片空白?让宁晷得以轻轻松松攻占沛郡郸郡,相当于拱手相送,然后被截断两州联系。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能让他一眼窥破那庾宋二人就不是太阴一代名将了。

    两人经过一天多的行程,沿灵璧西自建城一侧穿过宁晷中路军防线,果如杨朝宗所料,陈孝宽毫不费力的取得扶阳和灵璧,捷报都已经传至全军了。现在这个西线都在宁晷大军的控制之下,再往前推进,就是浍水、涡水和淮水了,只要到淮水北岸,整个江州就是宁晷的了。

    一路畅通,偶尔在几处关隘有宁晷士卒把守,简单盘查后一律放行。前面就是浍水,越过浍水进入蒙郡,离浩然山所在的山桑就不远了。

    进入蒙郡不久,于浍水北岸有一座鸡鸣关,此关并不如何雄峻,远远看去就像一只雄鸡的花冠,入口处便是通往浍水的官道。

    杨朝宗有些惊奇陈孝宽中路军的进军速度,前天才拿下扶阳灵璧,现在又夺下鸡鸣关,把战线推至浍水北岸。

    走近关前,宁晷骑卒把守入关通道,对来往行人一一盘查。

    青徐南征大军以步卒为主,骑军为辅,水师次之。十三万青徐边军步骑所占比例和冀雍两州相反,骑军占三分之一强,约四万五千人,除去一万水师,步卒约七万五千人。陈孝宽中路军机动性强,多配以骑军,也难怪行军推进速度较左右两路快。

    况且昊阳已经敕令冀雍两州边军驰援青徐,雍州以李淳风和公孙翦影为帅,基本上步骑各半,按照原先计划此时雍州大军应该起行一旬有余了,不日或将抵达青徐。

    晏守道三万冀州铁骑本就先行一步,这时候恐怕都已经到了韩擒豹帐下。如此算来,韩擒豹江州一线陈兵足有八万余人,再加上陈孝宽的中路军两万人随时可策应驰援,总兵力已达十万之巨,挥鞭可断流,能否取江州?

    在陈孝宽轻取扶阳、灵璧及大半个沛郡后,大军不断向前推进至鸡鸣关。

    太阴鸡鸣关守卒不足三百,面对宁晷大军无一退却死战到底,三百守卒尽皆阵亡。后世史家把鸡鸣关这不算起眼的一战列为隆泰南征首战,不是说它的规模和影响,而是在整个由宁晷发动的南征之战中,鸡鸣关是两军真正接触的第一战,陈孝宽以近千人的伤亡代价换得此关的控制权。

    夺下鸡鸣关后,陈孝宽于第二日赶至,正是杨朝宗和慕容燕接受盘查通关之时。

    战场已被清理干净,但空气中还飘荡着血腥味,杨朝宗早就闻到了,他不知道昨天在这里两军以一千余人的死伤换来攻守易形。

    正在盘查的士卒猛然听到震动大地的马蹄声,一个个探首望去,直到发现是青徐边军大旗才放松下来。不过马上又紧张起来,来者至少三百骑,是谁这么大阵仗?

    三百骑转瞬即至,关上一名副尉飞速下来,眼神炙热的看着当先数骑驰近。

    退往一边的杨朝宗看那副尉立时认出他来,竟是几天前在罗家坪撇下同僚独自逃生的连辉寿!

    连辉寿眼角都没有扫向他,巴巴的看着眼前一骑,通体如珍珠般光亮的黑鬃神骏大马上坐着一人,卧蚕眉丹凤眼,一脸短髯,内穿盔甲,外披长袍,颇有大将之风。

    连辉寿躬身行礼大声道“末将连辉寿参见陈大将军!”

    原来是宁晷南征中路军主帅陈孝宽。

    陈孝宽剑眉一挑,冷声道“屁大个鸡鸣关,你却用了近千条人命才拿下,我看以后大风营改叫大方营好了,如此大方,一送就是近千颗头颅的军功。”

    连辉寿老脸一红道“此处易守难攻,三百敌酋也已全部授首。”

    陈孝宽手中马鞭一鞭挥下,连辉寿脸上顿时多出一条血印,“既然脸皮都不要了,本帅要你何用?”

    连辉寿屁也不敢再放半个,脸也不敢捂,当着几百人的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孝宽目光扫过等待过关的杨朝宗等人,一言不发径自入关而去。

    三百骑森严随后,寂静无声,与来时轰然地动形成鲜明反差,十多个等待过关之人大多神色惊惧的看着眼前一幕。

    慕容燕递给杨朝宗一个隐晦眼神,意思好像是在说中原铁骑也马虎。

    杨朝宗微笑摇头,不过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连辉寿在罗家坪丢掉了一起的三十余骑,看样子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领着大风营发起鸡鸣关夺关之战。再就是他们和连辉寿行程相差不过两日,两日里连辉寿已经拿下鸡鸣关,由此可见陈孝宽行军之速。

    鸡鸣关内,屏退左右后陈孝宽手执马鞭一手慢慢搓捻,脸色仍旧阴沉,看着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连辉寿,语气冰冷但较之先前入关时已略有人情味。

    “长孙安国那边暂时未有动静,韩擒豹已经取了酂县和棘壁。鸡鸣关是控制浍水、涡水的要隘,拿下鸡鸣关我大军尤其水师船队才能顺流而下,一来往青徐运送粮草物资,二来可挟制太阴水师不至太嚣张。虽然一旦真交上手未必扛得住太阴水师的一昼夜攻击,但这是韩帅既定的方略,军报早已呈送朝廷。鸡鸣关可算是南征攻守的首战,本想你在鸡鸣关露一把脸,你倒好把屁股给露出来了。”

    连辉寿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最终嗫嗫嚅嚅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三百人竟死战不退!”

    陈孝宽看着他脸上的马鞭印,“当着众人抽你才能避开众人护你,连家花费巨大代价才替你求来这么一个副尉,你姐亦是以死相逼,若非看在她生下麟儿的份上,她就是拿着白绫求我也没用。”

    连辉寿老老实实道“辉寿知道全仗姐夫替我说话才有今天。”连辉寿二姐嫁入陈府,不过是侧室,去年刚为陈孝宽生下一个儿子。

    陈孝宽对这个假妻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既然到了他军中,总不能看着他不争气不管也不顾。当下语气转寒道“前几日你折了三十几名骑卒,我再次警告你,下不为例!”

    连辉寿忙道“谢谢姐夫!不会有下次了。”

    “鸡鸣关后不久就会有连场恶战,你给我冲到最前面去,只要不死我保你捞个中郎将!”

    通关后两人至浍水寻船渡河,浍水水流平缓,水面也不过二十余丈宽。但寻遍上下游数里找不到一只渡船。

    慕容燕皱眉道“是不是官军将船都征调走了?”

    杨朝宗看着平如镜面的浍水道“有可能,来时唯独忘了这一点,就算没有被征调,这个时候谁还敢在此揽客?看来咱们还得再往下走一段路了。”往上船只应该更少,因为上游不远处就是建城,再上去就是酂县谯城了。

    陈孝宽兵锋到了鸡鸣关,在西北东三面和韩擒豹的右路军几乎对江州谯城完成了半合围。照此速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未尝不能在入冬前结束战事,为宁晷取得江淮二州之地。现在就看太阴白衣战神庾庆之如何破局了?

    江州一旦失守,淮西州唇齿相依,在宁晷三路大军合围下势必也不保。有江才有淮,同理有淮才有江,江州失陷,淮西州宋承欢纵有通天之能,想要逆转战事也难比登天,多半只有退守江东一途。还得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太阴水师仍在,否则一旦被韩擒豹截断退路,想走都有些难。这恐怕也是韩擒豹为什么亲领右路大军进攻江州的原因所在。

    两人沿着浍水走了数里仍是不见有船,若非带着小蛮腰,杨朝宗恨不能泅水而过了。在昊阳时他没有别的本事让人艳羡,唯独水性极佳,几天前在伊水和宇文秀色泛舟遇袭,若不是仗着水性,只怕早让人给宰了。

    “看!那里有条船!”终于有船来,慕容燕显得有些兴奋。

    等船靠近,看清船上除船夫外就两人,看上去似是一对主仆。坐在船头饱揽两岸风景的是一位年在五十许间的青衣儒生,眉清目秀而举手投足间带着儒雅富贵之气,年轻时候定是怒马鲜衣骄奓俊逸的公子哥。那书童也似的仆人和杨朝宗差不多年纪,背着个精致的背箱,坐在船上也不肯取下。

    小船逆流而上,那儒生看到岸上杨朝宗二人道“两位可是要过河?”

    杨朝宗点头笑道“不知道先生能否行个方便?”

    儒生尚未答话,书童没好气道“不方便,没看到船上有人吗?”

    船家兴许是累了,兴许是眼神好,撑杆停下小船。

    青衣儒生笑道“莫听小厮气话,刚被我骂了几句,正在气头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船家靠岸!”

    小船靠岸,儒生大袖一挥当先登岸,“船上坐了半天,正好下来活动活动筋骨。麻烦船家渡他们过河。”

    船太小一次只能载下一人一马,慕容燕当先过河。

    杨朝宗和儒生闲聊,“上游战事正酣,先生这是逆流而上?”

    儒生洒然笑道“一介书生总没有人和我为难吧?”

    杨朝宗亦笑道“看先生如闲云野鹤自得逍遥,真是让人羡慕。小子杨朝宗,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书童一旁气呼呼道“你才野鹤呢?”

    儒生笑骂道“你这厮越来越没规矩了,回去给我抄两遍十三经。杨小哥勿怪,老夫若是年轻个二十年也必和你一样,轻裘肥马浪迹天下。我姓谢,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谢老哥便是。”

    姓谢?陈留谢家曾是江南擎天巨族,元家入主北方后阖族迁往江东当涂,这风度极佳的谢先生莫非来自当涂谢家?

    “小子可不敢当,百多年前也有谢氏先贤逆流而上,今有先生前后辉映,也是一桩快事。”

    谢姓儒生轻轻摇头道“萤火岂敢与日月争光?杨小哥是北方人吧?这是去哪里?”

    杨朝宗正容道“小子自雍州来,也没有一定要去哪里,就是四处走走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不知老夫此生有没有机会去到雍州凉州走一走看一看?听说西北景物极佳,别具风情。”

    杨朝宗诚心道“北方虽比不得江南风景独秀,自有另一种风味,先生他日到了西北,小子定当稍尽地主之谊。”

    儒生欢娱笑道“那可要先谢谢了。”

    书童似乎看杨朝宗不顺眼,斜眼道“先生不要被嘴滑之辈骗了。”

    儒生无奈一笑道“怎就带了你出门?今晚不许吃饭。”

    书童赌气道“不吃就不吃,反正我也不饿。”

    杨朝宗莞尔。

    儒生道“船来了,要和杨小哥分道扬镳了。”

    杨朝宗对他观感极佳,躬身道“希望和先生有再见之时!”在青衣儒生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老神棍的影子。

    儒生颔首道“江左相逢亦算有缘,该当见时自当见。”

    杨朝宗道别,带着小蛮腰上船。

    船至水中书童撇嘴道“又被骗了吧?哪有要尽地主之谊却又连门头都不留就走的?”

    儒生佯嗔道“谢安,再敢放肆罚你明天饿一天肚子,反正腹中有气不会觉得饿。”

    书童嘟囔嘴道“我可不比先生腹有诗书,谢安一天不吃就要饿到没力气走路了,先生看着办。”

    主仆二人说话杨朝宗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泛起笑容,自己确实没有告诉那谢先生若是到了雍州该如何让他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