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烟火
九根巨大的铜柱围绕村庄，镜面反射阳光，在远处便感到刺眼，无法直视。
上次来不是这样。
走近九山寨，不仅刺眼，还如刀剑刺身。
很明显的敌意。
镜面中映照的扭曲身影对着他们狞笑。
几人愈发的不自在。
江向南忍不住，“你们谈崩了？”
丁梦安和许慕云到九山寨和坊工季振理交涉，呆了好几天，回来就叫上江向南要再去一趟，说是坊工特别嘱咐要见他。
一人冷漠，一人淡然，都不说话。
江向南无可奈何，谁让他实力差、地位低，老老实实听安排吧。
也不错，不用动脑子。责任都是动脑子的人承担，他不动脑子就没责任，兵来丁梦安挡，水来许慕云掩，他就负责在边上看着。
至于坊工为什么要见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责任都不需要自己来承担，肆无忌惮。
立刻感觉身轻体健，他也对着镜子狞笑。
冶铸坊坊工季振理和江向南想象中差不多，一大把年纪，白须白发，满脸皱纹，双眼似乎浑浊却让人不经意间便沉入，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院中只他一人，盘坐在篝火前，铁锅熏的漆黑，“咕嘟嘟”翻滚出带着浓郁香味的热气。
“来得正好，水刚烧开，想吃点什么自己涮。”
边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盆，除了猪牛羊、鱼虾蟹，还有红的蓝的绿的各种菌类。
季振理热情的给他们分发碗筷，舀上一勺奶白色的汤水，飘着翠绿的叶子，“尝尝味道如何。”
他用勺子在铁锅中搅动，翠绿的叶子在奶白色汤水中浮浮沉沉，时而娇艳欲滴，时而枯黄弥漫着腐朽。
江向南放下碗，本想趁着没涮那些仿佛飘荡着小人的菌子小尝一口汤，毕竟闻着味道很香，还是算了，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吃喝。
铁锅是器物，名为烟火。
薄其身以媒合水火而百姓繁。
“天下的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吃’，人人都能吃得饱，便是太平盛世。”
季振理将勺递给江向南，半途被丁梦安接走，“叮当”丢回锅中。面对十八坊之一冶铸坊的坊工，丝毫没给对方面子。
“坊工的锅，大可观天下，兴衰交替，小可观一人，生老病死。江向南只是新晋的君子，不足一年，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季振理也不恼，捡起勺子继续在锅中搅动。
“有什么话坊工不妨直说。箴言号已驶向黑石堡，没几日就将抵达，我还要回去指挥。”
大红的斗篷几乎笼罩全身，只露出一张冷漠的俏脸，此刻带着些许杀气。
论及身份地位，许慕云比季振理只强不弱，能够调动的势力更是远远超过。
季振理放下勺子，有些无奈，“请二位暂且回避，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江公子交谈。你们的要求，等谈完之后我一定会给出明确的答复。”
江向南想说“这就没有必要了”，丁梦安和许慕云干脆的起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和迟疑，哪怕再喝口汤也行啊。
“汤已经凉了。”
他端起江向南的碗，将一口未动的汤水和翠绿的叶子倒回锅中，拿着勺子搅动。
将勺递给江向南，江向南缩着手不接。
大家萍水相逢一起吃顿饭，你居然想查我户口，万一被看出来是具尸体，不知受到惊吓的是谁。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国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尝试，烹制小鲜你也不想试试？”
江向南摇头，吃火锅而已，机会多的是。
“我好心请江公子吃饭，你却连口汤都不喝，难道我会在汤里下毒害你不成。”
季振理丢了勺子，坐下，“既然不肯信我，也就不必谈了。”
“箴言公爵要炮轰黑石堡，将鳋鱼信徒一网打尽，触怒活着的神明，后果必定是生灵涂炭。丁梦安要拔掉九根铜柱，将九山寨夷为平地，寨子六千多口人，能活下来的不知有几个。”
“无妨，反正死的不是我。”
江向南这才明白，为什么再来九山寨会受到如此强烈的敌意。你都要把人家的山给扒了，“九”“山”和“寨”一个不剩，人家还能放鞭炮欢迎吗？
这老头无耻至极，明明是他做事不爽快，丁梦安和许慕云所说必定是气话，却反过来想要挟、拿捏自己。
“坊工请我吃饭，我便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
“涮锅和别的吃食不同，就是要自己动手。百种食材汇入一锅，滋味千变万化，入锅先后、时间长短，都会影响口感味道。若是别人替你，口感不适味道不美，你心中便会责怪主人。唯有自己动手，珍馐美味还是如同嚼蜡，都是你的能力所致，无法怨怪别人。”
勺子又一次递给江向南。
“天下的事，哪能事事如人所愿，我修一颗随遇而安的心，胜故欣然败亦可喜。坊工请我，珍馐美味还是如同嚼蜡，都欢喜、感激。”
江向南端起碗。
敢孤身入黑石堡，又在鳋鱼信徒的眼皮子底下装死逃遁，只靠满腔热血是不成的，果然是个油滑狡诈的家伙。
勺子从锅底搅起沸腾的气泡，菜叶子在黄和绿之间交替，飘浮在汤水上，落入碗中。
“尝尝它们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季振理似乎已放弃试探。
“当”
用力过猛，勺子碰在碗口，瓷碗裂开，热汤洒的一滴不剩。
“年纪大了，手总是不稳当。烫伤了吧，还是你自己动手，免得再被烫一次。”
“是不是喝口汤咱们就能正常说话？”
季振理笑的像偷了鸡的狐狸，再狡猾也终归是年轻，人生经验太少，要脸皮。
“我精心准备数十种食材，自然希望江公子能大快朵颐。若是江公子胃口不佳，也不好强求，喝一口汤，让我的辛苦没有白费，足矣。”
火舌舔舐漆黑的铁锅，汤水最多只有一百度，铁锅远远不止。
江向南端起锅，如受炮烙，皮肉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只是略微皱眉，面不改色，下一刻沸水入喉，清晰可见口中烫出水泡，裂开，混着汤水咽下。
“多谢坊工。”
声音怪异。
将铁锅放回，撕下烫烂的皮肉，丢入锅中。
“坊工请我喝汤，我请坊工吃肉。”
难怪能做出孤身入黑石堡的事，还是小瞧他了。
“狠人我见过不少，没见过你这么狠的。”
这股子狠劲，连季振理都心悸。
“坊工先前的话说的对，现在却又说错了。丁梦安和箴言公爵想必是气话，但也未必不会做，我不忍见到九山寨几千口人受池鱼之殃，更不愿见到战火纷飞。”
“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也想尽一点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叹气。
丁梦安肯定不是于弗那种杀人取乐的变态。
然而在一个道德观念整体低下的世界，指望丁梦安为无辜之人放弃求生的希望，江向南认为也不太可能。
下一秒他头皮发麻。
季振理拿勺在铁锅里搅动，烫烂的皮肉上下翻滚，他尝了一口汤，闭上眼，似在回味。
这比于弗还要变态。
“走吧，箴言公爵和丁梦安还在等着。”
跟着清瘦的背影，不自觉拉开距离，死人居然怕活人，江向南猛然发觉自己又被拿捏了。
上次来不是这样。
走近九山寨，不仅刺眼，还如刀剑刺身。
很明显的敌意。
镜面中映照的扭曲身影对着他们狞笑。
几人愈发的不自在。
江向南忍不住，“你们谈崩了？”
丁梦安和许慕云到九山寨和坊工季振理交涉，呆了好几天，回来就叫上江向南要再去一趟，说是坊工特别嘱咐要见他。
一人冷漠，一人淡然，都不说话。
江向南无可奈何，谁让他实力差、地位低，老老实实听安排吧。
也不错，不用动脑子。责任都是动脑子的人承担，他不动脑子就没责任，兵来丁梦安挡，水来许慕云掩，他就负责在边上看着。
至于坊工为什么要见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责任都不需要自己来承担，肆无忌惮。
立刻感觉身轻体健，他也对着镜子狞笑。
冶铸坊坊工季振理和江向南想象中差不多，一大把年纪，白须白发，满脸皱纹，双眼似乎浑浊却让人不经意间便沉入，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院中只他一人，盘坐在篝火前，铁锅熏的漆黑，“咕嘟嘟”翻滚出带着浓郁香味的热气。
“来得正好，水刚烧开，想吃点什么自己涮。”
边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盆，除了猪牛羊、鱼虾蟹，还有红的蓝的绿的各种菌类。
季振理热情的给他们分发碗筷，舀上一勺奶白色的汤水，飘着翠绿的叶子，“尝尝味道如何。”
他用勺子在铁锅中搅动，翠绿的叶子在奶白色汤水中浮浮沉沉，时而娇艳欲滴，时而枯黄弥漫着腐朽。
江向南放下碗，本想趁着没涮那些仿佛飘荡着小人的菌子小尝一口汤，毕竟闻着味道很香，还是算了，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吃喝。
铁锅是器物，名为烟火。
薄其身以媒合水火而百姓繁。
“天下的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吃’，人人都能吃得饱，便是太平盛世。”
季振理将勺递给江向南，半途被丁梦安接走，“叮当”丢回锅中。面对十八坊之一冶铸坊的坊工，丝毫没给对方面子。
“坊工的锅，大可观天下，兴衰交替，小可观一人，生老病死。江向南只是新晋的君子，不足一年，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季振理也不恼，捡起勺子继续在锅中搅动。
“有什么话坊工不妨直说。箴言号已驶向黑石堡，没几日就将抵达，我还要回去指挥。”
大红的斗篷几乎笼罩全身，只露出一张冷漠的俏脸，此刻带着些许杀气。
论及身份地位，许慕云比季振理只强不弱，能够调动的势力更是远远超过。
季振理放下勺子，有些无奈，“请二位暂且回避，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江公子交谈。你们的要求，等谈完之后我一定会给出明确的答复。”
江向南想说“这就没有必要了”，丁梦安和许慕云干脆的起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和迟疑，哪怕再喝口汤也行啊。
“汤已经凉了。”
他端起江向南的碗，将一口未动的汤水和翠绿的叶子倒回锅中，拿着勺子搅动。
将勺递给江向南，江向南缩着手不接。
大家萍水相逢一起吃顿饭，你居然想查我户口，万一被看出来是具尸体，不知受到惊吓的是谁。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国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尝试，烹制小鲜你也不想试试？”
江向南摇头，吃火锅而已，机会多的是。
“我好心请江公子吃饭，你却连口汤都不喝，难道我会在汤里下毒害你不成。”
季振理丢了勺子，坐下，“既然不肯信我，也就不必谈了。”
“箴言公爵要炮轰黑石堡，将鳋鱼信徒一网打尽，触怒活着的神明，后果必定是生灵涂炭。丁梦安要拔掉九根铜柱，将九山寨夷为平地，寨子六千多口人，能活下来的不知有几个。”
“无妨，反正死的不是我。”
江向南这才明白，为什么再来九山寨会受到如此强烈的敌意。你都要把人家的山给扒了，“九”“山”和“寨”一个不剩，人家还能放鞭炮欢迎吗？
这老头无耻至极，明明是他做事不爽快，丁梦安和许慕云所说必定是气话，却反过来想要挟、拿捏自己。
“坊工请我吃饭，我便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
“涮锅和别的吃食不同，就是要自己动手。百种食材汇入一锅，滋味千变万化，入锅先后、时间长短，都会影响口感味道。若是别人替你，口感不适味道不美，你心中便会责怪主人。唯有自己动手，珍馐美味还是如同嚼蜡，都是你的能力所致，无法怨怪别人。”
勺子又一次递给江向南。
“天下的事，哪能事事如人所愿，我修一颗随遇而安的心，胜故欣然败亦可喜。坊工请我，珍馐美味还是如同嚼蜡，都欢喜、感激。”
江向南端起碗。
敢孤身入黑石堡，又在鳋鱼信徒的眼皮子底下装死逃遁，只靠满腔热血是不成的，果然是个油滑狡诈的家伙。
勺子从锅底搅起沸腾的气泡，菜叶子在黄和绿之间交替，飘浮在汤水上，落入碗中。
“尝尝它们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季振理似乎已放弃试探。
“当”
用力过猛，勺子碰在碗口，瓷碗裂开，热汤洒的一滴不剩。
“年纪大了，手总是不稳当。烫伤了吧，还是你自己动手，免得再被烫一次。”
“是不是喝口汤咱们就能正常说话？”
季振理笑的像偷了鸡的狐狸，再狡猾也终归是年轻，人生经验太少，要脸皮。
“我精心准备数十种食材，自然希望江公子能大快朵颐。若是江公子胃口不佳，也不好强求，喝一口汤，让我的辛苦没有白费，足矣。”
火舌舔舐漆黑的铁锅，汤水最多只有一百度，铁锅远远不止。
江向南端起锅，如受炮烙，皮肉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只是略微皱眉，面不改色，下一刻沸水入喉，清晰可见口中烫出水泡，裂开，混着汤水咽下。
“多谢坊工。”
声音怪异。
将铁锅放回，撕下烫烂的皮肉，丢入锅中。
“坊工请我喝汤，我请坊工吃肉。”
难怪能做出孤身入黑石堡的事，还是小瞧他了。
“狠人我见过不少，没见过你这么狠的。”
这股子狠劲，连季振理都心悸。
“坊工先前的话说的对，现在却又说错了。丁梦安和箴言公爵想必是气话，但也未必不会做，我不忍见到九山寨几千口人受池鱼之殃，更不愿见到战火纷飞。”
“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也想尽一点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叹气。
丁梦安肯定不是于弗那种杀人取乐的变态。
然而在一个道德观念整体低下的世界，指望丁梦安为无辜之人放弃求生的希望，江向南认为也不太可能。
下一秒他头皮发麻。
季振理拿勺在铁锅里搅动，烫烂的皮肉上下翻滚，他尝了一口汤，闭上眼，似在回味。
这比于弗还要变态。
“走吧，箴言公爵和丁梦安还在等着。”
跟着清瘦的背影，不自觉拉开距离，死人居然怕活人，江向南猛然发觉自己又被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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